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顆糖

  舒甜早就總結過當代單身年輕人最無法拒絕的幾樣東西。

  一是虛無縹緲的絕美愛情;

  二是擁有無數遊戲軟體誘惑力人間第一的手機;

  三就是,浪費在幻想絕美愛情或者魅惑小妖精手機里,的熬夜。

  作為一個資深熬夜選手,十一點對於舒甜來說只是漫長而刺激的黑夜的開始。

  她給江譯發完消息之後其實也沒有絲毫的睡意,但看日出得是在一大早,舒甜雖然心裡無奈,但還是硬逼著自己睡著了。

  第二天的鬧鈴是五點的,她把手機貼著上身塞到睡袋裡,無聲震動,起來的時候其餘三人都什麼也沒聽到。

  自己約的人,困死也要爬起來。

  收拾完出了帳篷見到江譯之後,她找出自己搜好的路線圖,開始從半山腰這塊往上面爬。

  因為起得太早,最開始兩人都沒說什麼話。舒甜爬著爬著,驀地想起昨天她爬不動,江譯來給她拿包的那一幕。

  其實沒有了那包炸彈,她體力還是不錯的。

  台階大概爬了五分鐘,舒甜覺得他們之間有點兒沉默過頭了。

  她偏過頭去看身邊的人,江譯穿著熟悉的一身黑,正垂眸看著台階,頭髮雖然有點兒亂,但很奇異地沒有呆毛翹起來。他眼睫毛在眼下打了一圈陰影,舒甜一時分不清那究竟是不是黑眼圈。

  舒甜隨口找了個話題:「江譯哥哥,你昨晚幾點睡的啊?」

  「......」

  她看到江譯的腳步一頓,抬眼看過來——啊,確認了,是黑眼圈。

  「不記得了。」他說。

  聲音帶著剛起床的啞,鼻音重得像是感冒了一樣。

  好像每天上學的路上、早上第一節課的時候他都是這個聲音,睡不醒、眼皮都掀不開,整個人帶著濃濃的睏倦。

  舒甜突然覺得,自己這麼把他大清早拽起來不太好。

  但是來都來了,總不能現在回去,她對照著手機看路線,「很快就要到了,我們來這麼早,好這個時間應該不會有人的。」

  「嗯。」江譯點頭。

  舒甜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並沒有覺得自己會被打臉。

  現在山上過夜的人他們學校的最多,而當代高中生最喜歡做的事情之一就是睡懶覺,肯定沒誰會來看日出這種東西。

  然而上了雲海峰之後,舒甜懵了。

  雲海峰的指示牌後面是一片平地,周圍有牢固的欄杆,但是......

  這怎麼這麼多人啊???

  她掏出手機來又看了一遍時間。

  沒錯啊,五點半。

  她還沒來得及感慨,身邊傳來江譯的聲音:「去那邊,沒人。」

  舒甜順著他指的地方看過去,是看台旁邊的小樹林,同一個海拔高度,但卻像是無形的屏障,所有人都擠在外頭,沒有人進去。

  其實除了會被樹木擋住視線,好像並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

  「好啊。」她點點頭。

  字面意義上,兩人就這麼鑽了小樹林。

  ......

  「網上說,一般在十月份,這兒六點前一定能看到日出,就是不一定在六點前多少。」因為穿的運動長褲,舒甜直接坐在柔軟的草地上,伸直了腿仰頭看身邊站著的人:「江譯哥哥你不坐麼?」不等他答,舒甜晃了晃腳,誘惑他:「超舒服的誒!」

