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這場魔界探索半途而返,但該做的工作還是要做的。
巫滿霜背著言落月,兩人一起回到破了大洞的土法封印邊上,便開始了他們的工作。
巫滿霜打算把這層土法封印拆了,換成可以過濾魔物強度的魔域封印。
至於言落月,她在陣法上的造詣不如巫滿霜那麼精純,便在一旁替小蛇打打下手。
剛剛接觸陣法的修仙者,常常會產生一個疑惑:
既然土法封印可以防範一切魔物,魔域封印卻會給弱小的魔物製造脫離機會,那為什麼不用更加結實的土法封印?
這裡其實存在一個前提,即修仙者們每年都會進入前兩層封印,清除低階魔物和中階魔物。
防範能力由高到低的魔域封印,就像是一張過濾網。
這張網精準地篩出了尚未成長起來的魔物,把它們扼殺在了搖籃里。
除此之外,它還保證了修士們可以得到足夠的歷練。
如果有一朝魔界組成大軍,對人界捲土重來,已經有過豐富誅魔經歷的修士們,也不會對魔物感到陌生。
至於土法封印,它雖然可以一視同仁地阻攔所有魔物,但防禦力卻不如魔域封印那麼強悍。
一旦破碎,後果就和禁地第二層一樣,強大和弱小的魔物混成一團,以血濺沙場之勢,紛紛傾巢而出。
「其實,我總覺得採取魔域封印,還有第三個理由。」言落月的笑容裡帶著一點揶揄之意,「魔域封印——它比土法封印省錢啊!」
要知道,魔域封印就地取材,以魔氣作為修築封印的原材料之一,比土法封印節省了三分之一的靈石。
鑑於每一處封印都造價不菲,這三分之一的造價放到外面,絕對是一個令人不可小覷的數字。
巫滿霜手上動作不停,心裡也很贊同言落月的看法。
不過……
「是不是只要涉及到靈石的問題,落月你都會這麼敏銳?」
言落月做了個鬼臉:「比不過你勤儉持家,連兔毛氈都能攢出來呀。」
背地裡編排師尊,果然有一種非同尋常的快樂。
姬輕鴻的兩個好弟子相視一笑,神情里各自帶著一絲少年人的調皮。
雖然拿師尊開了個玩笑,但兩人也沒有耽誤正事。
只見言落月二人,一個從儲物袋裡拿出材料,另一個運指如風,迅速在關鍵的八十一個位置上打好第一層楔子。
說來也巧,如今採用的封印方式,正是由姬輕鴻改良。
這種魔域封印的效果更加強勁,封印方式也更為簡潔,甚至可以單人完成。
姬輕鴻此人,似乎對於魔域封印有種特別的執念。
出於人力、造價、風險考慮等問題,修仙界的各大魔域封印,沒到破損的地步就不會更換。
可這些年來,在必要性不大的情況下,姬輕鴻一直致力於研究魔域封印。
據說平均每過兩三百年,他就會把魔域封印的技術革新一次。
一開始,言落月還在私底下吐槽過兔子師尊的這個習慣,懷疑這是伏魔之戰給姬輕鴻帶來的ptsd。
但後來,言落月隱隱聽說了一件傳聞。
三千多年前,姬輕鴻的師尊,還是個名為雲素縷的少女。
據說這兩人年紀本在伯仲之間,似乎又是自幼一起長大。
按理來說,他們怎麼都不該結為師徒,反倒是結成師兄妹、師姐弟更恰當些。
但在伏魔之戰以前,人族和妖族的關係,尚且沒有今天這樣親密。
即使是天下第一宗門歸元宗,對於妖族也有一些冷眼和偏見。
總之,經過了一番波折後,姬輕鴻以雲素縷弟子的身份拜入歸元宗。
這是否是一種「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手段,至今已經無人而知。
畢竟,雲素縷已經死於伏魔之戰。
——伏魔之戰開啟時,姬輕鴻和雲素縷被編入同一支伏魔小隊。
