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落月這句話,簡直擲地有聲、有理有據。
而這句話中所蘊含的深刻哲理,簡直像是當頭棒喝,在第一時間內就讓言落月清醒過來。
——對啊,怎麼可能有現代人忍得住十一年不玩手機?
——居然連一天手機都沒有想玩,她還算什麼現代人?
現在回想起來,言落月關於自己「穿越」的認知,都建立在她有個前世,並且前世玩了《萬界歸一》這款大型網路遊戲的認知之上。
可一旦像現在這樣沉下心來,順著每一條蛛絲馬跡抽絲剝繭,言落月很快就發現:
自己關於前世的記憶,除了《萬界歸一》之外,便再無一絲參與感。
她知道北方冬天的鐵柵欄舔起來是甜的,也知道南方買蔥可以論根買。
然而,言落月卻無法確定,自己所謂的「前世」,究竟是南方人還是北方人。Μ
她知道女學生們會在可見手拉手去廁所,也知道關係好的上班族會在私下裡拉一個吐槽極品同事的小群。
只是,言落月竟不能說明,她從前到底是個學生黨,還是個白領社畜。
現在言落月回憶起來,她所能追溯到的最早記憶,似乎就是《萬界歸一》這款遊戲。
關於奇葩食修如何煉製出甜滋滋美味糕、愛好奇特的玩家和海馬展開了一場跨物種奇戀、言落月在系統商城和好心玩家的幫助下,學會了許多煉器知識,還接過不少土豪的訂單……
至今為止,言落月掌握的大半煉器技巧,還都是在《萬界歸一》里打下的基礎呢。
除此之外,那些關於現代的了解和認知、沙雕又整活兒的輕鬆記憶……
它們都只是言落月自帶的傳承記憶,相當於一座資料庫罷了。
想通這點以後,言落月緩緩吐出一口長氣。
她揉著自己的額角,喃喃自語道:「其實仔細一想,《萬界歸一》的遊戲設定,對萌新玩家很不友好啊!」
比如煉器時要用到的諸多知識:變化多端的控火手法、煉器材料的鑑別和搭配……
這些複雜無規律,偏又必須用到的知識點,當初差點沒把言落月背死。
言落月一直覺得,《萬界歸一》的賣點就是真實。
所以,這些繁複的設定,大概是遊戲的特質之一。
加上現代某個名為st○○的平台里,各種操作複雜的遊戲比比皆是。
但現在眼前的迷霧緩緩散開,言落月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等等,照這個法子搞,遊戲官方一年得累禿幾百個策劃啊?
就在這時,一隻光滑微涼的皮質手套,忽然出現在言落月的視野里。
手套是淡淡銀色,仿佛遠方孤星的曦光。
戴著手套的那隻手,修長、有力,而且熟悉。
巫滿霜並未出言打斷言落月的思路。
他把掌心按在言落月的手背上,然後耐心地看著她,等她從自言自語裡回過神來。
直到兩人視線相交,巫滿霜仔細看了看言落月的表情,確認波折已經過去。
「沒事了?」
「嗯,已經沒事了。」
言落月揉著自己的臉頰,瞟向頭頂上那根已經快被清空的金色神識條,發出一聲短短的哀鳴:
「滿霜,我現在好想長大啊!」
仔細一想,從前有許多次,言落月都差點回想起前世相關的問題。
但她的腦海里,就像是有個可以自由移動大壩一樣。
這大壩總在臨門一腳的關鍵時刻現身,把原本奔涌的思緒從中截斷,又巧妙地引向其他方向。
直到今天,言落月過完自己十一周歲的生日,神識條漲到一萬,她才能順暢地思考前世相關的問題。
至於更加深入的內容,比如《萬界歸一》的本體,又比如言落月的真實身份……
言落月只是稍一動念,就覺得有些頭疼。
很顯然,關於以上消息的具體情況,言落月要有更強大的神識,才能承載起信息的洪流。
不過,言落月已經有個隱隱的猜測。
