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法器遭遇異動,碟身的震顫傳進內腔,同時被三人覺察。
白紗下,巫滿霜長睫一抖,第一個反應過來。
憑言落月和凌霜魂的眼力,居然沒人看清,巫滿霜究竟是怎麼從距離最遠的角落,一下子瞬移到飛碟門口。
而他的左手,則輕輕捏住了皮質手套的指尖。
「有人想襲擊你?」巫滿霜回頭,望著言落月,很認真地問道。
「不,應該不是吧。」言落月心裡也覺得奇怪。
「我在煉製飛行法器時做過設計,如果周圍出現了行駛中的飛舟,我會第一時間收到傳訊的啊。」
飛碟的碟身仍在下沉,很快就迫降在地。
三人依次從飛碟里跳出來,巫滿霜為首,凌霜魂在末,言落月站在兩人之間,被夾成了奧利奧餅乾中間的利。
夕照殘陽之下,一切都被映照成動人的金紅。
長風吹過空蕩蕩的原野,四面毫無人息,一點也看不出是什麼東西攻擊了他們的飛行法器。
但他們確實遭受了攻擊,這毋容置疑。
就在碟身上,還殘留著一道新鮮的刻痕,把言落月精心拋光的白雲圖案生生切斷成了兩半。
言落月皺眉,心中略帶惱意:「這是怎麼回事?」
三人互相對視幾眼,彼此都感覺摸不著頭腦。
凌霜魂想了想,化作丹頂鶴的翩翩模樣。
他雙翅舒展,兩翼一振,便乘著氣流沖天而起。
就在白鶴飛上天空之際,言落月想起飛碟上整齊的切痕,心中忽然閃過一絲奇怪的感覺:「等一下,我覺得……」
話音未落,一道銀色的流光就自地面閃現,精準地擊向了凌霜魂的翎羽。
凌霜魂翅膀一斜,及時閃開。
然而銀色流光一擊不中,又一連彈射出四五道新的光芒。
一時之間,凌霜魂左躲右避,仙氣飄飄的白鶴動作流暢得像是在扭秧歌。
直到他及時變回人形降落,這才躲過了那陣銀光的追擊。
雙腳剛剛落地,凌霜魂甚至顧不上和兩人說話,第一時間整理起自己已經有些凌亂的衣冠。
經歷了這一遭,三人終於確定了攻擊飛船的罪魁禍首。
凌霜魂雙腳落地,第一時間整理了一下頭上的束冠,把鬢髮抿得整齊。
他說:「我在天上看清楚了,攻擊我的不是修士,而是一個陣法。」
一語驚醒夢中人,言落月當即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禁飛法陣,對不對?」
他們剛剛經過的赤羽城,城中便設下了禁飛法陣,禁止飛行法器、以及御劍而行的劍修從天上經過。
有些禁飛法陣的禁令更嚴厲些,連飛鳥也不許通行。
就比如剛剛,凌霜魂化作白鶴,卻依舊遭受了法陣的襲擊。
「真奇怪。」言落月翻出地圖對照著看,「地圖上,此處沒有禁飛法陣的標記啊。」
凌霜魂凝神回憶了一會兒,很快就從本族的史料記錄里找出了緣故。
「當年伏魔之戰時,這片地域曾經被劃做戰備區,因此設立過許記多陣法,禁空法陣也是其中之一。」
但按照記載,這些防備措施早該解除了才是。如今陣法卻突然啟動,對他們發起攻擊,不知是何緣由?