因鴻通宮的私心,這支小隊沒有及時得到增援,導致隊內修士近乎全殲,只活下來姬輕鴻一人。
後來,言落月從宗門藏書閣內借書閱覽。
她偶然間看見一本名叫《伏魔一百年,歸元丹烈傳》的筆記。
言落月從裡面發現了雲素縷的名字,得知了這個故事更深的內情:
雲素縷並非死於魔物的攻擊之下。
當時,在魔物一波接一波的攻擊下,一行人一邊支撐,一邊趁機製作魔域封印。
然而他們苦等許久,直到隊友們陸續死去,只剩下姬輕鴻和雲素縷兩人,他們也沒有等來增援。
眼看魔域封印將成,魔族的攻擊卻只見增強、不見減弱。
再這樣下去,他們將失去補全封印的機會,也將失去這片足足用了數年時間,才打下來的必爭之地。
於是關鍵時刻,雲素縷橫下心來。
神話傳說中,女媧用自己補上坍塌的天幕。
雲素縷也用她自己,補上了那片最關鍵的封印。
她的故事,最終被記錄於宗門丹烈傳。
而她的畫像則長久地掛在素縷堂,言落月有時經過,能看見姬輕鴻正陪著那副畫像喝茶。
他神情溫和,語氣輕鬆,就好像畫中少女仍然活著。
可能是出於直覺吧,言落月總覺得,姬輕鴻會轉修無情道,多半和這件事脫不了干係。
不論如何,姬輕鴻在魔域封印的改良上,花費了大量心力和物力。
這不僅方便了言落月和巫滿霜的這次任務。如果有朝一日,魔族捲土重來,類似的陣法變種,或許還能起到更多作用。
……
在補全了魔域封印以後,言落月和巫滿霜婉言拒絕了洛書宗的宴請。
他們收穫了足足一籮筐的感謝話、五花八門的謝禮、數以百計的拜帖……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什麼東西。
將這些東西胡亂收進儲物袋裡,言落月露出對外營業的禮貌笑意。
兩人之中,一般由言落月承擔對外工作。
她和大家互相客氣來客氣去,說得口乾舌燥,終於從眾人的熱情里殺出一條血路。
「呼——總算搞定了。」拉著巫滿霜的手,一口氣跑到無人的小巷子,言落月心有餘悸地長吁了口氣。
巫滿霜靜靜地看著言落月,注意到她鬢髮有點散亂,就伸手替她把玉釵扶正。
「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提起這個話題,言落月連笑容都變得明媚真摯起來。
她重新牽起巫滿霜的衣袖,手指沒有一絲遲疑地朝一個方向指去,眼中煥發出神采奕奕的光芒。
「走吧,滿霜,我們一起回家!」
……
不論外界風雲如何變化,龜族似乎永遠都是那處沉靜安謐的桃源地。
言落月帶著巫滿霜走進族地里時,迎面碰到的叔叔嬸嬸們都掛上笑臉,熱情而不失親近地沖她打著招呼。
「落月回來了?」
「落月又帶朋友回來玩了?」
「你要找你雨姐是不是?阿雨剛剛往河邊去了,你可以去那邊看看。」
儘管言落月已經離開將近六年,可看大家的反應,就好像言落月才只走了六天、六小時。
仿佛她還是那個每天背著小書包,和言干手牽手去學堂的孩子,放學回來時順便帶著自己玩得好的小朋友。
所有漂泊的遊子回到龜族,都能在第一時間內找到自己的童年。
因為這片族地,就像是一段凝固的舊時光。
言雨仍然幹著那份孵化房值守的工作。
這份工作壓力不大,非常清閒,早八晚五。
既沒有逼事特別多的狗上司,也無需提交一份又一份的工作報告。
並且每年只需要干一個季度,其他日子都算是帶薪休息。
言落月曾經撫掌感慨,覺得這簡直是打工人夢寐以求的神仙工作,放到現代社會,會有無數人願意爭相干一輩子。
言雨道:「不可能做一輩子的,孵化房的工作,是輪值到我身上的呀。」
