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身體強健,產後一月便修養過來,如往常一般開始臨朝處理政務,燕琅也不留戀權柄,痛快的交了出去。
皇家誕下雙生子,又是龍鳳雙生,著實是喜事一件,兩個孩子的滿月宴自然辦的十分隆重。
若是男帝朝堂的話,宮宴必然得叫皇后和皇子公主的生母來操持,但是現在是女帝臨朝,她又諸事繁多,懶得在這些事情上耗費精力,便全權託付給身邊的近侍女官和霍潤了。
——女帝並沒有冊立皇夫,後宮中當然也沒有禮法意義上的皇后,反倒是皇太女謝良徽冊立了太女夫,可以名正言順的操持宮務。
皇子公主年幼,跟皇太女差了十多歲,又是骨肉至親,自然不需忌憚,霍潤也不藏私,跟女帝身邊的近侍女官商量著廣邀朝臣入宮相慶,擬出章程之後,卻被女帝給否了。
「如此隆重未免太過奢靡,」她說:「請宗親和勛貴們入宮小敘即可。」
女帝這麼發話,霍潤自然不會違逆,勛貴無非就是那些個老臣,至於宗親,卻只有女帝的胞弟儀國公一家。
因為儀國公曾經意圖出賣女帝、向蔣家人通風報信的緣故,這幾年他仕途並不順遂,明明是女帝的嫡親弟弟,手上卻沒個靠譜活計。
再則,說儀國公先天就沒什麼才幹也好,成長過程中被蔣家人刻意養廢了也好,反正人是資質平平,無法委託重任的。
好在儀國公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既辦不了什么正事,也不討姐姐喜歡,便只領著那份俸祿,每天在府里胡吃海塞,沉迷美色,年紀明明也不算大,但整個人已經是橫著生長了,孩子也生了不少。
女帝就這一個弟弟,雖然氣他懦弱無能,但時過境遷,也不至於非要弄死他,儀國公不惹事,那就好吃好喝的養著他唄,全當是叫九泉之下的父母安心了。
等到新生的兩個孩子洗三這天,儀國公早早就帶著夫人和家中兒女進宮,探望過兩個小外甥之後,又屁顛屁顛的湊過去跟姐姐說話。
女帝看他走過來的時候渾身的肉都在顫,眉頭就情不自禁的皺起來了,倒也不是厭惡,而是看見傻弟弟不成器的無奈。
儀國公自己也感覺到了,笑容滿面道:「臣弟資質平平,原就不能跟姐姐相提並論,這樣做個富家翁,倒也是件好事……」
姐弟倆這麼說了會兒話,儀國公又去看燕琅,圓臉上全是笑容,有些討好的說:「良徽越長越像阿姐了,都那麼好看。」
燕琅對這個舅舅真是討厭也不是,喜歡也不是,雖然不是姐弟,但也能體會到女帝的心態了,笑著寒暄了幾句,便尋因離開,往後殿去尋霍潤了。
儀國公生的孩子不少,今天帶進宮的也有五六個,燕琅還沒過去,就聽裡邊兒傳來幾個孩子嬉戲打鬧的聲音,見她來了,忙躬身見禮。
燕琅不為難儀國公,當然也不會為難他們,擺擺手示意起身,便大步走進後殿。
大榮朝的君主是女子,儲君也是女子,自然不能遵從女主內男主外的舊俗,也是因這緣故,霍潤再出去不免有些尷尬。
畢竟還不曾行婚儀,他這太女夫也不算是十拿九穩,故而此時便只留在後殿守著新生的兩個孩子,手裡邊拿著一隻撥浪鼓,笑微微的逗兩個孩子玩兒,燕琅走進去了,他都沒有發覺。
燕琅忍不住笑了,放輕腳步過去,猛地捂住了他的眼睛。
霍潤無奈道:「殿下,除了您,還有誰會對臣做這種事?」
燕琅彎下腰,在他耳邊說:「我想對你做的事還多著呢。」
伴隨著彎腰的動作,髮絲軟軟的垂下,痒痒的撫在他臉上,順著血液一直流淌到心裡去。
霍潤唇角一彎,微微笑了,他溫和的叫了聲:「殿下。」卻沒有再說別的。
兩個孩子還小,受不得涼,殿中自然暖意融融,燕琅將手鬆開,脫去身上披風,像霍潤一般坐到了小床旁。
