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譯上節課,大概是他上這麼多年學以來最難受的一節課。整整四十五分鐘,沒睡覺沒玩手機,老老實實地預習課本。
說實話,預習得他想撕書。
地理這種東西是給人學的麼?
什麼……什麼……?
學了能幹什麼?
而每一次想撕書的時候,餘光掃到身邊舒甜的側臉,小姑娘安安靜靜地也抱著本書看,他又把那股暴躁給強壓下去。
預習而已。
就他媽這麼煩。
學習的時候怎麼辦。
忍。
他告誡自己。
於是江譯就這麼生生忍了四十五分鐘,下了課就出了教室,在高中部這兒也呆了將近兩個學期,他出了教學樓,迅速而精準地找到了個在樹後面背著樓,人少又不容易被發現的地方。
捏了捏鼻樑,另一隻手習慣性地插進褲子口袋——
他猛地想起。
煙已經戒了。
並且是斷了自己後路的那種,那天舒甜走了之後,他翻箱倒櫃把所有的煙找出來打包給扔了。
「………」
操。
江譯憋著沒發泄出去的、因為學習而生的氣,轉而低著頭走回教室。
不管是來還是回去的路上,身邊都粘著那種躲躲閃閃或者明目張胆的目光,煩躁更甚。
就這麼什麼都沒幹地回了教室,一進門,經過聞人一身邊的時候——
正看見這傻逼揪著頭髮真情實感地在跟舒甜抱怨。
把他那點兒事都給抖出來了。
「——誒?譯哥?」
舒甜的視線正對著他身後,聞人一終於覺出來身後有人這件事,轉過頭的時候看著江譯藏匿在陰影里的半張臉,莫名其妙心慌了一下。
嗯?
他什麼都沒做,心慌個錘子?
聞人一笑了笑:「譯哥今晚去網吧玩玩不?想打遊戲了,我等會兒去趟高二找他們?」
江譯又用那種高深莫測的眼神盯著他。
半晌,他被看得後背都開始冒汗,江大佬低聲回復道:「不去。」
聞人一看著江譯朝著自己的位置走了兩步,又停下,回過頭看著他說:「你也不准去。」
聞人一:「……?」
「不是,為什麼我不准去啊?我怎麼就不准去了?你不打我想打啊!譯哥你不能不講道理吧???我——」
江譯走到舒甜座位旁邊,小姑娘的目光全程都落在他身上,烏黑靈動的大眼睛像蒙著一層瑩潤水光,眨了眨,然後起身讓座。
聞人一還在身後嘰嘰喳喳。
不知道是故意沒提,還是真的被剛才的事吸引走了注意力,舒甜等他一坐下就迫不及待開口問:「江譯哥哥,為什麼他也不能去?」
江譯抿了抿唇,回頭看著一臉不服氣的傻逼:「我要去你家找你。」
聞人一臉上的表情幾番變幻,最終滿面興奮地一拍大腿——「啊!譯哥!你是想跟我甜蜜雙排是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成一朵花了:「臣妾會在家裡洗好澡等您的!」
舒甜一個圍觀路人,被騷話激出一身雞皮疙瘩,她正想說點兒什麼,餘光瞄到江譯的臉。
少年的側臉白皙精緻,額前黑髮柔軟,對聞人一勾了一下嘴唇:「嗯。」
舒甜:「………」這還深情對視上了。
不就是雙排打個遊戲麼。
至於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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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定的軍訓計劃是一周,學校臨時做的這種變動也需要兩天來安排人手,所以開學第二天也依舊暫時上自習。