言落月心中好奇,追問道:「那輪值的話,一般多久一換人呢?」
言雨一邊織著手中針線,一邊漫不經心地答道:「挺短的,五十年就換一次人。」
言落月:「……」哦,好的,那沒事了。
攜著巫滿霜的手,踏著日暮的夕陽,言落月回到熟悉的小院。
不知怎地,過去的這段對話又浮上她的心頭,讓言落月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
這抹笑容,在小院中晾曬衣服的女子轉身以後,就顯得更為真切。
「呀……」
言雨顯然頗感意外,卻沒有為此失態。
她眨了眨眼睛,和每一次放學回家時一樣,柔柔地招呼道:「落月回來了啊。」
「嗯!我回來了!」言落月重重點頭。
一聽這話,言雨就高興地彎起眼睛:「還帶了朋友一起回來?」
言落月把巫滿霜往前一推:「這是滿霜,我的小師弟,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看著是個好漂亮的孩子呢。」言雨溫柔地發出一聲感慨,「那麼滿霜愛吃什麼?我今晚給你們做炸小魚。」
巫滿霜連忙擺手,表示自己不挑食。
「落月,快帶朋友進屋坐吧。」
言雨笑笑,主動轉身朝屋門口的方向走去。
就在言落月以為,她會直接開門進屋時,言雨忽然停住腳步。
她轉身走到言落月身邊,像小時候那樣摸了摸她的腦袋。
「哎,真不敢相信,我的小落月也長得這樣高了啊。」
從前言落月靠在姐姐身邊,只能把額頭貼上她的小腿。
現在,她卻可以輕鬆地將腦袋依偎上言雨的肩膀。
言雨珍惜地撫摸著言落月的頭髮,從剛剛綻開的梅樹上摘了一朵,輕輕插在言落月的鬢邊。
紅梅灼灼盛放,正如少女嬌妍的笑靨。
……
言落月的臥房,乾淨整潔,還和她離家時一模一樣。
只是言落月已經長高,所以比起從前,她的床顯得有些小了,書桌的高度也有些矮。
在房間裡轉了兩圈,言落月先在自己的書桌前坐下寫了幾個字,又拉開妝檯的抽屜看了一遍,最後笑眯眯地一轉身,坐在了自己的小床上。
這一刻,她可謂充分體會到了「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時的心境。
——嗨,我的小床,嗨,我的小桌子,我又回來啦。
巫滿霜從進門起,就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上。言落月滿屋亂竄,和這些舊物們打招呼時,他帶著留戀和珍惜的表情,輕柔地撫摸過言落月的床頭櫃。
言落月一回身,看見巫滿霜的動作,潛藏在記憶深處的片段也浮現出來。
「對了。」她充滿懷念地說道,「還記得咱們第二次見面嗎?」
巫滿霜微微一笑:「記得。你讓我纏上你的手腕,偽裝成一條手鐲。」
言落月感慨道:「我那時還不知道你是妖族呢,只以為你是條普通的小蛇。我當時還覺得,這條小蛇真的好聰明,我才碰一碰他,他就知道我的意思。」
巫滿霜笑了笑,故意問道:「那現在呢?」
言落月也笑了起來:「現在?退步了好多,馬馬虎虎吧。」
巫滿霜一怔:「為何要這樣說?」
言落月有理有據地扳起手指:
「你還是條小青蛇時,仗著外表可愛,盡情從我手裡騙吃騙喝。結果化為人形以後,不但失去了投餵待遇,而且還動不動就得給我買好吃的。你說,這是不是一種退步啊?」
原來是這個退步法。
巫滿霜慢條斯理道:「那麼,我還可以再退步一些。」
「可別退啦,你都夠實心眼了。」
言落月嗔怪地看了巫滿霜一眼,也把目光投向了他手掌下的床頭櫃。
