之前皇后殿中的那一場風波,太醫也曾聽聞,現下見李元毓如此要求,不禁有些遲疑。
自己喪失了生育能力,但在這期間,阮梨卻有懷過孕的嫌疑……
這想法叫李元毓滿心崩潰,幾欲發瘋,見太醫面色躊躇,抓起手邊茶盞就砸了過去:「還不快去!」
太醫被他此刻的瘋癲嚇住了,連聲道:「是,臣遵命!」
……
李元毓走後沒多久,阮梨便在昏迷中醒來了。
因為太醫丟出的那個炸/彈,李元毓自己頭禿都來不及,哪裡還顧得上阮梨,雖說是開了藥,卻也沒人去幫她煎藥外敷,加以顧看。
他都不管,視阮梨為仇寇的東宮妃嬪們就更不會管了,看熱鬧都來不及呢。
阮梨從昏迷中睜開眼睛,一眼就把自己所在的地方看了個透徹,背陰的屋子,發舊的窗簾,床帳帶著淡淡的霉味兒,嗆得她想要咳嗽。
三郎呢?
她的三郎去哪兒了,為什麼沒在這兒守著自己?
阮梨勉強動了一下,便覺腰背作痛,嘴角抽動幾下,更帶動了受傷的臉頰,回想這一日所經歷的事情,當真是一場噩夢。
她正倒在塌上傷春悲秋,冷不防門被人推開了,幾個宮人前邊引路,後邊跟著個太醫裝扮的男人。
「是三郎叫你們來的?」阮梨心頭微喜,勉強有了幾分安慰,向那宮人道:「三郎在哪兒?怎麼還沒進來?」
那宮人沒做聲,沉默著走上前去,在她手腕上搭了一塊絲帕,便示意太醫近前診脈。
阮梨不明所以,卻也沒有阻攔,看著那太醫診完脈後起身離開,那幾個宮人也隨從離去後,方才急道:「你們去哪兒?三郎呢?我要見三郎!」
沒有人理會她,也沒人做聲,宮人們將門關上,內室中重歸寂靜。
阮梨呆呆的看著這一幕,眼淚不知不覺間流了出來。
「怎麼會這樣呢,」她悽然的笑,哽咽道:「才過去一天,一切都面目全非了……」
那太醫回到正殿之後,便去向李元毓復命,後者心頭猛跳,下意識站起身來,目光迫切的盯著那太醫看。
「殿下,太子妃娘娘,那位姑娘,之前的確曾經有過身孕,只是現下已經小產。」
李元毓如遭雷擊,一屁股跌坐回去,臉上綠光更盛。
那太醫遲疑幾瞬,又低聲道:「殿下中毒時日說長也長,說短也短,若真是曾經有過身孕,孩子應當也是您的……」
這安慰並沒有叫李元毓心裡好受多少,木著臉在椅子上坐了會兒,忽然面露悲憤,猛地站起身,便待去尋阮梨說個分明。
燕琅伸臂攔住他,加重語氣,道:「殿下!」
李元毓回身看她,眼眶猩紅,燕琅卻沒急著跟他說話,而是擺擺手,示意殿中人先行退下。
「殿下中毒的事情,幾名太醫都知道,必然是瞞不過父皇母后的,現下您該想的,是如何向他們解釋此事,如何徹查內中緣由,醫治身體,」她諄諄勸慰道:「而不是為了一名女子拋下正事,把醜聞攪擾的全宮皆知。」
「如若此事真是那幾位殿下做的,您這麼一鬧,既叫父皇母后失望,也叫朝臣憂心,豈不是一舉兩損?」
李元毓心緒大亂,聽她說的條理分明,一顆心方才慢慢穩定下來,有些動容的看著妻子,嘆道:「娶妻娶賢,能有阿蕤為妻,是我的福氣。」
燕琅笑了笑,說:「殿下不妨先冷靜下來,想一想該如何向父皇母后陳述此事,至於阮氏,卻可以後再做計較。」
若說阮梨真的跟李元術勾搭成奸,那李元毓是不肯相信的,畢竟二人自從相識之後,便不曾分開,即便不在一處,也有侍從跟隨在側,但阮梨心裡是否只有他一個人,是否跟李元術有些超出友情之外的情誼,就要待定了。
李元毓面色陰鷙,沉思半天,方才道:「叫人去幫阮氏煎藥,再指兩個宮人過去侍奉,若是沒事,別叫她隨意出門。」
掌事總管應了一聲,自去安排,燕琅幾不可見的顯露出一個笑容,很快又被掩飾掉。
「我近來事忙,著實是疏忽你了。」李元毓靜坐一會兒,細細將此事思量完,忽然想到另一要緊之處。
太醫也說他說中奇毒極為罕見,怕是難以醫治,若真是如此,那他此生便只會有三個兒子了。
