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當然不可能猜到巫滿霜在想什麼。
他只能感覺到,對方的眼神正專注地落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毫無溫度,也不含任何感情,仿佛他是案板上的一片魚生,而屠夫手握刀俎,正沿著自己的要害橫豎比劃,準備下刀。
「……」
強壓著心中的恐懼,男人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
他看見斗篷的陰影下,露出男孩精緻而冷漠的下半張臉。
而少年人那微微挑起的唇角,仿佛是死神鐮刀即將揮下的信號。
盯梢者登時抖若篩糠:「求、求求您了……不要……殺我。」
而實際上,巫滿霜只是把他當做實驗對象而已。
這味脫毛的毒素,他之前只在小鼠身上試過。妖獸的毛髮當場脫落,效果很好。
要不是今天切換了人類對象,那巫滿霜也不可能想到,原來自己研發出的脫毛毒性,居然是連著頭髮、睫毛和眉毛一起脫的。
這一刻,巫滿霜心中不但沒有殺意,甚至還很世俗地惦記著言落月的生意。
另一旁,在小巷口,言落月和凌霜魂趴在拐角,靜靜觀看事態發展。
他們兩人竊竊私語,互相交流著看戲心得。
凌霜魂率先提問:「話說,小巫是什麼時候研究出延遲發作的毒素的,我怎麼不知道?」
作為朋友,他很了解小巫的性格。
巫滿霜無論做人做事,都一貫認真。
既然巫滿霜剛剛用毒性發作來威脅盯梢者,那就說明,他手裡真的應該有這樣的毒素。
言落月蹲在角落的陰影里,神情和姿態都像極了一朵大型蘑菇。
借著角度的便利,她可以看清巫滿霜斗篷下的大半張臉。
對著巫滿霜的神情,言落月認認真真地研究了好一會兒,才有點猶豫地開口。
「……我覺得吧,滿霜應該是騙人的。」
畢竟,從她那天提出構想至今,一共不過三四天的時間。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巫滿霜已經研究出了一個能使渾身毛髮脫落的半成品。
就算小蛇是個不世出的天才,恐怕也很難同時研發出兩種以上的毒素。
那麼,巫滿霜口中那種用來嚇唬人的奇毒,可能本身就並不存在。
凌霜魂:「???」
這是什麼世道啊,連小巫都學會騙人了?
經此一役,白鶴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巫滿霜確實不說虛言——但這個珍貴而誠實的狀態,好像是專門面向言落月的限量版!
意識到自己竟然也被小巫的演技矇騙,凌霜魂痛心疾首。
「小巫剛剛擺出的那副樣子,是真的很能唬人啊。」
儘管這不是他第一天意識到巫滿霜的危險性。
但每一次看到自己的朋友站出來對敵時,凌霜魂都仿佛見到一把平日裡冷置的寶刀,霜刃如雪,驟然出鞘。
言落月摸著自己的良心說道:「我覺得這一回,真的是你記的鍋。」
畢竟,巫滿霜剛剛只是提出了一種構想、給出了一種可能、形容了一種原地暴斃的狀態。
至於盯梢他們的男人,究竟為什麼會把這種話當真——這就只能怪他的心理狀態太脆弱了,不是嗎?
像這種文字解構的範疇,一向是凌霜魂的拿手好戲。
凌霜魂聽聞此言,瞪大眼睛:「我還沒來得及教小巫這個。」
好傢夥,原來你居然還真準備教。
言落月深沉地點了點頭:「看來,那就只能是言傳身教了。」
凌霜魂:「……」
巷子裡,巫滿霜對自己引發的這場口角毫無覺察。
他根本想不到,在他兢兢業業、認真幹活、毫不摸魚的時候,兩個朋友正在互相猛踩對方的腳。
「你、你想知道什麼?」男人顫聲問巫滿霜道。
「……」
對於這個問題,巫滿霜沒有立刻給出回答。
要知道,在三人小隊裡,審訊套話這方面的事,一直也不是巫滿霜負責的啊。
巫滿霜抿了抿唇,隱晦地朝身後看了一眼,卻沒有見到朋友們來接自己的班。
……看來,這次是他們有意要鍛鍊自己了。
吸了口氣,巫滿霜正欲說些什麼,又忽然閉口。
他本來想要質問男人背後的指使者,卻又憶起剛剛對方嘲笑自己手段稚嫩。
……如果問得過於急切、過於直白,是不是反而會出現遺漏?