只是受限於神識金條的長度,這猜測不能說出口,也不能完整地想出來。
它只能作為一個不成形的意識或者念頭,被壓制在她腦海深處。
巫滿霜若有所思地看著言落月,墨黑的眸心中,漾開一絲沉吟的深光。
過了一會兒,他輕聲附和道:「我也很想長大。」
桌面上,三朵烏啼之火像是察覺了言落月的心緒。
三團火焰從桌子邊緣一路軲轆回來,跳上她的掌心、拍拍她的胳膊肘,仿佛在用這樣的動作安慰言落月。
心念一動,言落月一把拎起三朵小火苗,把它們往巫滿霜的方向推了推。
然後,言落月就看見,三朵小火苗騰空而起,爭先恐後撲到巫滿霜臉上的奇特景象。
「……」
這一幕似曾相識。
從前傳法交流時,言落月二人曾跟隨常荔荔師姐學習煉丹。
因為巫滿霜的煉丹天賦太差,言落月特意分了火焰墨墨給巫滿霜用。後來,在墨墨的傾力引導下,巫滿霜終於煉出一爐可以吃的丹藥。
要是言落月沒記錯的話,當初墨墨鑽出煉丹爐的第一件事,也是張牙舞爪地往巫滿霜的臉上跳。
這一刻,它們的表現出的活潑和靈巧,讓三隻小火苗看起來不似小鳥,反而像是三朵貓貓火。
言落月摸摸下巴:「滿霜,這三朵烏啼之火分火,好像都很親近你誒。」
「真的嗎?這說法很難令人取信啊。」
巫滿霜被三朵撲上來踩奶……呸,踩臉的火苗搞得手忙腳亂。
眾所周知,貓是液體。
粉粉、墨墨和紅紅,它們仿佛也有著液體般的絲滑,難搞程度絲毫不比抓貓輕鬆。
巫滿霜雙手並用,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把三朵大小不一的小火苗拎在手裡。
這一刻,他回憶起了從前被墨墨撲臉的那一幕。
巫滿霜喃喃自語道:「我的感覺還是和上次一樣,這三朵小傢伙……它們是來找我打架的吧?」
不知這句話中的哪個詞,觸怒了三朵火焰。
幾朵烏啼之火停頓了一下,就在巫滿霜手裡拼命掙紮起來。
在戰鬥旗號打響之前,言落月接回三朵火焰,然後把它們依次塞回草編小窩。
「至少,它們對你有反應嘛。」言落月笑著安慰巫滿霜,「平時的時候,即使是面對師尊,火火們也不愛搭理的。」
經過剛剛的意念覺醒,再聯想起落月之木發放給自己的任務,言落月已經下定決心。
言落月摸著自己腰間的三隻草編,輕聲說道:
「鴻通宮裡……是不是還有一朵烏啼之火分火,已經被御使了三千年?」
那麼,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言落月的目標,就是鴻通宮裡的那朵小火苗了。
……
言落月的長期目標劍指鴻通宮。
至於短期目標,則是調查清楚銀光擂場和魔界的關係。
要知道,從小到大,言落月在擂場之外的地方,一共只看見過獸首戒指兩次。
這兩次,一次是在被搖幻樹操縱的魔倀儲物袋裡,另一次,則是在魔界異母魔的老窩。
如果不是實在機緣巧合,那就只能說明,銀光擂場和魔界的勾連很深。
所以,為了達成這個目的,言落月自然就——
「那麼,滿霜,只能讓你披好馬甲去打探了。」
巫滿霜天生樂於承擔責任,即使再危險的任務,他也義不容辭。
不過,對於言落月眼下的計劃,小蛇還是有一丁點、一丁點的微詞。
「一定要這樣嗎?」
言落月正色道:「我們之前都看到了,銀光擂場的準備很周全。」
「他們連九頭鳥的講解員都有,想必在接納擂主靠近秘密之前,也會檢查擂主是否戴了易容/面具。」
而巫滿霜的真容,一向半遮半掩在斗篷之下,反倒少有人知。
所以,他只要經過一番精心妝扮,即使不帶面具,以本來的容顏出現,也不會被戳破真實身份。
「……我的戰鬥方式實在太好認了,但滿霜你就不一樣嘛。」