「我才收留了你一個晚上,你就在這裡留下一片碧鱗,給我當房租。」
「那其實不是房租,那是一個信物。」巫滿霜溫聲道。
「你救了我的命,我心中很感激。但我當時口不能言,只希望能用這種方式告訴你,我願意用性命來報答你。」
「那現在呢?」言落月挑起眉毛看向巫滿霜,「還要用性命報答嗎?」
這問題好似平平無奇,其實是道送命題。
要是小蛇真敢點頭,仍舊輕忽生死,表示自己願意千金一諾,命都不要……那言落月家今天的晚飯,估計就是大碗蛇羹了。
巫滿霜微微一笑。
因為眼瞳顏色比常人更黑更深,巫滿霜的氣質神秘沉靜。
他不笑時往往讓人心生距離感,一笑時也常常以客氣禮貌居多。
但言落月卻很喜歡看小蛇笑。
因為巫滿霜每次對她笑起來時,都像是白瓷杯里裝著淺淺的一汪水,看起來澄淨又清澈,正如此刻。
巫滿霜握住言落月的手,輕輕地搖了搖。
他沉聲道:「你我之間,如果還說『報答』的話,那也未免太淺了。」
言落月眨眨眼睛,覺得這個答案,真是沒有一個字不合自己心意。
只不過……
「對了,我還想起來一件事。」
言落月笑著敲了敲床頭櫃:「當初也是在這裡,你拿走我一個扎頭髮的絨球誒。」
巫滿霜:「……」
提起那一次的不告自取,巫滿霜的臉龐漸漸染上一絲彤意。
言落月反手捏著巫滿霜的手掌甩了甩:
「你拿走我扎頭髮的絨絨球幹什麼?我的絨球可都是成對配好的,你拿走那一隻後,另一隻也不能用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拉開床頭抽屜,作勢要找出當年的證物來,跟巫滿霜分說個明白。
沒想到抽屜一拉開,那隻孤零零的小白球,居然真的還在。
「誒,真的在這裡。」言落月微微咂舌。
她把那隻絨絨軟軟的白色小毛球拎了出來,放在巫滿霜眼前晃了晃。
「看吧,它好孤單的。」
巫滿霜左躲右閃,仍然逃不過被言落月窮追不捨,用毛球癢絲絲地刷過臉頰的命運。
白絨球像是粉撲一樣,一路從額頭行進到鼻尖,差點惹得巫滿霜打噴嚏。
搶在它被威脅性地靠近耳朵眼之前,巫滿霜舉手投降,示意休戰。
「其實……」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自己的腰間儲物里,拿出一個小包裹來。
那包裹只有巴掌大小,看著輕飄飄的,還做了許多過度包裝。
言落月眼看著巫滿霜先拆開一層油紙、又拆開一層手帕、再拆開一層軟絲綢,終於取出了另一隻成雙成對的白絨球。
儘管這對白絨絨,一隻始終都被保管在抽屜里,另一隻若干年來,屢次陪著主人顛沛流離、還曾經被主人的血污沾滿。
可是,後面那隻絨球也在風波平定之後,被人精心洗淨,散發出香噴噴的皂角味。
除此之外,那人也愛惜又仔細地,用小梳子把絨球上的毛毛梳得順滑,盡力使小絨球保持著最初那副乾淨可愛的模樣。
於是,當兩隻絨球並列放在一起時,居然呈現出同樣的新舊程度。
言落月明顯有點驚訝。
巫滿霜倒是心滿意足地呼出一口氣:「現在,它們不孤單了。」
言落月拿起一顆絨球捏了捏,柔軟又有彈力的白毛毛,就從她的指縫間流水般溢了出來。
她拿起兩顆絨球戴到頭上,才一照鏡子,自己就先笑出來了。
「好像不適合了。」
畢竟,言落月已經柳枝抽條般長大,不再是那個手腳短短,外出時要被兩個哥哥抱在手臂上的小姑娘了。
在言落月背後,巫滿霜聚精會神地看著她的背影,還有鏡中映出的含笑模樣。
此時此刻,就好像橫跨了十年的時光。集市上果斷勇敢、站在光里的小姑娘,和如今這個窈窕纖細的身影重疊起來。