沉吟片刻,巫滿霜舉一反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男人虛著眼神悄悄一瞥,只見男孩臉色紋絲不改,腔調也淡淡的。
足以決定自己生死的兩片薄唇微啟,這小少年說話的語氣里,含著一股殺機畢露的禮貌。
「你知道我想聽什麼,我猜,你不願意讓我失望,是嗎?」
巫滿霜毫無波瀾地反問道。
「——哇。」言落月微微咂舌,「這句話裡面,我聽著感覺有一點姬妖尊的意思了。」
凌霜魂也是嘆為觀止:「小巫這……簡直採納百家之長啊。」
他一邊說著,一邊不斷揮動筆桿,在書簡上落筆記錄。
言落月斜眼看著他,很懷疑在若干年後,凌霜魂推出的《巫滿霜傳》里,小青蛇會被寫成面目全非的樣子。
男人艱澀地咽了一口唾沫。克服了心理難關,他當機立斷地交代道:「你不能殺我,我是鴻通宮的人。」
這話幾乎等同於不打自招。
畢竟,他們三個在鴻通宮裡沒有熟人,唯一產生過關聯的修士,就只有鈕家兄弟。
「……哦。」
巫滿霜慢慢地應了一聲。
這做派落在男人眼中,自帶一層高深莫測的玄虛濾鏡。
剎那之間,盯梢者心率驟增,惴惴不安地猜測這答案是不是不和對方心意。
而實際上,巫滿霜只是在回憶那對兄弟的名字。
……並且,他想了兩三秒鐘,還是沒有回憶起來。
巫滿霜:「……」
跳過鈕氏兄弟的名字,巫滿霜直接問道:「是誰派你來的?哥哥、弟弟,還是他們兩個一起?」
男人只怕他不問,不怕他細究。記
一聽巫滿霜居然肯紆尊降貴地開口審訊,而且精準地點中了自己的幕後指使,當即如竹筒炒豆子一般,把所有事都交代出來。
「是二少爺!是二少爺讓我來跟著你們!」
話音一落,別人還沒有什麼反應,蹲在巷口的言落月,就先挫敗地把面孔埋進掌心。
原來是鈕書劍。
居然真的是鈕書劍。
他竟然還敢繼續搞事!
——只能說,這便是地主家傻兒子另一個不好的地方。
因為他太傻了,導致你甚至無法預料到,他下一步會用出什麼招數。
聰明人的動嚮往往有機可循,而且會及時止損。但蠢人的決策,很有可能只靠一拍腦門兒。
至少現在,言落月就猜不透:鈕書劍派人盯梢的行為,究竟是為了給他自己找回場子、想要伺機追回喪魂火,還是想觀察他們的動向,以期來日有機會時一擊致命。
從男人口中挖空了他知道的所有情報,接下來,就該處理掉他。
巫滿霜想了想,發揮自己好學的精神,彬彬有禮地請教對方。
「你覺得,我這時應該做些什麼來封你的口?」
「……」
不知道心中閃過什麼念頭,男人瞬間雙股戰戰,面色慘灰如土。
——哦,他想建議我把他滅口,還挺貼心的。
巫滿霜在心中想道。
巫滿霜並不排斥這個提議,只是他還記得,不久前言落月特意叮囑過他,千煉幕內禁止私鬥。
略帶遺憾地搖了搖頭,巫滿霜提醒男人:「可惜,千煉幕內不能殺人。」所以說,你再換一種建議吧。
「……」
聽到巫滿霜這樣說,男人驚恐得連臉色都變了——這是什麼意思?因為千煉幕內不能殺人,所以這男孩想帶我到外場去殺嗎?!
