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馬去追隊伍的時候,系統忍不住提醒道:「秀兒,你這回算是把慕容晟得罪死了,我猜他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燕琅輕蔑道:「他活著的時候我都不怕,死了我就會怕嗎?」
系統為之語滯,默默刷出了一串:「66666666.」
龐章雖相信燕琅的處事能力,但心裡終究有所警惕,有意放慢隊伍行進速度,若有意外,也可隨時加以援助。
燕琅飛馬追上來,他上下打量一圈,見人無礙,心頭巨石終於穩穩落地:「郡主平安無恙,末將也能安心了。」
燕琅謝過他心意,又去向林氏道聲平安,龐章一聲令下,隊伍加速前進,等到傍晚時分,終於離開金陵,進入墉州境內。
隨行中不乏女眷,這一路奔波勞累,卻也無人叫苦,眾人吃過晚飯,便早早歇息,第二日繼續動身趕路,終於在午後抵達壽州。
車騎將軍曹信親自出城去迎,見了燕琅與林氏,先自施禮道:「人在任中,不得脫身,未曾往金陵弔唁,望請郡主與嫂夫人見諒。」
林氏聽得這句「嫂夫人」,霎時想起從前丈夫在時的情景,悲從中來,不覺落淚,燕琅則鄭重謝道:「將軍大恩,我們母女二人實在感激。」
「郡主這麼說,便是折煞我了,」曹信連忙擺手,道:「大將軍視我如兄弟,我照拂他的妻女,豈非應盡之責?」
城門口實在不是寒暄的地方,眾人也不多說,動身入城,往州府中去安置,是夜,免不得相聚敘話,半宿唏噓。
皇帝既放沈家人走,自然沒有再加為難的必要,此時又到了壽州,有沈家府兵相隨,更不懼山匪流民,燕琅再三謝過曹信,略加休整之後,第二日午後便重新上路。
林氏悄悄道:「怎麼不在此處多加停留幾日?我見曹將軍殷殷挽留,實在是情真意切。」
「遲則生變,沒有穩定好之前,在哪兒都不要停留,」燕琅道:「萬事皆以穩妥為上。」
老管家笑道:「姑娘考慮的很是妥當。」
林氏見這二人都這麼講,自然不會再有異議。
眾人從壽州出發,又行進七日,抵達懷州境內之後,照舊往驛館中去歇息,驛館中人得知是鎮國公的遺孀孤女,專程送了時鮮水果過去,以表敬慕。
過了傍晚,驛館周遭便籠罩起一層暮色,林氏與燕琅用過晚飯,便各自回房歇息,等到半夜時分,卻聽外邊兒忽的喧囂起來,不多時,便有侍從前來叫門。
「姑娘,姑娘?」老管家語氣歡喜,哽咽道:「快起來,少爺還活著,叫人送信來了!」
燕琅匆忙間披衣出門,與林氏撞個正著,二人一道下了樓,還未問話,便已淚眼朦朧。
院中站了個健壯漢子,面頰黝黑,因為連夜趕路的緣故,寒涼的秋夜裡,臉上竟覆著一層熱汗。
他雙眼明亮,聲音激越道:「夫人,姑娘,少爺還活著!他被大漠裡的獵戶給救了,昏迷了大半個月,一醒過來,就趕忙想法子找人送信了!」
林氏眼眶裡湧出淚來:「果真嗎?!」
「真的,」那大漢道:「我帶了少爺的玉佩來,夫人一看便知!」
林氏顫抖著接過那玉佩,摩挲再三,眼淚自面頰蜿蜒落下:「人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燕琅也是泣不成聲,母女二人相擁痛哭。
此時已是深夜,略有些動靜,都能傳得很遠,更不必說這樣的喧鬧哭泣之聲,好些人為之驚醒,滿心怒氣的上去一看,知曉原委之後,卻又滿面感慨的回去了。