打從她走過來捂住霍潤的眼睛開始,他也就停了搖撥浪鼓的動作,兩個小娃娃有點不高興了,咿咿呀呀的叫了起來,小手小腳動著,催促著他再來哄自己玩兒。
霍潤就重新拿起撥浪鼓,笑意柔和的開始搖晃,燕琅靜靜看了會兒,也忍不住笑了,嘴唇一動,正準備說句什麼,就見霍潤的眼波先一步到了,看她一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燕琅還以為是出什麼事了,便壓低聲音,道:「怎麼了?」
霍潤側了側身子,同樣低聲的道:「殿下不要說話。」
燕琅道:「為什麼?」
她向左,他向右,兩人離得這樣近,連彼此的氣息都能感覺到,
霍潤注視她幾瞬,然後便將目光收回,有些窘然的道:「因為我猜想著,殿下又要調戲人了。」
燕琅忍俊不禁道:「我調戲我自己的夫婿,這也不行?」
霍潤含笑斜了她一眼,搖搖頭,沒再說話。
他生的儒雅清俊,溫潤如玉,穿了身月白色的圓領袍,那色澤也柔和,看得人心情也不由自主的好了起來。
燕琅有心再調笑幾句,目光偶然掃到小床上的兩個孩子身上,不禁為之一頓。
她臉上笑容斂去,動作輕柔的將小皇子謝良運的衣襟掀開,便見他胸前的肌膚上已然出現了一層紅疹,白嫩的肌膚上通紅一片,看著格外可怖。
這是女帝唯一的兒子,也是皇家唯一的男嗣,若是在皇太女夫妻二人顧看的時候出現意外,女帝會怎麼想,朝臣們會怎麼想?
霍潤被嚇了一跳,緊急時候倒也不慌,定下心來思忖幾瞬,然後向她道:「皇子公主有乳母陪著入睡,每天清晨更衣,如有意外,早就發現了,不會拖到現在,現下不過辰時末(上午九點),這疹子必然是這一個時辰之內才出現的。」
燕琅通曉醫術,仔細查驗過之後,便知曉謝良運並無性命之憂,再一想這個世界的原劇情,就隱約猜到是誰在作亂了。
謝敏真,儀國公的女兒,原世界裡害死謝良徽的人。
她心下冷笑,微微側過臉去,見霍潤雖眉頭蹙起,神情倒還沉著,便道:「既然如此,我便將此事交與你來探查。」
霍潤心知此事事關重大,皇太女的託付與信重難能可貴,道了聲「是」,便換了近侍去傳太醫,又將兩個孩子的乳母、保母一併拘居住證明模板,末了,又叫人暫且封閉後殿,禁止閒雜人等出入。
太醫聽聞是太極殿傳喚,自然去的極快,見是今天滿月的小皇子出了事,一顆心更是提的老高,診脈之後才鬆口氣,道:「皇子殿下身上起疹子,是觸碰到了秋梧粉的緣故,這東西熱性大,嬰孩又小,碰上就會起疹子,這熱力若是發不出去,怕就要危險了,好在發現得早,並無性命之憂……」
「秋梧粉?」霍潤眉頭緊鎖,暫時卻也不曾多問:「再瞧瞧小公主,看是否有不妥之處。」
太醫恭敬應聲,仔細查過之後道:「公主並無異常。」
兩個孩子沒事兒,起碼是沒有性命之憂,霍潤心緒微松,這才道:「那秋梧粉可有什麼特徵,是否容易得到?氣味如何,觸碰過的人會沾染上?」
好端端的,小皇子不可能去沾染秋梧粉,侍奉的人除非是不想活了,否則也絕對不敢拿這個去害他。
太醫心知他是要尋下手之人了,倒也不敢隱瞞,思忖幾瞬後,道:「秋梧粉這東西無色無味,即便是攜帶了,也極難被人發覺,不過倒是有一個巧宗——這東西跟陳皮相衝,兩樣合在一起,人聞了就會打噴嚏。」
小皇子早晨還好好的,這時候身上卻出了疹子,期間接觸過他的無非就是女帝、皇太女和霍潤、侍奉他的乳母、保母,再就是……
儀國公府的人。
霍潤坐在內殿之中,聽見外邊兒被拘住的儀國公府的孩子們問侍從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目光不禁微微沉了一下。