「我什麼都不會說的。」此人再三保證道,「求你了,我只是一顆不重要的棋子,您就當成一個屁一樣把我放了吧!」
他甚至積極主動地伸出手來:「您要是不放心的話,可以給我用其他的毒……」
巫滿霜:「……」
他活了這麼久,這樣奇怪的要求,真是從未聽過。
從善如流地伸出戴著手套的左手,巫滿霜順勢在男人指尖上一握。
霎時間,一股冰冷的寒流傳遍男人周身,讓他感覺肺腑凝結,宛如冷凍的冰層。
「您這是……」
下一彈指,少年人漆黑如鴉的斗篷邊緣,近乎無聲的從他身邊掠過。
「就像你想的那樣。」巫滿霜淡淡道,「你做了什麼事,我會知道。」
——才怪。
毒到用時方恨少。巫滿霜也是此時才發現,原來自己毒素種類,還有待挖掘。
直到那個暗不見底、仿佛深淵般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盡頭,男人才劫後餘生般鬆了口氣。
但還不等他這口氣喘到底,一雙精緻小巧的靴子,就神兵天降般出現在他的眼前。
「是你!」
這才是鈕二少原本囑咐他盯梢的對象!
「嗨。」言落月招招手,笑眯眯地跟他打個招呼,「別害怕,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只是混口飯吃。來記吧,我教你一點糊弄學。」
……
經過不懈的、物理層面上的努力後,言落月成功地教會了男人如何糊弄出一份弄虛作假、並且看不出毛病的盯梢記錄。
當天下午,言落月做好前期準備,便在客棧里換上言必信的馬甲。朝著千煉幕的出口走去。
根據那個男人透露的消息,鈕家兄弟此時已經不在千煉幕內。
或許是為了儘量遠離姬輕鴻,這哥倆幾天前就收拾東西,搬到外場去住了。
恰好,言落月本來就打算去外場轉一轉。
要是有機會,她正好順便探探鈕家兄弟的底。
相比於內場的秩序井然,魚龍混雜的外場,顯然更加百花齊放。
和千煉幕內一樣,外場也同樣設立了一座拍賣場,而且拍賣範圍不止限於煉製好的法器。
這座拍賣場的名字叫做「星河拍賣場」,與千煉幕內的「星漢拍賣場」同出一源,在修真界中享有盛譽,只是兩者針對的客戶不同。
後者專註上層路線,外場設立的這座,卻是面向廣大客戶。
言必信拉了拉自己的斗篷,腳步沉穩地跨過了拍賣場的門檻。
容貌甜美的侍者上前行了一禮:「您好,客人,請問您是有寶物想拍賣,還是想參與最近的一場拍賣會?」
兜帽之下,黑袍煉器師沙啞一笑:「我有東西想賣。」
「好的,請您報出物品的種類,我會為您登記並分配鑑定師。」
言必信道:「我要賣一張方子,可以煉製出能檢測千面魔存在的法器秘方。」
「!!!」
侍者沒有露出明顯的驚容,眼睛卻微微睜大了一瞬。
化神以下,無法鑑別千面魔的真偽,這幾乎算是整個修真界的通識。
但這位神秘黑袍人剛剛說……
躬身沖言落月行了一禮,侍者的聲音仍然甜美:
「我明白了,這位貴客,我會為您聯絡鑑定師,請您稍後。」
端坐在侍者為自己安排的會客室里,言必信無視了拍賣場準備的所有茶點,雙臂環抱,耐心地等待鑑定師到來。
沒過一會兒,匆匆的腳步聲便在走廊中響起。
一個容貌嚴肅,髮髻盤得一絲不亂的女人出現在了會客室門口。
「您好。」鑑定師的眼神銳利,仿佛想要穿透言必信的斗篷,「請問,是您想要出售可以鑑別千面魔的法器秘方嗎?」
黑袍煉器師略略頷首。
「是我。」
女人輕輕吸了一口氣:「您既然有秘方,想必也應該有成品……請問,可否為我們展示一下呢?」
言必信嘶啞地笑了笑,從儲物袋中拿出一張銀光閃閃的大網。
「這就是能夠鑑別出千面魔的尋蹤羅網,只是不知貴拍賣場是否如同傳說中那般神通廣大,連千面魔都能搜集到手了。」
忽視掉煉器師言語中的調侃,盤髻女人認真地辨識鑑定了這張羅網。
「……確實和赤羽城中流傳出的那張一樣。」
鑑定師語氣記略微複雜地說道:「想來,您就是傳言中那位拯救了赤羽城的……」
「不錯,貴拍賣場果然消息靈通。」黑袍煉器師緩緩點頭,「在下言必信。」
驗證了心中猜測,鑑定師頓時拿出了十二分的專業態度。
「請問言大師,您這張秘方的底價是什麼呢?」
法器根據品級高低,在大家心目中,已經有了約定俗成的價格。
但秘方不然。
這種東西要想正好賣出一個漂亮的價格,還需要一個識貨的買家,正如同良馬也需遇伯樂。
以鑑定師的眼光來看,這份秘方是分辨千面魔的獨門手段,自然可以匹配一個高昂的價格。
但千面魔近來只在赤羽城騷動過一回,其他修士未必有這個需求。
如果言必信開出的價碼太高……那關於這張秘方的拍賣時間,可能只能無限後延,甚至流拍了。
沒有讓鑑定師等待太久,言必信慢條斯理道:「一千下品靈石。」
「……什麼?」女鑑定師驚愕地反問道。
這個價格……簡直太離譜了!