凌霜魂說:「按照我們鶴族史家的立身之本,遇見這樣的事,應該探查一番,記錄下來才是。」
小凌話音剛落,言落月心中便浮現出某央字tv頻道里,那富有磁性的廣播腔:
【沉寂千年之久的陣法忽然醒來,曾經的激烈規則再度臨世。
飛碟被刻意擊落、白鶴遭受攻擊、青蛇幾乎應激出鞘……
混亂、紛擾、愛恨情仇、窺視的眼睛……
這一切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敬請收看「小凌說野史第一集——走進飛碟墜落之謎」】
歡樂地腦補完接下來的發展,言落月輕咳一聲:「還是算了吧,我不想上《走近科學》欄目啊。」
既然知道不是別人故意搗亂,言落月也就心平氣和下來。
她笑著說道:「我們龜族也有一條立身之本,叫做活著就是勝利。」
出門前,雨姐還特意叮囑言落月:這是她第一次出遠門,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
所以遇到那些非常惹人好奇的地方,儘量繞著走就對了。
——備註:該守則引自龜族大長老作品,《活得久》,第一百二十三頁。
凌霜魂:「……」
雙方做出了不一樣的決定,此時,巫滿霜的意見便顯得格外重要。
然後,一點猶豫都沒有地,巫滿霜站在了言落月這一邊。
兩票對一票,言落月獲得了壓倒性勝利。
就在言落月打算收起飛行法器,三人一起步行繞過禁空區時,忽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意外。
方才來自禁飛陣法的一擊,正好擊碎了控制飛碟收縮自如的部件。
換而言之,現在言落月無法縮小飛碟,將其收起。
「……」
修補飛碟的材料比較常見,隨處都能補充,言落月就沒有特意攜帶。
這就導致現在,他們要麼步行去最近的城池買回材料,要麼進陣法里查明情況,最好把那個禁飛的法陣關掉。
「看來是天意如此,那我們就進去看看吧。」言落月摸摸鼻尖,「其實,我也挺好奇的。」
—————————
三人順著陣法的痕跡,一路往裡深入。
這期間,再沒有人經歷過攻擊。
天色漸晚,恢宏的斜陽完全沉入地平線,夜幕漸漸降臨在這片土地上。
言落月手裡拿著一根折來探路的樹枝,在前方的草地里敲敲打打,側耳聽了聽夜晚冬日裡嗚咽的風聲。
言落月隨口道:「現在這個環境,正好適合講個鬼故事。」
話音剛落,就聽凌霜魂疾聲呼道:「快看,那是什麼?」
言落月不由噴笑:「不是吧,小凌,你還真的講啊——嘶!」
她猛地一抬頭,差點沒咬到自己舌頭。
只見遠處的枯樹叢間,正好有一道影子閃過。
那影子白衣白髮,當真如同幽冥野鬼一般,僅僅在三人視網膜上停留一瞬,便消失得杳無蹤跡。
「……」
三記人面面相覷,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雖然大家都是修仙人士,但這種靈異之事還是第一次碰見。
「……是、是鬼嗎?」
「不知道啊。」
解鈴還須繫鈴人,既然是言落月剛剛挑起了這個話頭,那就得負責到底。
言落月眨了眨眼睛,主動出聲安慰道:「沒事,應該只是同樣被禁飛令限制的修士。」
想了想,言落月根據自己從前看過的影視作品,有理有據地分析道:
「我覺得我們不用擔心,就算是鬼故事,也需要環境來襯托。」
「打個比方,既然咱們現在身處荒郊野外,那至少也要有個孤村、墳地這樣的環境做布景,故事才能往下進行。」
這話聽起來極其專業,極其有理。
於是,三人都如同吃下一顆定心丸,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他們繼續前行,心情平靜。
然後,還不到一刻鐘,三人視野里便出現了一座孤村的輪廓。
而且,在村落附近,當真散落著幾座聳起的野墳。
言落月:「……」
巫滿霜:「……」
凌霜魂:「……」
有那麼一會兒,空氣仿佛都凝結成沉重的固體。
只有烏鴉呱呱的叫聲,從他們頭頂顫悠悠地飛過。
差不多半分鐘後,凌霜魂恭敬地請教言落月:「小言,敢問你對我們現在的情況,可有什麼頭緒嗎?」
言落月呵呵乾笑了一聲:「巧合,應該只是個巧合而已。」
她繼續擺事實、講道理:「如果真是個鬼故事,為了烘托氣氛,此時就應該有道具做布景。比如紙人、棺材、白燈籠……」
話音剛落,這座雜草叢生,一看就已經荒廢的孤村中,猛然掌起了夜晚的燈火。
光亮在夜色中接力,從村頭一直傳到村尾。
憑藉修仙者出眾的目力,三人完全能夠看清,村落里齊刷刷點起的,全是清一色的白燈籠。
言落月:「……」
巫滿霜:「……」
凌霜魂:「……」
「現在,我只有一個問題了。」凌霜魂幽幽問道,「小言,你和言必信大師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
他感覺眼下這個神奇的場景,非常之令人眼熟啊!
——這個故事他曾經聽過的!