兩人之間仿佛隔著一個又一個,由時光塑就的不同形象。
而她的每一個樣子,巫滿霜幾乎都曾親眼目睹過。
如果說,凌霜魂記在書簡上的內容,叫做《言落月傳》。
那麼巫滿霜記憶里的內容,就是一部更加生動活潑的《言落月起居錄》。
「沒有不適合。」巫滿霜目不轉睛地看著言落月,口吻無比認真,「很好看,一直都很好看。」
……
在家裡住了幾晚後,言落月終於又和言雨揮別。
言雨姐姐站在院門口,面上笑意溫柔。
她稍微彎下腰來,像是當初送言干和言落月去學堂那樣,塞給兩人一人一包小零食,又依次為言落月和巫滿霜整理了衣襟。
「去吧,要好好照顧自己,記得聽師長的話。」言雨柔和地說道,「記得給我寫信。」
直到言落月和巫滿霜走出了好遠好遠,再回頭看去,發覺言雨一路目送。
而她倚在院門處的清麗身影,就和這片安謐悠閒的族地一樣,將成為在言落月身後永久等待、永久守護、永久對她敞開懷抱的故鄉。
……
此次回到雲寧大澤,言落月有幾個必須要見的人。
位於龜族小院的雨姐當然是一個。
除了雨姐之外,兩個哥哥也一直被言落月牽掛惦念著。
不過嘛……
翻了一遍這些日子裡收到的請帖,言落月覺得,在探視言干桑戟之前,中途順路去如意城見見甄卓兒和掌柜,也未嘗不可。
心中這樣想著,言落月便這樣做了。
她換上言必信的黑袍打扮,面孔隱藏在斗篷的陰影之下。
又調整了自己的嗓音,給手上戴了一副銀星紗羽的手套,
言落月在鏡子前反覆排練了幾回,直到整個人都呈現出印象中的被害妄想症氣質,這才踏上了招鑫居的台階。
剛看見言必信時,招鑫居掌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言、言大師?!」
言必信微微頷首。
「這……這……您可算是稀客了!」掌柜忙不迭地說道。
「大師稍等,容我給東家傳個消息。您先上樓,還是您熟悉的那個位子,咱們可要好好敘敘舊!」
從掌柜的態度來看,甄卓兒即使搖身一變,成為如意城真正的城主,也沒有因此染上一些掌權者常有的壞毛病。
甄卓兒沒有變得剛愎自用、獨斷專行。
過去的老下屬提起她,語氣還是一樣敬佩而親切。
意識到這一點,斗篷之下,言落月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微微的笑意。
心知言必信乃是言落月師兄,在聽說他上門造訪以後,甄卓兒迅速趕到。
她的語氣親近而不失恭敬,盈盈的目光里,帶著一絲久別重逢的喜悅。
不管這喜悅是真是假,言落月都得承認,只要甄卓兒願意,她能讓每個和她相處的人都感覺心中舒服。
「言大師此行來……」
言必信言簡意賅:「我奉師命,一路護送師弟師妹至此。」
甄卓兒點點頭,心想此事正在她意料之中。
如此年少的師弟師妹出遠門,當師尊的多半不放心,一定給兩個孩子準備了一些後手。
現在看來,做師兄的一直在暗中守衛嘛。
現在兩位上使辦完了事,而且事情還辦得不錯,師兄就能放下心來,獨自在外散散心了。
猜測被證實,甄卓兒臉上的笑容就更輕鬆愉快了些。
當然,她要是知道姬輕鴻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言落月和巫滿霜的天賦又是怎樣的變態,大概就不會生出這樣中規中矩的猜測了。
甄卓兒咯咯笑著邀功。
她表示,大師您曾提過的嗷嗷門……啊不,蒼狼門。
他們來招鑫居採購東西時,招鑫居一直給蒼狼宗多打九五折。