所有接觸過小皇子的人當中,女帝是不可能害自己兒子的,至於皇太女和自己,也沒必要對這么小的孩子動手,至於侍奉小皇子的那些人……
他們的親族家眷都有專人盯著,小皇子出了事,別管是否跟他們有關係,一個看護不力的罪名決計逃脫不了,倘若是被人害死,那這幾家子一個都保不住,霍潤相信她們不會犯傻,拿全家人的性命開玩笑。
既然如此,儀國公府的人便十分可疑了。
畢竟是女帝的胞弟,霍潤不好做主擒拿,燕琅也一樣,二人一道往前殿去請安,將事情說了,便靜靜等候女帝裁決。
此中內情霍潤想的清楚,儀國公也是門兒清,聽他說完,冷汗就下來了,跪地求道:「姐姐,我沒有啊!我怎麼敢對小皇子下黑手呢……查,一定要查清楚!」
女帝不動聲色的看著殿中人,最後問燕琅道:「良運現在如何?」
燕琅道:「太醫開了藥,說是塗抹幾日便可,並無性命之憂。」
女帝神情微松,點點頭道:「那便查吧。」
按照太醫說的法子,乳母和保母們先經歷了一次審查,沒有異樣之後,便輪到了儀國公府的人。
儀國公本人是沒有問題的,儀國公夫人也一樣,就這麼過了幾個人,在輪到儀國公的三女兒謝怡婷時,卻出現了問題。
女帝等前殿之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卻不會主動宣揚出去,儀國公府的郎君和女郎們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只看周圍宮人內侍的神色,就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
謝怡婷被帶到前殿的時候,兩條腿都軟了,看著面色不善的儀國公夫妻,再看看端坐上首、不怒而威的女帝,她嚇得哭了出來。
「我什麼都沒做,我什麼都沒做啊!」
她這麼一說,儀國公就覺得是不打自招了。
當初為了求生他能毫不猶豫的出賣自己的姐姐和外甥女,現在面對一個很可能置他於死地的庶女,儀國公自然不會心存憐惜。
「你這個惡毒東西,連親表弟你都害,良運他才多大?!」
儀國公劈手一記耳光打了過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惦記著皇位,要你去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呢!」
燕琅聽他說的義正言辭,卻句句都在為自己開脫,不禁冷笑,再看謝怡婷哭的臉都花了,一副茫然無助的模樣,不禁道:「儀國公,你也不要著急,說不定事有誤會呢。」
儀國公唯恐女帝會覺得自己惦記皇位才指使女兒去害她兒子,現在好容易有機會把事情說清楚,當然不願鬆口,忙道:「別人都沒事兒,就她不正常,按照太醫的說法,肯定是她碰過秋梧粉啊,那她就是意圖害小皇子的人了!」
「那倒也未必,」燕琅看不慣他這副急著推女兒去死的噁心勁兒,反駁道:「興許是有人在她身上留了秋梧粉,但她自己卻茫然無知呢?」
謝怡婷聽見有人幫自己說話,趕忙哭求道:「殿下明鑑,臣女實在不敢在宮中行此等悖逆之事啊!」
儀國公被燕琅反駁了兩次,神情不禁有些訕訕,梗著脖子在那兒站了一會兒,忽然向女帝哭道:「姐姐,這件事真的與我無關啊……」
女帝見他方才那做派,便忍不住想起他當年對待自己和女兒是何等無情,厭煩的擺擺手,道:「你到一邊去,別說話。」
儀國公抽了抽鼻子,戰戰兢兢的躲到了一邊。
秋梧粉是在謝怡婷身上發現的,她也的確接觸過謝良運,那麼對謝良運下手的人就真的是她嗎?