「上天庇佑啊,定北伯還活著,沈家嗣統不絕。」
「是啊,如此一來,沈夫人跟榮安郡主,也能有個依靠。」
「這大抵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第二日清早,燕琅便遣人往驛館中住客房中致歉,道是昨夜驚擾旁人,殊為不妥。
原以為兄長已經辭世,不想卻忽然得知人還活著,這一起一落,自然叫人歡喜不勝,感慨萬千。
能在驛館中停歇的,要麼是往來客商,要麼是達官顯貴家屬,一來敬仰沈平佑為人,二來也不願得罪沈家人,都欣然應下,又紛紛前去致賀。
沈胤之還活著的消息傳回來,燕琅與林氏臉上的光彩都多了三分,第二日收拾齊整,午飯都顧不得用,便匆忙趕路。
眾人知曉她們此時必是迫不及待的想與沈胤之相見,往驛館門前去相送,目視沈家一行人離去之後,方才唏噓感慨著散開了。
「皇帝會放過我們,是因為他知道沈家男嗣斷絕,再難中興,若得知哥哥尚在,未必不會改變主意——退一萬步講,即便不殺我們,怕也會將人扣在金陵,充作人質,要挾哥哥。」
燕琅催促眾人加速行進,又登上馬車,取了筆墨來,準備給京中人寫信,告知他們沈胤之未死的消息,中途抬頭,向林氏道:「好在此處距離金陵甚遠,消息傳回去也要些時日,等金陵得知此事,咱們只怕已經到了河西。」
「送信的人是不是來的有些早?」林氏道:「若叫他晚些來,咱們準備的時間也更充裕。」
「不能再晚了,」燕琅道:「哥哥未死的消息,必須要叫沈家之外的人知道,否則可信性便很低,這是其一;再則,若是再晚,咱們便要在北境與哥哥匯合,父親的親信故交都在那兒,他們對我們兄妹倆知之甚深,未必不會看出端倪。」
林氏靜靜看她半晌,忽的輕嘆口氣,手掌覆在她手背上,道:「只是辛苦了你。」
燕琅既打算裝扮成沈胤之,那自然也要找一人妝扮成沈靜秋,雖然也可以假死叫沈靜秋這身份就此泯滅,但如此一來,未免叫人疑心。
沈胤之剛剛出現,沈靜秋便死了,這是不是太過巧合?
再則,留下這麼一個身份,也多一條退路,將來未必沒有別的用處。
沈靜秋的貼身侍婢蘭亭與她身量相仿,自幼一起長大,對她知之甚深,人又聰慧機敏,自然是最佳的假扮者人選。
沈家門客中有人精通易容之術,老管家自從知曉她打算後,便請了來專程教導燕琅和蘭亭,燕琅本就精於此道,自然是一點就透,蘭亭靈慧,又與沈靜秋朝夕相處十幾年,自然也是進步神速。
沈靜秋身量很高,在女郎中已經不算矮,但相較於沈胤之,卻還是差了一線,腳下靴子墊的厚一點,才算是將這差距補上。
她是沈胤之的同胞妹妹,容貌本就相近,刻意裝扮過之後,便如孿生兄弟一般,任誰也挑不出不同之處。
老管家是親眼看著他們兄妹倆長大的,繞著打量一圈兒,不覺紅了眼眶。
「像啊,」他哽咽道:「跟大少爺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沈靜秋自幼便隨父親在軍營長大,自然識得父兄的親朋故交、親信屬下,又有老管家在側提點,來日真的見了,也不至於有所錯漏。
燕琅對鏡細觀,將體貌特徵細細記在心裡,又將臉上易容撤去,改成個相貌平平的年輕男子,與林氏、老管家與易容成自己的蘭亭辭別之後,帶著幾個沈家死士,飛馬奔赴河西。