像是這種同時能賣兩家人情的好事,甄卓兒隨口一提,又輕飄飄地帶了過去。
言必信則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嚴肅風格,簡單感謝過甄卓兒後,三句話不到就談起了正事。
「城主知道『遊戲機』嗎?」
甄卓兒立刻道:「您師妹煉製的那種遊戲?這真是足以和《魔物殺》齊名的法器。」
「只可惜,遊戲機的價格更昂貴些,數量也稀少,所以在雲寧大澤里,還是魔物殺更常見些。」
假如言必信和言落月真是一對師兄妹,那甄卓兒這一番話,堪稱不偏不倚地恭維了兩人。
不過,在兩個身份是同一人的情況下,言必信只是矜持地點了點頭。
黑袍煉器師嘶啞道:「我和城主的合作,一直都很愉快。如果城主有意,我願意與城主簽訂一份代理契約。」
甄卓兒耳朵一動,敏銳地嗅到了商機。
「代理契約?」
「是的。」言必信不動如山,「一份雲寧大澤內,城主作為代理人,代理銷售遊戲機的契約。」
他們花了一些時間,敲定了契約的內容和全部細節。
在立下契約以後,饒是以甄卓兒的精明能幹,都感覺微微疲憊。但她仍舊言笑晏晏地誇讚黑袍煉器師的智慧。
「遊戲機剛剛傳出時,我還不懂,為何一個『人物帳號』,要單獨用一張卡。」
「——直到後來,我才明白您師妹的深意。」
聽到這番彩虹屁,哪怕言必信的面容隱藏在斗篷之下,都覺得微微臉熱。
原因無他……帳號卡和主機分離的話,更方便掙錢。
言落月賣「遊戲機」,也不單是賣遊戲機本身,更是賣不同的人物帳號卡。
除了隨機附贈的原始卡包外,其餘的人物卡牌都要從人物卡池——也就是盲盒中抽取。
可以說,在沒有網絡的時代,言落月生生用線下銷售的商鋪,代替了聯網的卡池。
卡池中,不同角色還能推陳出新,永遠都有更酷炫的新強者。
換而言之,這屬於一種圈錢藝術。
甄卓兒意味深長道:「若說這裡面沒有言大師的指點,我是不信的。這份生意,想是大師和您師妹共同經營的吧?」
言必信一言不發,仿佛默認。
看在過去的交情上,黑袍煉器師透露給了甄卓兒一個內線消息。
「第二代遊戲機,目前正在研製之中。」
言落月雖然喜歡掙錢、喜歡遊戲,卻也喜歡讓玩家放鬆精神之餘,為大家帶來一些切實的好處。
換而言之,言落月想更進一步。
由屏幕上炫光迷人的「虛擬遊戲」,過渡到可以脫離手柄,由靈氣操縱,同步鍛鍊修士修為的「全息模擬」。
這對於煉器師對於空間時間的煉製力,都有極其苛刻的要求。即便是言落月親自來做,那也不是一項簡單的任務。
不過言落月想試試。
如果新一代遊戲機真能被發明出來,它甚至可以模擬秘境環境,作為修士們的試煉之地。
對於沒有秘境資源的中小型宗門來說,第二代「遊戲機」,意義已經完全脫離遊戲,達到教學工具、辦公用具的層次。
到那時候,第二代遊戲機應該不會面向個人售賣。而是跟宗門、城池,點對點地進行交易。
甄卓兒聽得雙眼發亮。
非常迅速地,她意識到這種二代「遊戲機」——不,或許不應該叫遊戲機,應該叫全息訓練機?——對於中小宗門非同尋常的意義。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如意城掌握著雲寧大澤的獨家代理權……
一直以來,如意城都是一座小城。
甄卓兒努力許久,讓它從一座平平無奇的小城,變成一座生機勃勃、煥發著青春活力的小城。
但如果抓住這個機會……或許,如意城將改變自己身為邊陲小城的命運,搖身一變,成為雲寧大澤的一大中樞點呢?