言落月雙手合十,仰起臉來,自帶眼線的龜族特色圓眼睛一閃一閃,仿佛在用目光演唱《小星星》。
言落月信誓旦旦:「人設我都已經寫好了。只要你把握好這個馬甲的精髓,我保證,他們誰都認不出你來!」
對此,巫滿霜表示:「……」
他看一眼言落月手裡拎著的那件衣服,又看了看言落月忽閃忽閃的大眼睛。
片刻以後,巫滿霜艱難地移開了視線,澀然道:「可這也太……奇怪……」
「不奇怪的!」言落月一口咬定,「二師筆不是穿過類似的裝扮嗎?她穿起來就很好看啊!」
「那怎麼能一樣。」巫滿霜喃喃道,「二師筆他又沒有……」
二師筆宓記塵,他又沒有性別。
何止性別,她甚至連肚臍都沒有。
所以二師筆無論穿什麼,都不會顯得奇怪。即使穿再少,也帶著一種神話史詩中「山鬼」的自然風流。
而擺在巫滿霜眼前的這套衣服,衣料顏色鮮艷,質地輕薄,從頭到腳都配著不少叮叮噹噹小銀飾。
最重要的是,穿上以後,明顯會露腰、露腹肌。
簡而言之,這是一份光是看著,就讓人想要直呼「南疆妖男」的裝扮。
對於從小到大裹得只有更嚴實,沒有最嚴實,甚至比阿拉伯婦女都多蒙一圈眼睛的巫滿霜來說,還真是一種心理上的挑戰。
不過,他也得承認言落月考慮的有理:
正是因為巫滿霜和這樣逆反傳統的裝束一差三千里,所以他一旦這樣穿了,就斷然不會有人聯想到巫滿霜身上。
只要再吃一枚常荔荔煉製的保質保量增齡丹,把身高拔高几十厘米……
離經叛道的南疆妖子,和常年穿一件黑斗篷、面孔半掩半露的巫滿霜,完全沒有相似之處。
兩人鋸木頭似地拉扯了幾個來回,最後終於以巫滿霜的妥協而告終。
小蛇對著這身裝束看了又看,仰天長嘆了一口氣,還是不得不走進裡間換衣服。而言落月則對著門口,期待地直搓手手,仿佛粉絲正在等待維密秀。
又過了一會兒,房門打開,但門後的人卻遲遲沒有出來。
言落月小聲叫了一句:「滿霜?」
「……」
比巫滿霜的赤足先越過門檻的,是他一聲輕輕的嘆息。
下一刻,玎璫的銀飾撞擊出細碎又悅耳的聲響。
一隻骨節分明的蒼白裸足踏出門檻,足踝上還帶著一枚紅繩系起的鈴鐺。
青年模樣的巫滿霜踏出房門,站在言落月面前。
鮮艷又輕薄的衣服裁剪,自帶一種異域風情,濃碧色的衣料里編織著銀線,就像是天女織錦時在上面灑滿了一把繁星。
上衣下擺綴著銀制流蘇,半遮半掩地地垂在青年線條優美結實的腹肌上。
他的膚質是一種天生陰冷的蒼白,於是和銀飾分外相配,好比一片鹽柱凝結在雪峰之中。
順著腹肌中那道不深不淺的豎線一路向上,言落月終於看見小蛇的臉。
一般來說,男人穿著太過濃郁的顏色,往往會顯得氣質輕佻,然而巫滿霜卻不必有這種擔心。
從前言落月也覺得小蛇長得好看。
但那是少年人線條精緻、如霜似霽,仿佛冬日間冰封千里,雪中霧凇似的美麗。
然而直到現在,看巫滿霜換上這樣一身艷麗裝束,言落月這才意識到,小蛇長大以後,其實是濃顏系長相,淡妝濃抹總相宜。
——他甚至無師自通地在眼尾塗抹了兩道淺紅色的眼影,又在面龐上描畫了一片艷麗的孔雀尾翎。
於是,巫滿霜即使冷淡地抿唇不語,看起來也只仿佛是被觸怒一般,睥睨著的邪肆。
四目相對的瞬間,言落月宛如被剝奪呼吸。
不止如此,她仿佛還一併喪失了語言功能。
「臥槽……」言落月喃喃道,「吸溜吸溜吸溜……」
巫滿霜:「……」
巫滿霜深吸一口氣:「前一句語氣詞也就算了,吸溜吸溜是在幹什麼?」
言落月摸摸鼻尖,不好意思地說道:
「這不是……那什麼,表達一下在人體呈現出黃金分割比時,對大自然應該抱有的敬意?」
巫滿霜:「……」
他聽她在這裡鬼扯!