李元毓曾經想過要除掉郭家,廢棄原配妻子,所以才會暗中吩咐人給剛出生沒多久的李衍下毒,剪除掉嫡次子之後,再慢慢想法子將李衡拉下太孫之位,傳位給別的兒子。
他想的固然是好,甚至也曾殷殷盼望阮梨能為他誕下麟兒,將自己的一切都傳給那個孩子,但那一切都是建立在他坐穩江山,掌控天下的前提之下,突如其來的中毒事件,把一切都打亂了。
郭蕤是他的髮妻,也是他兩個兒子的母親,若是要收拾郭家,廢掉元後,這兩個孩子必然也不能留,至少,不會再有登頂帝位的可能性,如此一來,繼承者的唯一人選,豈不就成了何良娣所出的次子?
可何良娣自己身子弱,生了個兒子出來,身子也不太好,雖說也仔細顧看著,卻也三天兩頭的生病,這樣一個孩子,做個富貴王爺也就罷了,怎麼可能交付天下?
倘若他的身體不會再好,這也就意味著他的皇位只能傳給太孫李衡,又或者是嫡次子李衍,既然如此,這僅存的幾個孩子,決計不能再有閃失了!
李元毓定了心,再去看妻子時,語氣中便添了三分柔意與關切:「阿衡的功課倒好,可見是你這個母親費心,阿衍呢,可還好嗎?身子可還康健?」
燕琅心下冷笑,臉上卻柔和道:「也很好,就是脾氣大,動不動就哭,吵得人頭疼。」
「脾氣大點好啊,天家兒孫,怎麼能沒點威儀?」李元毓笑著與她說了幾句,忽然假做不經意道:「之前底下人進奉的丹陽紫參,阿衍還在用嗎?」
見燕琅點頭,他臉上顯現出幾分焦急,叮囑道:「不能再給他用了。我此次出京,見到了一個老神醫,道是尋常人用這個極為滋補,幼兒卻不成,虧得發現及時,險些好心做了壞事。」
燕琅看著他這副虛偽的嘴臉,心下只欲作嘔,臉上扭出個擔憂中夾雜著慶幸的神情,道:「虧得殿下發現及時,否則,我真是不敢再想下去了……」
「也沒有這麼嚇人。」李元毓笑著敷衍過去,與她商議了大半個時辰,終於一道動身,往太極殿去求見皇帝了。
……
今日之事鬧的不小,皇帝自然有所耳聞。
他與皇后是結髮夫妻,風雨同舟多年,自然極為敬重妻子,聽說她已然有了決斷,雖然覺得就這麼輕輕放過實在不足以警醒太子,卻也沒有再多說什麼。
李元毓跟燕琅一道求見時,皇帝正在殿中翻閱奏疏,聽人說太子與太子妃過來,心下不覺有些詫異,吩咐傳了他們進來,聽二人說完之後,神色卻漸漸肅然起來。
「傳太醫來。」皇帝面色冷凝,將手中奏疏合上,道:「朕要親耳聽他們說。」
內侍傳了太醫們過來,依次診脈之後,得出的結論卻都是一樣的。
皇帝神情有些複雜,抬手捏了捏眉心,道:「太子。」
李元毓忙應聲道:「是。」
皇帝注視著他,道:「你以為,此事是誰暗中下的手?」
李元毓當然不至於說自己懷疑其餘幾個兄弟,只面露難色,哽咽道:「兒臣不知道,也不敢想。」
皇帝幾不可聞的嘆口氣,道:「冤孽啊。」
「此事不要張揚出去,」他吩咐那幾個太醫一句,見那幾人恭謹點頭,又向李元毓道:「你且安心,朕自會令人去查。」
末了,又道:「善待你的妻子和兒女。」
李元毓心知這話既是關懷,也是敲打,心下凜然,一掀衣擺跪地,叩首道:「是,兒臣明白。」
皇帝又向燕琅道:「好好教導阿衡,這天下,終究是要交到他手裡去的。」
他其實還不算老,但因為連年操勞,兩鬢已然微霜,面頰也有些瘦削。
按照原世界裡的進度線,再有半年,皇帝便要病逝了。
不知怎麼,燕琅心裡忽的有些難過,微笑著應了聲:「是。」這才心緒複雜的跟李元毓一起離開。
……
再次回到東宮,李元毓頗有些恍如隔世之感,有些恍惚的跟妻子用完晚膳,才恍然回神,不自在的笑了一笑。
燕琅看見他,心裡也覺得膩味,便善解人意道:「去看看阮氏吧,我知道,殿下心裡掛念她。」
自己以妾為妻,重傷了太子妃的臉面,她卻還是這樣為丈夫著想,哪怕自己受委屈,也在所不惜。
這樣賢惠的妻子,天底下哪有第二個?