早先她與沈家眾人一道上路,雖也沒人叫苦,但畢竟帶著女眷,行動不便,又要顧及沈平佑的棺槨,無法快行,現下只她與幾個剽悍死士輕裝簡行,自是人如電、馬如風,一日之間,便抵達沈家坐落於河西的祖宅。
沈家族親世代聚居於此,另有忠僕灑掃看護祖宅,燕琅裝扮成沈胤之的模樣入府,見了眾人,說起當日昌源戰敗、父親身死之事,免不得一場痛哭,如此在府中呆了兩日,便聽人回稟,道是夫人與郡主已經進入河西境內。
燕琅聞訊自然不能繼續留在府中等待,率人前去迎接,一家三口終於在某座城池門前再度相聚。
家逢大變,父親戰死,兄妹倆歷經生死之後再度重逢,抱頭痛哭,林氏也哭成了淚人,見者無不心生哀戚,喟然淚下。
計劃進行到這一步,沒有出現任何紕漏,沈胤之活著回來了,而林氏與沈眷秋母女倆,也護送沈平佑棺槨平安抵達河西。
林氏自從上路時便提起的那顆心,終於穩穩地落了地,但她也知道,現下還遠不是可以放鬆的時候。
「我們到了河西,安全便不再是問題,只說是留下為你父親守墓,閉門不出,任誰也說不出錯處來,反倒是你,」臨別前夕,林氏握住燕琅的手,諄諄囑咐道:「孤身前往北境,萬事都要小心。」
「怎麼就這麼誇張了?」燕琅笑著安撫她:「還有老管家跟著呢,我又不是個呆笨的,您只管放心。」
林氏心知她這般言說是為了叫自己安心,便也不垂淚做傷心態,同樣笑了一笑,勉勵道:「好好干,為沈家、為你父親爭氣。」
燕琅心頭一柔,伸臂去抱了抱她,母女二人就此別過。
沈平佑過世,沈胤之身為人子,原本是該丁憂去職的,只是現下時局危急,邊關不穩,一時之間,誰也顧不得那些繁文縟節了。
第二日天不亮,燕琅便起身梳洗,裝扮成沈胤之的模樣之後,便與老管家等人一道,踏上了前往北境的征程。
「昌源丟了,老爺戰死,北境邊軍現下也不是那麼安穩,」中途停下歇腳的時候,老管家將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告知於她:「諸位將領心思各異,此去怕也艱難。」
燕琅不過淡淡一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怕什麼?」
老管家慈愛的看著她,恍惚中像是看見了年輕時候意氣風發的沈平佑,他眼眶微微濕了,卻笑著附和道:「正是這個道理。」
沈胤之未死的消息傳出,軍營外早有人等候,見了燕琅一行人,這群八尺大漢竟也熱淚盈眶:「幸而定北侯未死,沈家嗣統不至斷絕,否則來日到了地下,我等還有何顏面去見大將軍!」
眾人說及此事,不免傷懷,燕琅謝過他們幾番上表請求追查真相之事,一道進了軍營,又講起昌源戰敗之後的經歷。
眾人聽得唏噓不已,心生悲慟,對於面前的沈家之子,免不得再加撫慰,如此寒暄過後,燕琅便問起北境戰事如何。
「還能如何?」蔣世安冷笑道:「陛下已經準備與柔然和談,勒令邊軍不得出戰,豈不叫人心冷?大將軍便白白死了嗎?那戰死的十萬將士又算什麼?柔然今日燒三鎮,明日屠六村,好不囂張得意!」
皇帝登基之後,便以文官與宦官監軍,掣肘武將,蔣世安性情桀驁,甚至曾因與監軍交惡而入獄,自然對朝廷無甚好感,橫眉怒目道:「大將軍戰死沙場,這是**,並非是他無能,可恨皇帝昏庸,不肯為大將軍張目也就罷了,竟還叫靜秋小姐去和親——世間安有這樣的君主?天子無道啊!」