想到這裡,甄卓兒目光閃動,露出深思神色,本就艷美的臉龐因而變得更加動人。
甄卓兒感慨道:「能結識言大師,確實是卓兒畢生之幸啊。」
……
言干和桑戟,兩人拜入翠羽宗後,因為修為不錯,基礎牢靠,人緣也好,沒多久就被提拔為內門弟子。
在傳書紙鶴里,這兩個哥哥的日子過得一直不錯。
如今見了面,就更是覺得兩人殼甲靚麗,油光水滑。
言落月放下心來,主動跟他們介紹小蛇:「哥哥,戟哥,這是滿霜,我最重要的小師弟。」
「哦哦哦!」多年未見,言乾的熱情氣質仍然沒有一絲改變。
「妹妹的小師弟就是我的弟弟,弟弟你好!」
桑戟也絲毫不弱於人:「是的,妹妹的弟弟就是我們共同的弟弟,弟弟你好!」
兩個哥哥叫得非常親切。
僅僅三秒鐘內,他們七嘴八舌地叫了巫滿霜二十多聲弟弟。
搞得巫滿霜又是感動,又是迷茫。
他在聲聲「弟弟」之中匪夷所思地睜大了眼睛,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兒。
言落月輕咳一聲,總覺得兩個哥哥不該拜到翠羽宗門下。
畢竟,翠羽宗里一半以上的弟子都是鳥類。
——看看這倆沙雕哥哥吧,都被活活教成鸚鵡學舌的異族版本了!
收到言落月的消息以後,言干和桑戟都和宗門請了假
兩個哥哥打算陪妹妹和弟弟好好地遊玩一場,回顧一下他們快樂的童年時光。
既然如此……
驀然之間,言落月想起了那枚水晶獸首戒指。
於是,言落月當下提議,要不然,大家就去銀光擂場放鬆放鬆吧?
這個建議,得到了眾人全票通過。
既然要玩,自然要玩個痛快。
兩個哥哥生怕言落月見識過歸元宗周邊的繁華世界,覺得小地方的銀光擂場,娛樂種類不夠豐富,便提議去附近最大城池——天元城的擂場看看。
言干興致勃勃:「聽說天元城的銀光擂場裡,有專門的擂台解說呢。」
「還有這事?」
桑戟聽了,眼珠靈活地轉了兩下,很快便有一計浮上心頭。
他把言干拽到一邊,兩個男生嘀嘀咕咕地交流了什麼。
很快,言干和桑戟就一起壞笑起來。
言落月以自己過去多年來,跟哥哥們一起調皮搗蛋的經驗判斷:這倆人商議的,絕對不是什麼溫暖人心的好事。偏偏兩個哥哥信誓旦旦。
言干表示:「妹妹你等著看吧,我和你戟哥給你打一場精彩的。」
桑戟露出一臉「山人自有妙計」的微笑,贊同道:「對,打一場精彩的。」
言落月摸摸鼻尖,提前替銀光擂場點了個蠟。
果不其然,哥哥們一騷包,就是要作妖。
按理來說,銀光擂場是連鎖產業,擂主身份可以通用。
言干和桑戟明明都有銀光擂場的擂主身份,卻讓侍者帶領著,各自註冊了一個新的。
在聽到兩個哥哥的擂主名後,言落月表示:「……」
她好像……有點知道兩個哥哥要幹什麼了。
為他們登記註冊的侍者,表情也有點不可思議。
她再三確認道:「二位貴客,你們真的……真的要叫這個名字嗎?」
「當然。」
桑戟露齒一笑,笑出自信、笑出強大、笑出鱷魚的滿口大白牙。
他非常哥倆兒好地掛住了言乾的脖子。
「還有,我要和這哥們兒進行一場約斗——哦,對了,要給我們安排一個擂台講解員,一定要安排講解員啊!」