此時此刻,巫滿霜腳底涼颼颼、腹肌涼颼颼、兩邊袒露出的大片皮膚,還是涼颼颼。
而始作俑者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明明見他從耳根紅到脖頸,也不肯轉開目光,甚至還很沒良心地想小海豹鼓掌。
巫滿霜:「……」
巫滿霜本來想要說點什麼。
看見言落月的這番表現,又覺得什麼都不用說了。
他往前跨了一步,摁住言落月的兩片臉蛋,直到她拱出尖尖的小雞嘴。
然後恨恨地,開始像揉麵團似的揉啊揉啊揉。
言落月一邊被揉臉一邊沒心沒肺地笑,還不忘提醒巫滿霜:
「滿霜,這樣近的距離,我能看見你的腹肌誒。」
巫滿霜:「……」
霎時間,巫滿霜就像是被火炭燙了一下,迅速鬆手轉身,背對言落月,腳下像是安了輪子似的,一出溜滑到牆角面壁。
見到這一幕,言落月笑得更大聲、更可惡了。
此時此刻,言落月終於懂得了,為什麼在話本里,形容一個女人勾魂攝魄,就要說她有一把「水蛇腰」。
不過,為了避免小蛇害羞,她還是不要繼續往下說的好。
倒不是說巫滿霜走起路來婀娜多姿或者怎樣。
但是那個蛇族自帶的細細腰線……嘖嘖嘖,簡直讓人沒話說啊。
自己惹惱的小蛇,當然要自己負責哄。
言落月笑了一會兒,還是走上前去,牽著巫滿霜的手搖了搖,拉著他走到桌旁坐下。
她托腮欣賞了一會兒青年版小蛇的濃顏美色,開口問道:「滿霜,我都不知道你會化妝呢?」
巫滿霜沉著臉,唇線抿成平直的一條。
倘若不是從臉頰到脖頸的紅雲至今未曾褪去,看起來還真有令人心驚的威懾力。
他板著臉答道:「從前跟宋師兄請教的。」
「哦,對了,宋清池師兄很會給陶桃師姐化妝。」言落月恍然大悟,接著又生出幾分不解。
「可是,你怎麼會想到去和宋師兄請教這個?」
「……」
巫滿霜張張嘴,仿佛想要說點什麼,最後還是無奈至極地捂住了眼睛。
他低聲說道:「本來想著技多不壓身,總有一天可以用到……」只是巫滿霜自己也沒想到,這門化妝技巧用到的對象和時機,和最初的打算簡直天差地別。
「不要不好意思了嘛,你這樣穿真的很好看啊。」
言落月的手肘支在桌面上順勢一滑,直接躺在手臂上,側仰著頭看向巫滿霜。
巫滿霜有點僵硬地轉開眼睛。
他當然不是生她的氣,只是心裡有些難為情。
所以,巫滿霜這才假裝不高興,藉此避開言落月接下來可能會有的許多問題。
——不然的話,言落月肯定會問出好多類似於「銀飾流蘇冰不冰腹肌」之類的小問題。巫滿霜可太知道言落月了。
可是,如果他不避開她的眼神,那恐怕連假裝生氣也做不到了。
「我那裡還收藏了一套深紫色的女款,我陪你一起穿好不好?」
見巫滿霜不答話,言落月彎起眼睛,又牽著他的手搖了搖。
她若有所思地說道:「不過……我不會化這樣漂亮的彩妝呢。」
「……」
巫滿霜心頭一動,目光剛掃過來,就被言落月守株待兔地逮了個正著。
「求求你了,滿霜。」言落月輕快又俏皮地說道,「等我吃過增齡丹換好衣服後,你來幫我畫一個合適的妝吧。」
巫滿霜:「……」
好吧,儘管過程有些曲折,路線有些迷離。
但他最初學習這門技巧的初衷,還是以一種複雜迂迴的方式實現了。
巫滿霜仍然板著臉,但唇角似乎卻在微微上翹。
他說:「我或許畫得不好。」
「你怎麼可能畫得不好呢?」言落月理所當然地說著。
聽言落月的語氣,就好像巫滿霜把她的妝面設計得很漂亮,乃是天經地義,宛如太陽東升西落一般運行的世界真理。