他性烈如火,向來耿直,心中激憤所致,嘴上更不留情,其餘幾個將領聽得口風不對,忙低聲勸道:「世安,慎言。」
「慎言個屁!」蔣世安雙目圓睜,怒道:「他做得,我說不得嗎?!」
燕琅不露痕跡的打量一圈,便見周遭將領大多神情憤慨,面露附和之色,只有極少數幾個顯得有些猶豫,左右為難似的。
慕容家畢竟是皇族正統,想要更改掉他們心中忠君體國的觀念,也非一日之功,燕琅心下略微有了幾分底,便笑了笑,順著蔣世安的話,勸慰道:「皇帝如何行事,暫且不予置喙,北境這一方百姓的安泰,才應是我們注目之處。」
蔣世安聽她如此言說,神情為之一凜,帳中氣氛也凝重起來,正在此時,卻聽帳外有人震聲道:「這話說的不錯,只是這都是朝中公卿與軍中大將該做的事,卻與定北伯無甚干係!」
燕琅聽得心頭微動,聞聲去看,便見軍帳門帘一掀,走進來一個身著鐵甲的悍勇大漢,燕頷虎鬚,兩鬢微霜,濃重威儀撲面而來。
眾將領紛紛起身行禮,唯有蔣世安哼道:「薛禮,你這話什麼意思?!」
皇帝向來喜歡玩弄平衡之術,朝中如此,皇子們如此,軍中也是如此,往往都會在主帥之外設置一副帥加以制約,以防不測。
而薛禮,便是皇帝專門用來制約沈平佑的。
既然是制約,那主副二帥必然無甚深交,否則皇帝決計不會安心,只是……
燕琅忍不住在心底冷笑:軍隊是什麼地方?
令行禁止,雷厲風行,一支打仗的軍隊,怎麼可能用兩個聲音說話?
尤其是在主帥副帥不和之時,最小的矛盾,都會得到放大,長此以往,不將軍營攪和的烏煙瘴氣才怪。
沈平佑死了,朝廷至今都沒有給出交代,以至軍心不穩,沈家舊部心有憤憤,而皇帝忙於議和之事,又知邊軍此時必然對朝廷有所牴觸,是以直到今日,都沒有指定繼任主帥。
說來可笑,自沈平佑死後,大夏用來抵禦柔然的這支邊軍,竟一直都處於群龍無首的狀態。
薛禮這個副帥,是皇帝為了掣肘沈平佑而從東南調來的猛將,對於世代受沈家調度的北境邊軍而言,自然尿不到一個壺裡去,這也就造成了現下邊軍中的窘迫局面:
以薛禮與監軍為首的副帥派系與沈平佑留下的親信派系互相牴觸,爭執不休,只是礙於種種原因,方才暫時維持著和平的假面。
沈平佑死了,但他的政治遺產還在,沈家世代留下的餘蔭還在,沈胤之身為沈家嫡長子,在這支軍隊中,先天就具備無限優勢,他站出來收攏沈平佑舊部,局勢立馬就要失衡,難怪薛禮要專程來敲打一番。
燕琅猜出他心思,臉上卻也不顯,迎將上去,施禮道:「薛將軍。」
薛禮面色冷漠,點點頭,算是受過她的禮,又開門見山道:「鎮國公為國捐軀,的確可敬可嘆,但邊軍畢竟是大夏的邊軍,不是沈家的,定北伯,你要知曉自己的身份,不要亂了分寸。」
這話說的十分不留情面,其餘將領為之變色,蔣世安眉宇間怒色一跳,正待開口,燕琅卻先一步頷首,道:「是。」
薛禮聽聞沈胤之回營,唯恐沈平佑舊部以他為首,與己方對抗,這才甲冑在身,意圖給他個下馬威,不想沈胤之這般平靜,反倒叫人措手不及。
他盯著面前這個年輕人看了會兒,最後也沒能再說出什麼來,點點頭,一掀軍帳的帘子,大步離去。
「少將軍!」有幾個年輕將領按捺不住,面露怒色:「薛禮欺人太甚!」年長些的將領們也有些氣不過。