它不是價格太高,而是價格太低了!
一個標準儲物袋在市面上的價格,是二十下品靈石。
這張秘方在言大師心中的底價,居然只值五十個儲物袋嗎?
女鑑定師頓了一下,有些委婉地問道:「敢問大師,您最近是否有什麼看重的寶物或材料?」
——換而言之,你最近是不是錢不湊手?
不然的話,她實在想不出如此賤賣一張秘方的理由。
在鑑定師心裡,這張秘方最低起價也應該有一萬下品靈石。
如果碰到赤羽城主那樣的買主,甚至可以賣到十萬,二十萬!
黑袍煉器師低啞地笑了笑:「我的話還沒說完——一千下品靈石,賣的是這張秘方的知情權和使用權,我一共會賣一千次。如果想要對外銷售的話,每煉製一張尋蹤羅網,我要收取五枚下品靈石的價格。」
「!!!」
被言必信的發言驚到,鑑定師下意識道:「不可能賣一千次的,如果賣了這麼多,那、那這還叫什麼秘方呢?」
言必信淡淡道:「可以鑑別千面魔的手段,難道它的價值在於『秘』嗎?」
就像現代社會裡,家中準備的滅火器或防毒面具,難道它們的配方或技術是秘密嗎?
不是啊,它的價值分明在於——當你有需要的時候,你能立刻拿出這個東西來。
一千下品靈石,這是一個非常合適買下收藏、用來以防萬一的價格。
而且,言落月想要出售這張秘方還有另一個目的:
假如有一日,千面魔災又在這片修真界的其他角落興起,她希望當地修士可以立刻拿出應對法寶,不必讓世上再出一個求助無門的孟准城主。
度過了一開始的震驚期,鑑定師很快發現,言大師說的是對的。
這張秘方的珍貴之處,不在於它的「秘」,而在於它的防患記於未然。
而且,按照言大師的這個賣法……一千份,每份一千靈石,那就相當於賣了足足一百萬靈石!
即使扣除了他們拍賣場百分之五的手續費,言大師光憑這張秘方,也能賺到九十五萬下品靈石。
這個數字,比她最初預想的最高價格何止翻了三四倍!
沒錯,這才是最適合這張秘方的價格,這才是最適合這張秘方的拍賣方式!
驚嘆而敬佩地看著眼前的黑袍人,鑑定師喃喃問道:「您是……怎樣想出這樣的方法的呢?」
太師椅上,黑袍煉器師微微後仰,笑而不語。
那當然是……前人總結出的經驗啦!
——眾所周知,最好掙錢的不是下游產業鏈,而是直接站在上端賣專利啊!