  「......」

  他低頭,她仰頭,就這麼對視了幾秒鐘。

  江譯屈起長腿坐下的之前,她似乎捕捉到他唇角一晃而過的笑意。

  天色漸漸趨於明亮,但還是像蒙著一層薄灰的紗,雲朵層層疊疊地排列著,隱約能感受到裡面有光。

  「你記不記得,」江譯突然說:「小時候你也有一次拉著我看日出。」

  「.......」舒甜不敢相信:「啊?有嗎?我完全沒印象......」

  江譯點點頭,「有。」

  「我拉著你去了哪裡看啊?」

  「......就在小區裡面。」

  「......」

  「而且是早上八九點,我記得,我們在院子裡等了一上午也沒等到。」

  舒甜:「......」

  那當然等不到了。

  太陽升起來都八百年了吧。

  舒甜轉過頭,看到江譯的表情。

  不是剛剛那種很淡的笑意了,他笑得明晃晃,桃花眼微彎,笑的時候眼尾有一道向上彎的弧,黑眸發亮,格外勾人。

  哦,嘲笑她的時候這麼開心的嗎。

  舒甜面無表情地伸手想要去推他,還沒碰到他胳膊——

  「很可愛。」他說。

  「......什麼?」

  「我說,」他重複了一遍,眼睛看著她的:「你小時候,很可愛。」

  「......」

  雖然是誇她小時候。

  那也是誇她嘛。

  舒甜想去推他的手還停在半空中,她也沒有僵硬地收回來,伸到他的肩膀偏後的地方,輕輕地彈了一下,「有灰,」她毫不心虛地解釋:「我幫你弄乾淨了。」

  江譯嗯了聲。

  他剛剛說,她小時候很可愛。

  舒甜發現她雖然想、但卻有點兒不好意思問「那你是說我現在不可愛的意思咯」、「我長大之後就不可愛了嗎」這種話。

  ......好矯情啊。

  矯情到頭皮發麻。

  問什麼問,不問了。

  兩人再次安靜下來。

  小樹林外面的說話聲、噪雜的人聲一下子湧進來,剛剛那兩個問題太矯情,但...舒甜突然想問他幾個別的問題。

  她想問的問題...有點兒多。

  比如在開學沒多久,那個沒有答案的「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為什麼突然之間這麼反常。

  上周考前複習的時候,她去客廳上廁所遇到了江言,他沒有在休息,所以家裡有一個年級第一的哥哥為什麼還要找她來複習。

  為什麼要在來的路上對她那樣。

  為什麼這麼困還要起來跟她看日出。

  ......等等。

  她也不太清楚自己在期待著什麼,但是——

  她覺得她問不出口,應該是因為她怕他說出來她不想聽到的那個答案——妹妹。

  這個想法的出現讓她嚇了一跳。

  舒甜還沒繼續往下想——

  「來了。」

  「什麼?」

  「太陽,」江譯給她指,「來了。」

  他話音剛落。

  像是說好的一樣,這個清晨的第一束光打進樹林裡,緊接著,慢慢的、一點一點地,光束越來越大,它從層層雲中出現在所有人的視野里,越來越完整。

  舒甜是盤著腿坐,江譯右腿伸直,左腿彎曲著,胳膊搭在膝蓋上。

  容貌清雋俊逸的少年半眯著眼向外看,神情漫不經心,整個人被籠罩在光暈里,身後是翠綠的樹木叢林,這個畫面帶著說不出的慵懶愜意,和驚人的吸引力。

  他突然轉過頭,對視的一瞬間,舒甜的心臟猛地跳動了一下。

  她笑了一下,裝作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跟外面所有或驚嘆或拍照的人群一起看著越來越亮的天空、越來越圓的太陽。

  可是心跳還沒有恢復正常,滿腦子都是剛剛的畫面。

  她剛剛本來有點想拍照。

  但她沒有。

  她覺得,大概有些畫面不用拍下來,也可以一直一直印在腦海里。

  假如以後再看到日出這個詞。

  他們共同度過的這個清晨和這幅畫面大概會第一個從腦海里跑出來。

  ——舒甜想。

  -

  下午才是返程,上午集合的時候,馬東立出其不意:「同學們,我看你們平常都愛打那什麼遊戲麼,願意打遊戲的,就坐這兒打,那個詞叫什麼來著,就是幾個人一起打遊戲——」

  「是開黑!老師!」聞人一吆喝。

  「對對對,開黑,你們願意開黑的就在這開,不願意的跟老師來打撲克,保皇還是鬥地主還是紅十都隨便你們,想在山上參觀參觀的,九班班主任——也就是你們數學老師,給他們找了個導遊,你們想加入的直接去就可以。」