「他畢竟是副帥,又是長輩,不可直呼其名,」燕琅神情為之一肅,環視一周,正色道:「我們是軍人,是要保家衛國的,柔然刀鋒已至,不思對抗殺敵,反而內鬥攻訐,這是軍人該做的事情嗎?!」
眾人聽得一怔,面露慚色,老管家見狀,忙打圓場道:「時辰晚了,諸位都早些回去歇著吧,少將軍既回來了,日後說話的機會還多著呢。」
眾人聽罷,這才各自散了。
營帳的帘子落下,秋風中搖曳幾下,最後歸於平靜,燕琅的嘆息聲就像是落葉一般,悄無聲息的落到了地上。
「亂啊,」她道:「柔然都打到家門口了,邊軍內部竟然還是一團散沙。」
老管家笑著為她斟了杯茶:「要不怎麼說是來收拾殘局呢。」
燕琅將面前茶杯分成兩撥兒,分析道:「父親的舊部大多對朝廷心有不滿,但仍有人對其懷有希望,兩下里本就有所衝突;而以薛禮為首的所謂副帥一系,將領與監軍的關係也並非十分融洽,之所以能夠維持平衡,沒有鬧出亂子來,只是因為有柔然這個大敵在前,局勢所限,但天長日久下去,未必不會生變。」
老管家聽得默然,隱晦道:「老爺在軍中的威望,也是一日日積累出來的,絕非一蹴而就,少爺想如同老爺那樣,叫邊軍如臂指使,怕還欠些火候。」
「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燕琅聽出他話中深意,失笑道:「正如薛禮所言,這並不是沈家軍,元帥之職又非世襲,我自然無法號令三軍——別說是他,即便是父親的親信舊部,視我如子侄的那些人,怕也未必想過叫我去統率這支軍隊。」
「沈胤之太年輕了,雖有功勳,但並不足以登頂帥位,也不足以與那些老將相提並論,」她道:「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老管家最怕的就是她被報仇沖昏了頭腦,急於求成,現下見她如此冷靜,不禁欣慰道:「是這個道理。」
燕琅知曉他好意,也是莞爾,拍了拍老人家的肩,道:「當別人將沈胤之視為掃平柔然的悍將、大夏的支柱,而不是沈平佑的兒子時,這條路才算是走通了。」
老管家慈愛的看著她,感懷道:「願我有生之年,能夠見到這一幕。」
「不會叫您等太久的,」燕琅道:「霍去病封狼居胥時,不也才二十一歲嗎?」
……
第二日清晨,燕琅起個大早,照舊練過沈家槍法之後,又去清點沈平佑留下的親衛與昔年跟隨他征戰四方的那支河西子弟兵,將其編成一支偏軍隊伍,歸於自己名下。
「他這是什麼意思?」監軍李韜聽聞此事之後,大皺其眉,向左右道:「收攏親信,拉幫結派嗎?」
薛禮則道:「他既沒有逾矩之處,便無需理會。」
李韜聽得冷笑:「薛將軍,你的心可真寬!先前陛下打算叫榮安郡主和親的消息傳回來,邊軍就險些譁變,現下沈胤之回來了,難道不會追究沈平佑之死的真相?有他領頭,邊關怕是又要亂了!你這個空降過來的副帥,又能頂什麼用?你說的話,有幾個人會聽?!」
薛禮道:「鎮國公為國捐軀,的確可敬,暗下黑手,延誤軍機之人,也的確該殺,定北伯身為人子,為父親求一個公道,又有什麼過錯?至於邊軍動亂……」
他摩挲著腰間佩刀,目光鋒銳難掩:「有我在一日,便亂不得!」說完,便向李韜淡淡一點頭,就此離去。
李韜見他這般不留情面,臉上且青且白,見薛禮身影遠去,這才冷哼一聲,低罵道:「這個愚鈍武夫!」