言落月眨眨眼睛,露出一個狡黠的笑:「——畢竟,你是在畫我呀。」
……
巫滿霜沒有直接露過臉,言落月卻是露過的。
所以,即使吃了特製的增齡丹調整身形,言落月還是在臉上戴了一副自己煉製的蝴蝶面具遮住輪廓。
下半張臉露出的部分,則以精美的彩繪遮掩。
一眼看去,面具下垂下數條藤蘿花枝。
言落月和巫滿霜的這番打扮,看起來就不像是名門正派的弟子,更像是哪個南疆邊緣邪惡門派出身的小魔頭。
兩人一路招搖過市,獲得回頭率無數。
巫滿霜一向非常好學,並且學一行愛一行。
即使對這身裝扮不太適應,但言落月已經替他勾勒好妖艷賤貨的人設,他自然會兢兢業業地按照劇本走。
侍者引兩人前去註冊擂主身份。
言落月輕笑著擺了擺手:「我就不了,我只是來看熱鬧的。」
侍者點點頭,又轉向巫滿霜:「那麼這位貴客的擂主名是什麼呢?」
巫滿霜垂下眼帘,慢吞吞地揚起隨身的銀葡纏絲紅寶煙槍,在紙面上輕飄飄地一划。
關於這個問題,他早就和言落月商量好。
一時之間,在場所有人都聽見那位氣質瑰艷的男子開口。
他的聲音竟也非常特殊,輕柔細膩,卻又帶著一股難以親近的陰冷,宛如一條毒蛇親密地划過你的頸項。
「兌愁眠。」男子不緊不慢地說道,「我的擂主名,叫做兌愁眠。」
……
這位名為兌愁眠的南疆修士,果然不同凡響。
——是的,儘管尚且不知兌愁眠的來歷身份,但幾乎所有人,都默認為他是一個南疆修士。
無論是那身奇異招搖、中原難得一見的裝扮,還是他隨身攜帶、可以從裡面噴吐出數種毒霧煙氣的長煙槍,亦或是男子形如鬼魅,配合著銀鈴聲令人心煩意亂的獨特身法……
而事實上,裝扮由言落月提供。
長煙槍只是巫滿霜用出毒霧的掩飾。
至於身法……這個確實獨特。
但歸元宗身為昔日天下第一宗,藏書閣里肯定有些冷僻不為人知的內容。
巫滿霜將兌愁眠的人設經營得極其到位。
他一開始就憑裝束先聲奪人。
隨後,兌愁眠輕描淡寫地連勝十場。
他容貌看似艷麗多情,實則心狠手辣,每一場的對手,哪怕修為和他有天塹之距,兌愁眠竟也不肯稍稍饒恕,展示風度。
這南疆妖子的做派執拗古怪。
每一場的對手到了最後,都渾身麻痹、口吐白沫、抽搐倒地,非被侍者給抬下去不可。
有人看不過眼,指責道:「他都已經要投牌認輸了,你怎麼還攻擊他?」
「可惜啊,他認輸的速度,沒能快過我出手的速度。」兌愁眠漫不經心地睨眼一笑,挑釁值瞬間拉滿。
而他接下來說出的話,欠揍程度竟然比這一笑更上一層樓。
兌愁眠柔聲道:「我只是不懂,像他這樣弱小的修士,不提前練好投降的本事,怎麼也敢上台來對我宣戰呢?」
滿場上下,大概只有巫滿霜和言落月知道,那種令人僵直倒地、口吐白沫的毒煙,除了會讓人喪失行動能力一個月之外,什麼後遺症都不會有。
坐在台下,聽見這句話以後,言落月瞬間戰術後仰。
如果沒有面具遮掩,旁人一定能看到,此時此刻,言落月的表情變得非常奇妙。
要知道,之前在商量人設的時候,言落月曾經提供過一個捷徑。
她說:「滿霜你要是實在演不來這個離經叛道的人設……那就模仿一下咱們師尊的模樣?」
「……師尊嗎?」
言落月篤定地點點頭:「我想過了,以師尊的對外表現,還是能撐起這副打扮的!」
現在,巫滿霜明顯有能力撐起一台戲,言落月的思緒就不由得放飛了些。
比如說,她現在就在思考……在巫滿霜的印象里,是不是對姬輕鴻有些誤解?
畢竟,姬輕鴻陰陽怪氣拉仇恨的時候……
e,這個……
好像還真和現在挺像的!