昨天開學,住校生全部都是提前一天入住的,第二天的中午,學校開始安排半走讀生,也就是午休在學校,晚休在家的這批學生。
中午江譯有事出學校,舒甜隨便在食堂吃了點東西就進了宿舍樓,找到門牌號之後推門而入。
裡面兩個人,都有些眼熟。
左邊的女生嬌嬌小小一隻,娃娃頭圓眼睛,看著非常可愛害羞的一個小女孩,卻語出驚人。
——這是那位把「世界和平」奉為自己理想的英雄。
右邊女生……可能得比世界和平高了一個頭,又瘦又高,扎著馬尾,乾乾淨淨的長相。
舒甜對於跟舍友相處還挺在行的。
初中住了三年,每學年都要換一次宿舍——並且,她還是一個在經歷了無數極品室友極品撕逼之後依舊能獨善其身的人。
兩人看過來的目光很好奇,卻又誰都沒開口,舒甜唇角彎起弧度,「你們好呀,我叫舒甜,半走讀的。」
「我叫姚月,」世界和平小姑娘聲音興奮,大眼睛睜得更圓了,「我記得你!你是大佬的同桌!」
「……」
話音剛落,舒甜一愣,還沒想好是直接「嗯」還是開兩句玩笑,右邊女生「啪」地拍了姚月一下。
右邊女生笑著說:「你好你好,我叫原彎彎,彎曲的彎。」
舒甜觀察了一下宿舍環境,三張床並排擺,中間空隙可以過人,另外一邊是三張桌,宿舍里空間寬敞,跟她以前住的地方天差地別。
「天吶……」舒甜轉了一圈兒,真心實意地感慨:「早知道咱學校宿舍環境這麼好,我也來住校了。」
「誒呀,別這麼想,再怎麼說家裡肯定也比學校好!」姚月說。
「附中應該是S市宿舍環境最好的了,」原彎彎說:「我看S市高中吧上面說,一中那邊是八人一間,洗澡也要去公共的地兒——賊慘。」
「……」
還有十分鐘就打午休鈴,三個女生先後上了床,舒甜住在最左邊靠牆的那張。
昨晚睡的早,現在特別精神。
她想跟兩個舍友聊聊天,正想話題是聊同學還是聊馬東立,耳邊傳來一句:「舒甜,問你個事兒。」
轉頭一看,是原彎彎。
隨後舒甜翻了個身面對著她:「好啊。」
「啊,就是那個……嗯……」原彎彎面上閃過一絲遲疑:「我們倆都特別好奇,你跟你同桌……就是,那位大佬,是,什麼關係呀?」
「……」什麼關係?
原彎彎又解釋:「你別誤會,就是剛開學的時候我看見江大佬跟我一個班,就想跟傳奇人物一桌來著。」
「然後被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
「所以我特好奇,你們倆是本來就認識嗎?」
——不然為啥給你擦凳子啊!原彎彎在心裡咆哮。
「哦……」舒甜笑了,「我跟他從小學開始就是鄰居,住對門的那種,然後初中不在一個學校,我去女校了,沒想到高中能一個班。」
說完,原彎彎和剛爬上原彎彎床的姚月一時無話。
沒想到,下一秒——
姚月差點兒蹦起來:「啊!!我猜對了吧!我猜對了!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贏了!你請我吃可愛多!!!」
舒甜:「?」
原彎彎翻了個白眼:「可是我也猜對了啊!他們初中分開高中又在一個學校,破鏡重圓再續前緣有什麼不對?」
舒甜:「???」
姚月:「天吶!為什麼我沒有校霸竹馬?」
原彎彎正色道:「不,你應該說,為什麼我沒有一個日天日地卻願意為我俯首擦桌椅的竹馬!」
姚月星星眼:「嗚嗚嗚你別說了!這也太甜了!!!」
舒甜:「………?????」
這什麼情況啊?
你們是在寫小說麼?