心腹在側,低聲道:「沈胤之回來了,這可大大不妙,若是查到咱們身上……」
「他憑什麼查?要是沈平佑在這兒,我卻讓他三分,現下他老子都死了,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哪個把他放在眼裡?」李韜冷冷一哂,道:「叫人盯著他,若有異動,即刻向我稟報!」
或許是怕打擾到燕琅,系統話也說的少了,直到中午吃飯的時候,才問了句:「秀兒,你有主意了嗎?」
燕琅將手裡最後一口饅頭塞進嘴裡,道:「於我而言,現在就是最好的時候。」
「主帥沈平佑死了,他的親信副將因為資歷、功勳等原因,很難壓服眾人;薛禮雖是副帥,卻因威望不足,無力掌控全軍;監軍李韜與邊軍更是勢如水火,大敵當前,軍隊需要一個強而有力的把控者。我雖然較之他們年輕,也同樣不能掌控這支軍隊,但我具有他們無法比擬的優勢,那就是所有士卒的認可與偏向,乃至於沈平佑留下的無上威望。」
「資歷是可以用功勳替代的,」她道:「只要我展現出一個優秀統帥的能力與素養,他們必然會奉我為主,受我驅使,日後即便朝廷再行委派新帥,也不過是我的傀儡。」
系統思忖片刻,道:「朝廷一旦得知沈胤之未死,必然會有所準備的。」
燕琅拔出腰刀,日光之下,鋒芒畢露:「所以,要快。」
皇帝決定與柔然議和的同時,便有人傳旨往北境去,勒令邊軍不得主動出戰,招惹是非,邊軍憤慨,卻也無法抗旨。
柔然得知這消息,便時常往陣前挑釁辱罵,後來見大夏無人出陣,便開始自昌源城起,劫掠周遭村鎮百姓,惡行滔天。
邊軍多半出於北境,眼見故土鄉親受柔然劫掠,血染大地,心中悲憤可想而知,燕琅整頓過麾下偏軍之後,便以五十人為限,以甲乙丙丁為號編成小隊,以游擊的方式,應對那些零散的柔然騎兵。
這法子著實有效,各隊騎馬出行,神出鬼沒,幾日功夫便將方圓五十里內的柔然散兵清理一空,分散而精悍的騎兵隊伍機動性也強,不等大部隊追出,便輕裝逃遁。
數次小勝累計起來,斬首較之先前兩方出戰,竟還要多,士卒間對於定北伯的評議,也從單純的鎮國公之子,轉為有勇有謀的驍將,自此威望日高。
柔然有心追擊,又不敢過分深入,只得眼見他們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蹦躂,恨得心頭髮癢。
眾將領見這方法卓有成效,便動了幾分心思,紛紛要求出戰,彼此輪番前去,出這一口惡氣。
李韜聽聞此事之後,一口氣險些沒喘上來,叫人找了燕琅過去,劈頭蓋臉的罵道:「定北伯,你簡直糊塗!朝廷正在與柔然議和,陛下嚴令不得出陣,你妄開爭端,挑起兩國糾紛,若是鬧大了,可擔得起這責任嗎?!」
燕琅平靜的看著他,道:「我有一問,請監軍回答。」
李韜冷冷道:「講!」
燕琅抬手一指北方,道:「昌源的百姓,難道不是大夏的臣民嗎?」
李韜就像是被剪了舌頭一樣,霎時間啞了,訥訥半日,也沒能再說出什麼來。
燕琅面露譏誚,不置一詞,轉身離去。
薛禮聽聞此事,也是皺眉,見了燕琅之後,道:「定北伯,你心憐百姓,固然是好事,只是現下大夏未曾收復失地,昌源仍舊在柔然控制之下,你如此莽撞,只會激怒柔然,他們抓不到士卒,便會拿無辜百姓發泄,事態之後進一步惡化……」