好的確認了,小蛇哪裡是有誤解,他分明是抓住精髓了!
……
擂主兌愁眠,他就和前幾天宛如朝陽般一路崛起的擂主口口口一樣,一連打了幾十場,仍然不見半點敗相。
這期間,他被侍者領到後台休息過,也一連換了幾次等級戒指。
第一次由黑鐵晉升青銅時,兌愁眠對侍者捧上來的獎勵清單,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他懶洋洋地問道:「清單里的第一項是什麼?」
「是一百下品靈石,貴客。」侍者笑著向他躬身,「您確認要兌換一百靈石嗎?」
兌愁眠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你去兌換吧——換完以後,這些靈石都是你的了。」
侍者略略抬頭,微愣了一下,這才小步退開。
由黑鐵晉升青銅,沒有什麼技術含量。
所以說,這張清單上的獎勵都是泛泛,沒有什麼可觀之處。
會選擇第一項獎勵,並不稀奇。
但對於一百下品靈石毫無留戀,這樣的貴客數目雖然不少,但也絕不會太多。
而一般來說,這種客人不是為了獎勵而來……更不是為了在擂台上切磋尋樂。
果不其然,當天下午,由青銅晉升白銀時,兌愁眠慢悠悠地笑了。
他本來就是勾魂攝魄的濃顏長相,氣質里又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東西。
於是兌愁眠這一笑,雖說莞爾動人,卻給人一種艷麗的毒蛇當面吐信之感,瞬間讓侍者從後腦勺一路涼到腳跟。
兌愁眠輕飄飄地問道:「我聽說,白銀擂主的獎勵里,有一個願望?」
侍者恭敬地糾正道:「是『一個可能實現的願望』。」
「嗯。」兌愁眠拖長了鼻音,緩緩點頭道,「我就選那個願望。」
侍者提醒道:「假如願望無法得到實現,那您也不能再折返回來,從清單上選擇獎勵。」
兌愁眠眉頭微皺,如此簡單的一個動作,卻像是把千鈞重的砝碼,粗暴地扔在侍者的提心弔膽上。
男人冷冷地呵斥道:「囉嗦。」
「是,我明白了,很抱歉。」侍者的腰頓時彎得更深,「那麼,請問您的願望是……」
兌愁眠這才重新展露艷麗笑意。
他沒有說出任何願望,只是平靜地擺了擺手。
「繼續為我安排擂台吧,我的願望……你們總會知道的。」
「……是。」
這一次,侍者離開休息室後,沒有前往安排擂台戰的調配室,而是腳步一轉,快步走向另一個方向。
這侍者絲毫沒有注意到,在自己轉身離開的瞬間,一縷無色無形的霧氣,悄悄附在了他的後襟之上。
休息室里,巫滿霜半閉著眼睛。
在感覺到霧氣的行蹤軌跡以後,他唇角上挑,露出了一個不動聲色的笑意。
——作為一名實力不凡的修士,他目標明確地點出了清單獎勵中的願望,又偏偏不說出自己的願望。
很顯然,這名修士必有所求。
而他心中又知道,目前的戒指級別,配不上這份所求。
換而言之,這個白銀級的願望,只是跟擂場打個預告而已。
銀光擂場但凡處理過類似事件,侍者就一定會將此時上報給負責人,再由負責人下令,對這名修士進行觀察和評估。
如果巫滿霜沒猜錯的話,下一場擂台戰,大概會給他找一塊難啃的骨頭了。
……
巫滿霜的思路沒有問題,擂場確實為他找了一塊難啃的骨頭。但這塊骨頭本身……額,怎麼說呢?