……
千面魔秘方的拍賣是一筆大生意,既然言落月不著急用錢,那麼,星河拍賣場自然要好好造勢一番。
約定好秘方的拍賣時間後,鑑定師一路將言落月送出拍賣場門口。
目送著言大師的背影如同游魚般滑入人群,鑑定師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我在拍賣場工作了至少三十年,手上流經法寶無數,但今日才算真正開了眼界啊。」
賣掉秘方,言落月一身輕鬆,終於能夠好好地享受一下逛街的樂趣。
不比千煉幕內的安靜文雅,越往外走去,周圍的聲音就越是嘈雜。
言落月在心中估算:好傢夥,短短几天的時間裡。在場人數比她剛剛抵達時又翻了一倍。
現在,這裡真可以稱之為一座城池了。
言落月一路走來,屢屢被人攔下,意圖推薦各種「我有內場的門路,這可是千煉幕內的好東西」。
有人拿著一張「百鍊大會」的請柬給言落月過目。
言落月只看一眼,就發現徽記還是上上屆的,仿製時根本沒走心。
還有人在袍子裡掛了七八個帶著金光的煉器師徽章,鬼鬼祟祟地掀開外衣展示給言落月看,宣稱這排徽章都是本屆千煉大會的紀念版。
言落月:「……」
乍一看還挺能唬人的。
但只要定睛觀察,她的心情,就像是看到了身高腿長的盜版冰墩墩。
除了以上兩種人之外,在長街上最受歡迎的「內部商品」,則是各式各樣的秘寶地圖。
前不久千煉大會開幕式上,發言人給出的消息,如今已經在外場傳遞得沸沸揚揚。
哪怕明知上當受騙,也有人懷著僥倖心理,期待自己能夠得到傳說中「鴻通宮中流傳出的地圖副本」。
對於這些奇奇怪怪、沒準是昨天剛剛畫出來的地圖,言落月只能說,這就和旅遊景點前,專門出售當地特產的小攤販一樣:能坑一個是一個,誰信誰傻。
……不,不對。她收回這句話。
幾乎在這個念頭剛剛冒出的瞬間,言落月的目光就在前方幾步遠處停住。
不遠處,一座五層閣樓平地而起,樓上掛著「聚賢樓」的三字招牌。
在這座小樓下,設有一座半層樓高的記台子,台子上預備了十個成色嶄新的煉器爐。除此之外,琳琅滿目的各種獎品,則用紅綢高高懸起。
言落月的眼神,死死地釘在一張地圖殘片上。
她震驚地想道:什麼?原來在景點的火車站門口,居然還真能看到正版紀念品嗎?!
那張地圖殘片的煉製手法,常人或許瞧不出來,但言落月卻是瞭然於胸。
它不是別的,正是繼甄卓兒和孟准之後,又一張現世的殘片地圖啊。
和那張殘片一起作為獎品高懸的,還有玄精礦、離火玉、黃泉冰……等珍稀的煉器材料。相比之下,這片地圖實在顯得其貌不揚。
但言落月只看了一眼,目光就很難從上面離開。
她下意識地在高台兩側左右巡視,很快便看到了一個熟悉而枯乾的身影。
……是東老,那個跟在鈕書劍身邊,稱呼他為「少爺」的鴻通宮修士。
莫非,這是針對她的一個圈套嗎?
言落月凝神細思,心念電轉。
——不,不對,拿到兩片地圖的是言必信,跟鈕氏兄弟有仇的卻是言落月。
就算鈕書劍又想設局坑她,也不會知道言必信和言落月之間的關係。
那麼,這張地圖出現在這裡,就僅僅是個意外了?