那可未必。
燕琅心知此事八成是謝敏真乾的,卻沒有什麼證據,霍潤想的更遠一些——如果此事並非謝怡婷所為,那事情就複雜了。
暗下黑手之人未必在今天進宮的儀國公府眾人裡邊,他很可能根本沒有進宮,如此一來,要探查的範圍便大了。
再則,此人暗害小皇子意欲何為?
明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圖以此嫁禍皇太女,畢竟就身份而言,只有皇太女擔心儲君之位不穩,有除掉這個謝家男嗣的可能性。
小皇子出了事,皇太女又被牽扯其中,那大榮的將來……
霍潤不敢再繼續往下想了,女帝心裡邊思量的只會更多,臉色陰雨密布,忽的吩咐道:「皇太女?」
燕琅起身道:「是。」
「於國你是儲君,要清除不軌之徒,於家你是宗女,要護佑年幼弟妹,朕便將此事委託於你審查,」女帝加重語氣,道:「七天之內,務必要給朕一個結果。」
燕琅斂衣行禮,正色道:「是。」
雖然出了些意外,但滿月宴還是要辦,不然叫勛貴們瞧著,只怕會議論的更多。
宮宴結束之後,燕琅與霍潤動身返回東宮,她沉默不語,霍潤也不主動做聲,直到抵達東宮,要下轎輦的時候,他才在伸手攙扶的空檔,低聲問了句:「臣叫祖父幫忙打探一下儀國公府後院的事?」
燕琅失笑道:「你倒真是偏心我。」
霍潤有些窘迫的叫了聲:「殿下。現在哪裡是說笑的時候。」
燕琅拍了拍他的手,道:「放心吧,我有數。」
進了正殿,她便叫人去傳了宰輔家出身的幾位鸞台尚書來,將今日之事講了,道:「陛下信重,將此事委託於我,我信重諸位,便將此事盡行委託了。」
幾人顯然不曾想到自己進入東宮之後第一件要辦的居然是這個,面面相覷一陣之後,紛紛躬身應道:「臣等自當全力以赴。」說完又仔細詢問幾句細節,見燕琅沒有別的吩咐,便打算去斟酌著辦事了。
中書令家的小公子走在最後,出了正殿的門之後,忽然又折返回來,說:「殿下,如果臣先破案,您可不可以答應臣一個小小的請求?」
燕琅已經叫人尋了棋盤來,正準備與霍潤手談,看也不看,便道:「別瞎想了,進了東宮的門,就不可能全須全尾的回去,你走不了了。」
小公子就跟個被針扎了的氣球似的,一下子萎靡下去,怕她笑話,又強撐著不露怯:「臣想求的不是這件事。」
燕琅扭過頭去打量他幾眼,說:「你還太小了,侍寢得等兩年。」
小公子臉一紅,道:「也不是這件事!」
燕琅托著腮看他一會兒,忽的笑了,招招手道:「你過來。」
小公子磨磨蹭蹭的走上前去了。
燕琅食指勾住他腰帶,將人往前一拉,然後低頭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再敢討價還價,沒你好果子吃。」
伸手在他臉上拍了拍,她笑吟吟道:「明白我的意思嗎,嗯?」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油盡燈枯的一晚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