舒甜怎麼也想不到,第一個跟新舍友的午休會如此和諧。
也沒想到午間會談的主題,經過姚月和原彎彎的總結——
《八一八那些年江竹馬為舒青梅做的那些感人至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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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到教室的時候後排很空,江譯不在,聞人一不知道為什麼上午沒來上課,不知道下午來不來。
舒甜坐下才發現,前面倆男生齊刷刷趴在桌子上。
她記得左邊那個理想是不愁吃穿,叫李衛。
李衛悶聲說:「唉我操,你昨晚拉我打什麼遊戲啊!他媽的睡那麼少,現在困成狗了……」
右邊那個她印象更深刻,一夜暴富季文彬。
季文彬回:「你以為我不困?我日你睡了之後我還單排了好幾把呢……」
「有宿舍都不敢回……」李衛嘆氣。
教室里沒什麼人,兩人說話聲不小,舒甜忍不住好奇,往前湊了湊:「你們倆為什麼不敢回宿舍啊?」
兩人似乎是沒想到身後有人,嚇了一跳,回過頭看見是大佬那個賊好看的小仙女同桌,長舒一口氣。
「我們倆舍友是譯哥。」季文彬嘆氣。
「殺人不眨眼的譯哥啊!」李衛補充。
「……」
就這麼怕?怕到不敢回宿舍?
舒甜想起兩人昨天第一次見到江譯的反應,更好奇了:「你們倆好像特別怕……江譯,」頓了頓,她問:「到底為什麼呀?」
李衛又嘆氣,給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你講。」
舒甜再怎麼說也是江譯同桌,季文彬有點不敢,但又忍不住自己想要傾訴的心,「……那舒同學,你千萬別跟譯哥說,啊。」
「放心放心!」
「江大佬當年不是我們班的,但我們班有群不良少年吧,就也是整天的不學習,想當校園老大啥的。」
「我們學校那時候的老大就是初二的江譯,我們班幾個男生就去江譯班上找他了。」
「然後呢?」舒觀眾依舊很給面。
「然後……拖拖拉拉鼻青臉腫掛著彩回來了,垂頭喪氣的,本來特囂張的三個人,跟江譯打完架剩下兩年都沒再惹過事兒,開始瘋狂學習。」
舒甜:「……?」
舒甜不知道自己現在該擺個什麼表情。
前邊挺正常的啊,後面這是什麼神走向?
妄圖成為不良少年頭頭失敗後另闢學習新道路走上人生巔峰,是這個劇本麼?
在這中間,江大佬就充當了個人生轉折點的作用?
「我當時好奇,跟過去看了,因為江大佬說了句話。」
身為一個扛把子,別人不找事兒他從來不主動挑起戰爭,江譯其實已經算最有原則的扛把子了。
季文彬親眼目睹了同班同學過去,嘴裡吆喝著小屁孩最愛的那幾句挑釁詞,然後江大佬動手。
江譯初二那會兒可能是他最囂張的時候,季文彬當時也是沒見過世面,看著一個這麼瘦長得還很好看的男生面不改色撂倒三人,心裡的衝擊不是一星半點。
因為不敢露面,他也沒太看清具體過程,只有最後一幕,深刻地印在腦海里。
少年蹲在地上,揪著三人裡面帶頭那人的頭髮讓他抬頭,額頭還有汗,笑了一下,「三個垃圾,就這個傻逼樣還要當老大?還他媽來惹我?」
最後,手一甩,那人的頭偏到一邊,江譯站起來,低著頭:「別浪費時間,」他語速很慢,聲音極盡嘲諷:「趕緊滾回去學習吧。」
季文彬在心裡回味了一番,越想越覺得少年時期的大佬就已經很可怕了,他正想著添油加醋好好跟舒甜講解一下這個場景:「江大佬跟他們說——」
還沒開始講。
身後冷不丁傳來一個男聲。
聽著涼涼的,帶著鼻音,很有磁性。
一回頭。
季文彬在今天又達成了被嚇白了臉的成就。
身後站著的是故事主人公,少年成名,一打三輕而易舉的大佬、中午舒甜不斷提及的江竹馬。
江大佬的臉上沒有生氣的表情,反而非常平靜,他開口道:「我說——」
這個角度看,江譯桃花眼斂著形狀,尾睫特別長,舒甜好像看到他身上泛起馬東立一樣的,有些佛佛的光。
「我勸了他們,」江譯用了一個「勸」字:「我說,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學習才是你們該走的路。」
季文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