燕琅淡淡道:「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什麼都不做,漠視事態發展嗎?」
薛禮默然不語,回帳之後,方才低聲嘆道:「畢竟是年輕啊。」
李韜惱怒於燕琅的頂撞,又為他這個沈家子的身份不安,當日便寫了奏疏回京,彈劾定北伯任意妄為,不尊聖旨,此後,又幾次三番與燕琅有所爭執,薛禮居中調停,卻也無甚用處。
是日晚間,月明星稀,薛禮照舊翻閱過兵書後,便往帳中解衣就寢,半夜聽得城外鼓聲大震,一個激靈,登時翻身坐起。
「出什麼事了?」他披衣起身,手握腰刀,大步出門。
「不是這兒,」衛兵們臉上不安之色未散,道:「仿佛離此地有些距離……」
薛禮顧不得聽他們多說,匆忙間披上鎧甲,登城去看,便見遠處烽火連天,將這漆黑夜色燒的破裂,凝神去聽,馬蹄聲、鼓聲、叫喊聲如在耳邊。
他神色有些複雜,喃喃道:「是昌源城。」
如此過了一個時辰,便有人騎馬飛奔而至,到了城樓之下,揚聲道:「少將軍已克昌源,擒得可汗之子莫度,斬首六千,請薛將軍遣人前去鎮守,以防柔然反撲!」
邊軍口中所稱的「少將軍」,自然便是沈平佑之子、定北伯沈胤之。
薛禮聽得心頭微震,再去想前些時日燕琅所為,隱約意會到了什麼,卻也是模模糊糊,不甚清楚,然而昌源被奪回的消息,卻在耳邊縈繞不去,悅耳至極。
「擊鼓,」薛禮將心頭的疑惑與感慨按下,抬手道:「整軍出發!」
……
「萬勝!萬勝!」
夜色寂寥,士卒們的歡呼聲傳出很遠,先前昌源失陷,邊軍心頭隱忍了多少屈辱,現下重新占據昌源,他們心中的歡欣雀躍便有多深,抬頭望見燕琅時,神情敬慕,如同在看一尊神祗。
燕琅站在昌源城頭,面北遠眺,篝火照在她臉上,有種說不出的冷肅沉靜。
幾個士卒快步走去,恭謹道:「少將軍,那個莫度,該當如何處置?」
沈家幾個府兵侍立在側,聞言幾乎克制不住心頭恨意:「殺了那狗賊,用他的人頭祭奠大將軍!」
「不,」燕琅道:「把他送到監獄去,著人嚴加看管,以我的名義給柔然軍帳送信,如若想換回莫度,便以北柔然劫掠的百姓交換。」
眾人為之一怔,反應過來,臉上敬慕之色愈甚:「是!」
「我能抓他一次,就能抓第二次,」燕琅轉向那幾個府兵,道:「一人兩用,何樂而不為?」
幾人敬服道:「是!」
李韜半夜被人叫起來,就聽說了定北伯大敗柔然,昌源城重歸大夏的消息,一時之間,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乘車前往昌源時,他遠遠聽見士卒們的歡呼聲,期間夾雜著對於沈胤之的稱讚之語,不知怎麼,一顆心便漸漸的沉了下去。
一場激戰剛剛結束,戰場中尤且有未曾散盡的血腥氣,李韜抑制住這股叫人作嘔的氣息,滿臉慍色的近前去,向燕琅道:「定北伯,你瘋了嗎?!陛下正在與柔然和談,你怎麼能妄開戰端?來日朝廷問罪,我必然要據實稟報!」
周遭士卒聽得變色,面上怒色沸騰,手扶在腰刀上,幾乎要近前去賞他一刀。
燕琅抬手,止住了激憤的士卒們,道:「在這之前,還是請李大人先回答我另一個問題吧。」
李韜被周遭殺氣難掩的目光看得膽寒,聲氣不覺也弱了些:「什麼?」
燕琅道:「你是怎麼串通儀國公,延誤軍機,害死我父親的?」
她語調平靜,話中之意卻如雷霆,如同一瓢水驟然潑進了油鍋,登時沸騰起來。