骨頭本人,其實沒有問題。就是看起來實在有點熟悉。
看著眼前這位氣質高傲、惜字如金、只是不久前剛剛不幸被言落月打趴的年輕劍修……
兌愁眠想要說些什麼,又覺得還是不要說。
緣分,確實是一種捉摸不清的命運。
特別是這位劍修在開場之前,大大方方地走到莊家面前。
他用著和言落月交手前,一模一樣的瀟灑姿勢倒空了錢袋,排出十塊中品靈石和四枚靈珠,斬釘截鐵地說道:「壓我自己!」
台上的巫滿霜:「……」
台下的言落月:「……」
望見這一幕,兩人不約而同地陷入沉默。
當這位擂主名為「十步殺一人」的劍修走上台時,兌愁眠不為人知地輕嘆了一口氣。
他用饒有興趣的語調問道:「你剛剛押注的,莫非是你的全部身家?」
劍修性情高冷,不愛說話,因此只是點了點頭。
言落月:「……」
巫滿霜:「……」
這一次,兌愁眠不帶任何嘲諷意味地提醒道:「那你,再回頭看它們一眼吧。」
——反正這場擂台賽,劍修老哥必輸無疑了。
那些財產,多看一眼就少一眼啊。
如果不是時機不允許,言落月真想問問這位劍修老哥——兄台,你有沒有感覺到一絲熟悉的不幸預兆?
還有,明明上次都已經因為全部押注,輸麻了所有身家,這劍修現在怎麼還敢這麼膽大啊!
這不是言落月自負,還沒開始比,就已經斷言自己能贏。
主要是,她和巫滿霜的能力,不能憑藉修為等級而定。
雖然他們二人只有金丹期修為,但他們的掛不是啊!
言落月自己就不用說了,至於巫滿霜——據言落月所知,小蛇的雖然沒有她血條x10那麼誇張,但毒性也是日益增強。
只是在後面幾次蛻皮後,巫滿霜對毒素的掌控能力越來越強,這才顯得愈發內斂。
實際上,言落月毫不懷疑,現在的巫滿霜,只要一滴血,就可以讓普通的金丹修士死個一兩百次。
這場比賽的結果自然毫無懸念。
他的劍氣雖然凌厲,可兌愁眠瞬發的限制陣法亦是不逞多讓。
帶著毒性的煙氣無色無味,不知不覺間蔓延全場。
饒是金丹劍修屏住呼吸,可這溫柔刻骨的毒性竟然無孔不入。
它抽絲剝繭般,先是封鎖神識,再是困鎖經脈,直到最後直擒丹田,剝奪了劍修的每一絲力氣。
如此一來,自信大膽的劍修,再次輸掉了自己的全部身家。
兌愁眠好似同情,但更像是幸災樂禍地柔聲問道:
「這可怎麼辦呢?你不會困難到去賣劍鞘吧?」
身為劍修的小師弟,他可太知道劍鞘對於劍修們意味著什麼了!
高冷劍修猛地攥緊了拳——哦,攥不緊,他現在渾身無力,四肢抽搐,嘴角正在往外冒白沫兒呢。
但饒是如此,這位劍修的意志也宛如鋼鐵,遠超過所有倒在兌愁眠毒霧下的人加在一起。
因為,在這樣可怕的麻痹劇毒下,他仍然竭力地吐出一句話來。
「我們劍修,就是把最後一條褲衩子賣了,也不會,賣劍鞘!」
巫滿霜:「……」
言落月:「……」
很好,經鑑定,這是一位純種劍修。
……
經過這個插曲以後,兌愁眠的實力,顯然得到了認證。
不久之後,兌愁眠獲得了黃金獸首戒指。
這一次,又選擇了「一個可能實現的願望」作為獎勵,並且仍舊沉吟不語,不肯透露這個願望。
他的意向顯然通過這番舉止,傳遞給了銀光擂場的負責人。
因為很快地,兌愁眠接到了一份邀請。
——也是在同一天裡,言落月收到了兩封來信。
第一封紙鶴傳訊來自一位稀客,尹忘憂。
第二封紙鶴,則來自另一位交往頻頻的朋友,噠噠噠的小尼姑沈淨玄。
說起尹忘憂,這些年來,這位少女煉丹師一直和言落月保持著通訊。
她們的傳信頻率不算很高,大概每過半年會通信一回,信里多以學術交流居多。
說來也是緣分,想當初,言落月第一次見到尹忘憂時,就是在銀光擂場之中。
現在兜兜轉轉,言落月來查銀光擂場的相關事宜,倒是正好收到了尹忘憂的信件。
含笑拆開尹忘憂的書信,言落月目光瞬間一凝。
片刻以後,她沒有絲毫猶豫地拆開了沈淨玄的信,接著又把兩封信放在一起。
——這兩封書信的內容,如出一轍。
【我是淨玄/忘憂,現下和忘憂/淨玄一處,被不明之人追殺,盼落月速速相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