  一群人興奮地吆喝了好半天馬導萬歲,大概有十個人往九班的方向走,三四個人圍在馬東立身邊,看樣是準備打撲克。

  舒甜跟姚月和原彎彎坐在一起,姚月很興奮:「阿甜!甜!我們去找大佬打遊戲唄!」

  「......」

  舒甜的第一反應是抗拒的。

  她太菜了,感覺開黑的話很丟人。

  姚月仿佛已經把她歸類為默認同意那伙的,已經去問原彎彎了,「彎彎你玩農藥不?」

  原彎彎:「不了,我還沒搞定皇甫元他媽媽那個逼,我要死了,我今天一定要跟他訂婚!!!日。」

  姚月睜大眼睛:「那你訂婚成功了記得告訴我秘訣!」

  「沒問題,你去農藥吧。」

  舒甜:「........」洗腦遊戲真的可怕。

  一道熟悉的聲音插進來:「什麼皇甫元?什麼訂婚?」

  舒甜回過頭,看到聞人一放大的臉,嚇了一跳,然後看向他身後,那是......

  嗯,那是大早上剛跟她一起看了日出的江譯。

  姚月最先反應過來:「是我們倆在玩兒的遊戲,你不懂!」

  「遊戲?」聞人一突然收起笑,跟他平時的樣子不太一樣,舒甜看著他湊近姚月的方向,「小蘑菇,你在遊戲裡頭,訂婚了?」

  「那就是個戀愛卡牌遊戲啊!談戀愛結婚才是最終攻略目標,你不懂就別問了行不行啊......」

  「......」

  舒甜怎麼看這倆人不太對勁兒呢。

  她還沒說什麼,聞人一突然皺了皺眉,「啊,是不是那個什麼,那個遊戲......我操我看見誰玩過來著,時間太久我給忘了,是誰啊?我記得是我們班的,男生——」

  聞人一還在冥思苦想,一直沒說話的江大佬第一次開口:「別廢話了,上號。」

  「你們是玩兒王者榮耀吧?」舒甜說:「那個什麼吃雞吃鴨的,我不會。」

  「......」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吃鴨,我操,」聞人一很誇張地笑:「絕了,我他媽能笑一年。」

  江譯也笑了一下,看她一眼,沒說話。

  「我qq的大號是王者,咱們用微信打吧,」姚月一臉淡定語出驚人,「我們甜是黃金的,你們都什麼段位啊?」

  「你王者呢?」聞人一又開始了:「你自己打的?還是誰帶的?」

  姚月氣得去打他:「我當然是自己打的啊!你能不能閉嘴!」

  「不能。」

  原彎彎不打,那就是四個人,隔壁的剛好六個男生沒法分,季文斌就自願來了他們這邊。

  舒甜覺得她從最開始就有了很深的挫敗感。

  這個年代!高中生的小號都是鉑金鑽石嗎?!

  你們學習不繁忙嗎?!

  你們小號段位打這麼高!那還叫小號嗎!

  ——花了一個月才一把血一把淚把自己送上黃金的舒甜如是想。

  舒甜一直都是單槍匹馬勇闖峽谷,從來沒跟人開過黑,結果她一問「我是不是該選個坦克抗傷害」「我輔助你們吧」之類的時候,就會收到如下回覆:

  「沒事兒的舒甜同學,你隨意,你愛選啥選啥,有你王者哥哥帶你飛。」

  「甜你放心選,隨便選,咱們五個魯班都能贏。」

  「五個魯班還是算了吧,」季文斌說:「現在黃金也是神仙打架,別小看了人家。」

  於是舒甜選了自己很愛很喜歡但是一拿出來就要被噴的魯班七號。

  然後她聽見一直沒有說話的江大佬,笑了一聲。

  那種帶著氣息聲的笑,他們兩個是挨著坐的,格外明顯。

  舒甜第一個選,他們四個也陸續選完,江譯最後一個確認的。

  他選了太乙真人。

  「我操!」聞人一突然叫了一聲。

  「......你能不能小點聲啊,」姚月揉了揉耳朵:「打完這局我要換座位。」

  「我他媽從來沒有體驗過譯哥的輔助,打這麼多次遊戲,從來沒有。」聞人一很感慨,「他跟我打遊戲永遠姍姍來遲,永遠都是我死之後,看著他三殺四殺。」

  「喂,」大佬頭都沒抬,「是你菜。」

  「舒甜同學,好好珍惜大佬的庇護,這叫人魚的眼淚。」聞人一還想再說什麼,被身邊的小女生給拍了一下胳膊:「你閉嘴吧!」

  聞人一納悶:「......我又沒說你。」

  姚月壓低了聲音:「你別耽誤我吃糖。」

  「......??」

  姚月翻了個白眼,看著加載好的遊戲界面,「行了別逼逼,你快去打野。」

  姚月選的是上單,花木蘭,她的拿手英雄,假期的時候她在S市這種高難度的地方打出了市級榮耀,所以基本上不說閉著眼都能操作,黃金局肯定是不用怎麼費心玩就能贏。

  他們是五人開黑的話,對面也是。

  姚月觀察了一下局勢,她對線的只有一個人,小地圖上面顯示下路那邊有三個人。

  對面五個人明顯是針對下路。

  舒甜的魯班七號是個人人喊打的小矮子,輸出能力驚人但血皮很薄,刺客一殺就死,作為最受小學生歡迎的英雄,各類完結平時遇到的坑貨魯班太多,大家看到這個英雄首先想到的一個字就是坑。

  而江譯的太乙真人是個輔助,保命神器。

  姚月對付一個人綽綽有餘,她伸長了耳朵去聽對面倆人的對話。

  江譯:「來了三個。」

  舒甜:「啊啊啊啊我的媽瞬間就沒血了我是紙做的嗎!」

  江譯:「你走。」

  聽聽!多麼沉穩有力的江大佬!

  多麼可愛的小青梅!才能說出我是紙做的嗎這種話啊!

  就算是輔助!大佬他也玩出了王者風範!

  姚月已經忘了遊戲剛開局兩分鐘,大家都還是沒錢買裝備的時候。

  她不想看遊戲界面了,直接抬起頭看對面。

  對面兩人挨著坐,舒甜好像在躲什麼東西,每次往左閃的時候就會碰到江譯,然後——

  然後被她碰到江大佬!就低垂著眼睛在笑!

  寵溺兩百分的笑!

  「我家小青梅怎麼能這麼可愛」的那種笑!!!

  嗚嗚嗚這是什麼絕美愛情啊。

  過了幾秒,舒甜躲好像是躲不過去了。

  江譯又說:「你往後走。」

  舒甜又開始左搖右擺,聲音很著急:「不行啊啊啊啊啊啊你要死了你要死了——」

  「我死就死了,」江大佬說,表情絲毫沒變,手上操作飛快:「我控住他們,你走。」

  緊接著,最上方顯示,江譯的太乙真人被對面孫悟空給殺了。

  舒甜在他的以命相保下活著回城,她抓了抓頭髮:「我太菜了...唉...下把我輔助吧。」

  江大佬很認真地在安慰她:「你不是菜,對面人多,打不過很正常。」

  ?

  姚月心道大佬你胡說!

  她剛才都看見了!太乙輔助得很好,控住對面無數次!但是舒甜的技能都放給了空氣!

  因為離得遠,平a也沒a到人!

  全靠一個太乙真人獻出生命才能苟活!

  姚月平時單排的時候,最恨這種一個大神為了菜逼犧牲了的情侶檔。

  可是她現在真的好喜歡啊啊啊啊啊!

  姚月看著這場曠世奇戀,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嗚好想給他們錄下來啊!

  遊戲能不能錄音啊?

  不想打了直接切出去給他們錄像好不好?

  「小蘑菇你他媽怎麼被人殺了?」聞人一的頭湊過來,「你掉線了?」

  「......」

  姚月趕緊低頭一看。

  自己的屏幕也變成了黑白的,花木蘭緊隨太乙真人其後,也死了。

  都是小號,也不在意勝負,聞人一頓時就笑了:「王者蘑菇?你咋回事?」

  「我不是被對面殺死的。」王者蘑菇說。

  聞人一懵了:「...啊?」

  「唔,」小姑娘回過頭,眼睛亮亮的好像有水花,感動到不行的樣子:「我是被甜死的。」

  聞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