李元毓心下感動,想起自己從前還想著休棄她,心中更覺歉疚難安。
他目光柔和的看著妻子,道:「不了,她畢竟只是寶林,阿蕤卻是我的妻子,孰輕孰重,我分得清。」
系統道:「嘔!!!」
燕琅聽得笑了,又勸道:「去吧,阿衍粘人的人,怕也離不開我。日子還長,咱們不必爭這一日長短,阮氏剛進宮,又吃了不少苦,心裡想必也很難過。」
李元毓見她如此,更加動容,再三謝了她,這才動身往阮梨那兒去。
阮梨等了他將近一整日,卻都不見人影,原本就惶惶不安的那顆心,更是徹底沉入了谷底。
李元毓一進門,便見她圍著被子,神情呆滯的看著帳頂,兩頰淚痕未乾,下意識想近前去安撫,卻忽的想起她懷過的那個孩子了。
就像是一顆清甜的梨子吃到一半,正要對別人誇讚,卻忽然發現雪白梨肉上有條丟了半截身體的蟲子一樣,他臉色霎時間壞了,神情冰冷的走過去,叫了聲:「阿梨。」
阮梨一聽他聲音,心就軟了大半,原本是準備撲到他懷裡的,想起這大半日的清冷寂靜,再見他沉沉面色,剛剛熱起來的那顆心便涼了。
她別過臉去,嘲諷說:「怎麼,太子殿下終於忙完了,安撫完太子妃娘娘和那群鶯鶯燕燕,就想起我這個妾侍了?」
李元毓心裡原就不快,再見她如此冷嘲熱諷,不禁大皺其眉:「你若是有話,便好好的說,這樣陰陽怪氣做什麼?我之前不來,是去忙正事,哪有你想的那麼簡單。」
阮梨悽然一笑,譏誚道:「是啊,我笨嘛,什麼都幫不上你,自然比不上太子妃娘娘了。」
李元毓回想起妻子的委曲求全,再想起她不計前嫌,主動催促自己來探望阮梨的善解人意,現下聽阮梨冷嘲熱諷,臉色也更冷了:「太子妃是妻,是我的正妃,是我兩個嫡子的母親,將來是要母儀天下的,你一個侍妾,本來就比不上她,哪裡來的顏面在此說三道四!」
是啊,她不是妻,只是妾。
阮梨被他戳到了心頭最痛的地方,幾乎不敢相信這是自己情郎說出來的話,身體戰慄幾瞬,忽然抓起床頭枕頭,朝他砸了過去:「那你就找她去!滾,你給我滾出去!」
「放肆!」李元毓原本就懷疑阮梨悄悄跟別人做過頭髮,再見她這樣胡攪蠻纏,自然沒有此前的耐心與體貼,劈手一耳光打過去,斥責道:「你在跟誰說話?!這是東宮,幾時輪到你一個七品寶林耀武揚威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好像感冒了,明天九點的更新推遲到下午,好一點之後再碼字,麼麼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