侍者用詭異的目光看了兩人一眼,還是答應了這個要求。
於是,一盞茶後,桑戟和言干各自站在擂台兩端。
講解員一開始還笑得從容自信。
他分別介紹桑戟和言乾的身份。
「站在我左手邊的這位,是我們的青銅擂主——打南邊來了個喇嘛。」
桑戟含笑點頭,對全場示意。
「站在我右手邊的這位,是我們的青銅擂主——打北邊來了個啞巴。」
言乾笑得滿面陽光,朝看台上的言落月和巫滿霜揮揮手。
「
比賽剛剛開始幾秒鐘,講解員就意識到這場比斗的不對味兒。
只見桑戟不用什麼力氣地,往言干胸口擂了一拳。
講解員就要迅速地跟上畫面,進行解說:
「大家可以看到,打南邊來了個喇嘛,錘了打北邊來了個啞巴……」
言干仰頭,做怒吼狀。
講解員就必須要保持情緒到位:「打北邊來了個啞巴不願意輸給打南邊來了個喇、喇嘛。」
此時此刻,講解員已經意識到這場講解的難度在哪裡了!
因為,他已經開始打磕巴了!
隨後,桑戟猛然從腰間抽出一支喇叭!
講解員:「……」
講解員緊咬牙根,保持微笑,堅強地講解道:
「打南邊來了個喇嘛從腰中掏出一隻大喇叭。」
言干不甘示弱,隨後也從腰中拿出一卷墨跡未乾的條幅,唰地一聲展開!
「——打北邊、打北邊來了個啞巴拿出條幅,條幅上寫著你爬嘛。」
各自亮明兵刃以後,言干和桑戟就英勇地戰成一團!
他倆你一拳,我一腳,都是平時切磋時熟悉的套路,無法給對方帶來太多傷害。
於是,全場唯一受苦之人,就是嘴皮子要冒火星的講解員了。
他艱澀地說道:「好的,我們隨即看到,打南邊來了個喇嘛在打北邊來了個啞巴頭上敲了一喇叭,打北邊來了個啞巴在打南面來了個喇嘛臉上糊滿了你爬嘛。」
這一刻,除了講解員之外,全場沒有人在真心關注擂台上的戰局。
大家所有的目光,幾乎都匯聚在這位可憐又敬業的講解員身上。
講解員頑強地支撐著自己的最後尊嚴:
「接下來,打南邊來了個喇嘛奪走了打北邊來了個啞巴的你爬嘛,打北邊來了個啞巴也搶走了打南邊來了個喇嘛的大喇叭……」
然而,這尊嚴在接下來的場景里,也變得脆弱得不堪一擊。
只見桑戟高舉條幅,問道:「換嗎?我的滴滴叭叭大喇叭!」
言干高舉喇叭,堅定地回答道:「不換!我不要這絲絲麻麻你爬嘛!」
講解員只好說道:「打南邊來了個喇嘛想要跟打北邊來了個啞巴換回自己的滴滴叭叭大喇叭,打北邊來了個啞巴偏不跟打南邊來了個喇嘛換走自己的絲絲麻麻你爬嘛……」
眼看桑戟和言干對視一笑,這倆人顯然又要整活兒,講解員的最後一根神經,終於徹底崩潰了。
他猛地收口,沖天咆哮道:「我換!!!」
一時之間,全場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講解員哀嚎道:「夠了,你們不要打了,我換工作可以了吧!」
所有人:「……」
不,你不必換工作,你只是需要休息。
他們都理解!真的理解!
——話說,這倆人究竟是怎麼想出這種招數的?
這個滾滾冒黑煙的缺德程度,難道是用輪/盤/轉隨機輪出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