拉過旁邊的路人問了問,言落月得知,這座聚賢樓想要招攬天下英才,所以特意在此設下一座煉器擂台。
所有參與比賽並獲勝的修士,都可以從紅綢懸起的寶物中挑選一件。
思忖片刻,煉器師走到陰影處,先是換了一件衣服,然後又吃掉了什麼東西。
隨後,她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報名處。
以鈕氏兄弟的水平,估計真的看不出這張地圖殘片裡隱藏的玄機。
不管這是否是個誘餌,但既然讓言落月看見了,她便想上前嘗試一番。
……
一個頭戴紗籬帷幕的煉器師報上自己名字,準備參與聚賢堂舉辦的選拔。
而此時,閣樓之上,鈕氏兄弟也正關注著下面的動靜。
望著樓下鬧騰騰的亂象,鈕書劍不屑地撇了撇嘴。
他問道:「大哥,你這樣做,當真能招攬到我們需要的人才嗎?」
是的,這場擂台,正是他們兄弟二人用來招攬門客的手段。
都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宰相的門童放出來也頂個七品的官兒。
像他們這些大宗門弟子,在宗門不止有家族助力、也有四五個外門師弟作為跟班。到了宗門之外的地方,也要收攏一些人手替他們做事。
通常來說,對方渴慕他們的名分,他們看中對方的能幹。
一些比較得勢的弟子,甚至會借身份之便,收取幾個規模較小的家族作為擁躉。
同為兄弟,鈕棋刀的長相和鈕書劍有七分相似,只是他的氣質比鈕書劍更加陰沉。
在旁人看來,這便是兄長比弟弟更沉穩的證明。
鈕棋刀道:「大浪淘沙,也不求他們能出金子。像這群烏合之眾,能從中找出記四五個合手的就行了。」
鈕書劍十分不解:「那還不如直接亮出我們的身份,那些泥腿子們,想必一聽到鴻通宮的名聲,就會迫不及待、俯首便拜。」
鈕棋刀冷笑一聲:「你說的那種趨炎附勢之徒,能派得上什麼大用。」
發覺大哥心情不好,鈕書劍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訥訥應是。
但片刻之後,他又忍不住問道:「可是大哥,這些為了一點獎品就撲上來的煉器師,難道會比前一種人好到哪裡去嗎?」
——這不還是一群趨炎附勢之徒,而且還是眼皮子更淺的趨炎附勢之徒嗎!
鈕棋刀沉聲道:「首先,他們不知道我們的身份。」
既然不知道他們兄弟倆是鴻通宮的人,那指示他們辦事時,這些人就不會知道此事的內情。
即使不小心冤死了,被人搜魂也什麼都說不出來。
簡而言之,鈕棋刀想收集一批可以用來月拋的普通屬下。
「其次,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點貪慾倒沒什麼大不了的。」
鈕棋刀慢吞吞地說道:「能夠通過我設下的基礎考題,能力起碼過了門檻。而會被這些材料寶貝吸引而來的,多半是些短視且傻的蠢人。又有能力、又沒腦子。這豈不是一件兩全之事。」
說到這裡,不知為何,鈕棋刀的聲音忽然像斷了線一樣詭異地一頓。
「?」
鈕書劍連忙抬頭,只見自家大哥不知戳到了那根神經,正表情複雜、一言難盡地盯著他看。
片刻之後,鈕棋刀忽然改口道:「……不,也不全是這樣,主要是看用在哪個位置上。有時候,有能力、沒腦子,也未必是件兩全的事。」
鈕書劍:「???」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感覺有點奇怪?
迷茫地眨了兩下眼睛,鈕書劍又探頭往樓下看。
很快,他便注意到另一件事:「大哥,您怎麼把那張地圖殘片放到獎品堆里了?你不是說這東西非常重要嗎?」
他對這張地圖殘片有點印象,似乎是好多年前,大哥用重金和別人換到的呢。
「……」
面對這個不該問的問題,鈕棋刀沉默了好一會兒。
他不知道該用什麼語言,才能跟自己有點缺心眼的弟弟體面地解釋,他當初比較年輕,所以看走眼了。
他曾經拿這張地圖殘片給數位前輩掌眼,最後的結果卻是一無所獲。
現在,鈕棋刀自己的煉器水平也更上一層樓。
他已經足以分辨出,這不過是張普通的、有些年頭的破紙罷了。
默然片刻,鈕棋刀冷哼一聲:
「既然宮中已經拿出珍藏的秘寶地圖,說明我手裡這張,要麼是副本,要麼是假貨——這地圖上的路線我早已熟記在心,拿出去充當獎品也是一樣。」