「什麼?大將軍的死與這狗賊有關?!」
李韜面色慘白,再無問罪之意,只強撐著道:「定北伯,你不要含血噴人……」
「你不肯認?沒關係,有人替你認了,」燕琅自懷中取出幾封書信,淡淡朝他一揚,道:「你暗中防備著儀國公過河拆橋,留下了當初密謀的書信為證,這會兒可都在我手裡呢。」
這幾封信乃是李韜有意留下的後手,自然格外謹慎,叫胞弟李信仔細收著,以防不測,現下這幾封信出現在沈胤之手中,想必李信已是凶多吉少。
李韜原就灰敗的神色中透出幾分驚懼,色厲內荏道:「你把我弟弟怎麼樣了?!」
「你說李信?」燕琅想了想,無所謂道:「受刑不過,死了。」
「他是朝廷命官!你竟敢,你竟敢!」李韜心頭一痛,雙目通紅,幾欲殺人,身體將將前撲,便被燕琅親衛按倒在地,「咔嚓」兩聲,將胳膊給卸了,口中卻仍叫罵不休。
幾個親衛聽得煩了,隨手扯了塊破布,將他嘴堵上了。
薛禮抵達昌源時,見到的便是這情景,臉色不禁為之一變,只是還不等他說些什麼,便見一行人手持火把,夜色中宛若一條明亮的長蛇,蜿蜒著向昌源行進。
有士卒飛馬前來報信:「少將軍,天使帶了陛下的旨意,已至昌源城外!」
燕琅淡淡點頭,卻沒有出迎的意思,吩咐人將李韜看管之後,自去城中巡視,檢閱無礙之後,方才見到了自金陵遠道而來的天子使臣。
宣旨的中官見了她,眉頭先是一皺,道:「定北伯,還不跪下接旨?」
燕琅手扶腰刀,淡淡道:「甲冑在身,請恕不能全禮。」
那內侍眉頭皺的更緊,下意識想要斥責,只是在瞥見周遭那些如有實質的敵視目光之後,終於瑟瑟著忍了下去,將那道詔沈胤之還京的聖旨宣讀完畢,道:「定北伯,接旨吧。」
燕琅伸手接過那道聖旨,隨意看了一眼,便信手丟給身後親衛:「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現下昌源初定,我實在是走不開,改日有了空暇,再回京去向陛下請罪。」
「定北伯!」內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顫聲道:「你,你是要抗旨嗎?!」
燕琅道:「如果你非要這麼想,那我也沒辦法。」說完,便轉身離去。
系統忍不住道:「真是……太囂張了。」
那內侍想法顯然與它如出一轍,手指哆嗦半天,都沒能說出什麼來,面色更是青白不定。
燕琅原本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不知想起什麼,忽的折返回去,向那內侍道:「我有兩句話,勞你捎給陛下。」
那內侍木然道:「什麼話?」
「第一句話,是沈胤之身為人子,不得不問的,」燕琅道:「鎮國公蒙冤而死,十萬忠魂埋骨昌源,朝廷可曾查得真兇,還他們一個公道?」
因為當日榮安郡主那一通罵,鎮國公的案子,早就成了皇帝第一大忌諱,哪個還敢再提。
內侍險些哭出來,顫聲道:「另一句話呢?」
燕琅面上冷意愈甚,道:「第二句話,是我收復昌源時,此地鄉老問的——聽聞朝廷正與柔然議和,皇帝猶念陷柔然生靈否?」
作者有話要說: 秀兒的王者之路正式開始啦,謝謝大家支持~
ps:加更完成進度2/15,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