說話時,鈕棋刀的語氣顯得格外漫不經心。166小說
鈕書劍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會被一張不知真假的地圖吸引而來的,想必不是極有野心、就是極其貪婪,而且多半不考慮什麼後果,正是大哥你需要的那種屬下。」
「……對,就是這樣。」
翻過了關於地圖&30340記;問題,兄弟倆坐在樓上,心情平靜地觀賞著樓下的大賽。
很快,一名頭戴紗籬、面目隱匿在帷幕之中的神秘煉器師便奪得魁首。
他的能力遠遠超出外場煉器師們的平均水平,簡直是在一騎絕塵地吊打樓下參賽者,整個人便如同鶴立雞群一樣引人注目。
咦,這人倒是……
外場之中,居然還能有如此才俊,當真出乎鈕棋刀的意料。
本來按照鴻通宮的價值觀來看,除了四大宗門之外,其餘人都不值得多瞧一眼。
像那些連百鍊大會邀請函都拿不到的煉器師,他肯跟他們說句話,都值得對方感恩戴德一整年。
而現在,這個煉器師,他讓鈕書刀感覺他有著值得正視一眼的價值。
揮手招來身邊僕從,鈕棋刀問道:「那個人,他,叫什麼名字?」
僕役飛快地下樓巡視一眼,然後恭敬地轉還匯報導:「他叫胡兔嘰。」
鈕棋刀:「……」
這什麼玩意兒?怎麼聽著不像人名。
托姬輕鴻的福,他最近對於「兔」這個字十分過敏,因此耳中一聽到這個名字,下意識就往後一仰。
根據胡兔嘰的表現,鈕棋刀先在心中估量了一下這個煉器師的水準。
嗯,此人論及能力,雖然比不上自己和弟弟這種天縱奇才,但在普通鍊氣師里,也可稱得上一句出類拔萃了。
鈕書劍關注著樓下進展,發現這隻胡兔嘰……呸,這位胡兔嘰,居然真選擇了那片地圖殘片作為獎勵。
感覺自己的分析即將得到證實,鈕書劍不由喜上眉梢。
「大哥,我看他倒是個好材料!」
「既然我們的招牌是聚賢樓。那就應該有幾分禮賢下士之意。」
鈕棋刀一邊說著,一邊坐得端正了些。
他對身邊的侍從打了個手勢:「去吧,請這位獲勝的胡兔嘰……胡先生上來,讓他與我一晤……嗯,把四大勢力的背景透露給他一點。」
鈕書劍奇道:「大哥,你不是說,這批人的好處,就在於不知道我們來自鴻通宮嗎?」
「這個人有些能力,值得更香的餌料。」
鈕棋刀淡淡道:「何況,我也從未說過我們是鴻通宮的人,只讓他知道我們背後是四大勢力,這就夠了。」
見大哥如此成竹在胸,鈕書劍猶豫一下,還是提醒道:
「大哥,我又想了想,這人罩著一頂紗籬,藏頭露尾,可能不安好心,我們需得看看他的臉才行。」
「我知道。」鈕棋刀沉聲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不過片刻,僕從便引著胡兔嘰走上樓來。
眼見那道身著樸素長袍、單薄瘦削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剛剛還臉色平淡的鈕棋刀,頓時露出一個熱情的笑容。
他對煉器師說道:「先生快坐。」
「……」
胡兔嘰看起來有些惶恐,真和他的名字一樣,生了一副兔子膽子。
他站在原地,連忙推辭道:「不敢當,不敢當,主人家請先坐。」
見此人能夠擺正自己的身份,鈕棋刀心中十分滿意。
他從容落座,撣了撣衣袍,擺出非常禮賢下士的態度笑道:
「我一記見先生,心中就覺得親切可人,仿佛舊日相識,想必你我曾是前世兄弟啊。」
在鈕棋刀的設想中,常人聽到來自四大勢力的弟子,居然肯這樣折節下交,想必早該受寵若驚。
但不知為何,胡兔嘰聽了這話以後,竟然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
「……」
鈕棋刀微微皺眉:「……先生?」
下一秒鐘,就聽胡兔嘰嗓音細細弱弱,仿佛不太會說話,對社交有一定障礙一般,誇張地附和道:「那可真是太有前緣了哇!」
鈕棋刀:「???」
是這人本來就有點奇怪,還是他多心了。
他怎麼從這話里,聽出一股陰陽怪氣的味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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