不但聽過,他還在野史中親自記錄過呢。
言落月:「……」
實不相瞞,我們是同父同母同蛋而生的同一人關係。
…………
夜緊風急,遠處的那座孤村寂無聲息,看起來自有一種陰森的詭意。
三人交換過意見,決定不管這村子是不是龍潭虎穴,都要進去闖蕩一番。
畢竟,來都來了。
而且最關鍵的是,經過言落月和凌霜魂兩個陣法菜鳥的雙重認證,那個禁飛法陣的中心,應該就設立在村落里。
「放心,有我在。」巫滿霜非常可靠地說。
「謝謝你,小巫。」凌霜魂很是感動,隨即又提出一個問題,「如果世上真的有鬼,那麼鬼會中毒嗎?」
巫滿霜認真思考了足足三彈指。
三彈指後,言落月替巫滿霜回答了這個問題。
「沒關記系,小凌,就算鬼不會中毒吧,但至少我們可以中毒啊!」
被言落月這股「不是鯊人,就是自鯊」的氣魄所震撼,直到他們一鼓作氣衝進村子裡,兩個男生都沒說出一句話。
剛剛衝進村口,幾道身影便主動迎了上來。
仔細一看,這些影子動作僵硬板結、渾身衣著顏色鮮艷,野風一吹就不由自主地來回搖擺,仿佛等人高的不倒翁娃娃,看起來十分詭異。
村民們的身上蒙著一層淡淡霧氣,讓人看不清他們的來歷。
直到走近身前三尺,言落月三人才看清「村民們」的長相:原來,他們竟都是用紙糊出的皮囊!
這是一個紙人村!
在發覺這一點的瞬間,仿佛一股陰風從三人的後背刮過。
凌霜魂表情一呆,喃喃碎念道:「小言,你剛剛說布景要有紙人,然後現在就有了紙人……」【1】
【6】
【6】
【小】
【說】
言落月:「……」
言落月無言以對。
凌霜魂顯然把她之前的發言記得很清楚:「你剛剛還說,布景要有棺材……」
現在白燈籠有了,紙人也有了,那棺材還會遠嗎?
「別再重複了。」言落月痛苦地捂住眼睛,「信我最後一次,不會這麼準的,哪裡能說來棺材就來棺材呢?」
「……」
凌霜魂不說話了,他用帶著一絲譴責和懷疑的目光,一個勁兒地盯著言落月看。
紙人們一言不發,它們被畫出的嘴巴也沒法說話。
每個紙人臉上都帶著死板生硬的笑容,鮮紅的嘴唇微微咧著。它們漆黑的眼睛混沌無神,卻好像無時無刻不在看著你。
「……」
巫滿霜眉頭微皺,不太確定道:「是魔物嗎?」
他翻遍了自己的傳承記憶,也沒找到類似的表現特徵。
凌霜魂仔細觀察,斟酌道:「不,應該是屬於人界本土的特產精怪。」
這兩人一個是魔物百科全書,一個是歷史百科全書,而且還都非常好學。
在這個被紙人包圍的當口,他倆居然你一言我一語地交流學術心得起來。
言落月:「……」
按照凌霜魂的說法,魔界魔物的搞事風格,和人界精怪的搞事風格不太一樣。
依言落月的理解,前者就像是歐美b級血腥恐怖片。
來自魔界的魔物,總是致力於製造出各種血漿四溢的限制級場面。
而後者則宛如東亞鬼怪驚悚片,是一種「規則式、因果式」的恐怖。
在鬼怪的規則紅線內,沒準就因為走路先邁左腳的緣故,一眨眼功夫,你整個人的頭都飛了。
由於理解得太過深入,言落月甚至聯想到了貞子花子伽椰子等名場面。
她手臂上冒出一層雞皮疙瘩,抱著胳膊來回地搓了兩下。
這些紙人圍上來後,既不攻擊,也不說話,就只是形成一個包圍圈,將言落月三人圈在中間,臉上始終掛著虛假而鮮艷的笑容。
言落月試著打了個招呼:「嗨?」
紙人寂寂無聲,在風中左右搖擺。
巫滿霜則試著跟它們打成一片——他低聲說了一句「不好意思」,記然後直接往一個紙人身上滴了一滴血。
鮮血在紙人的肩頭浸染出一朵血花,與紙人大紅大紫、喜氣洋洋的紙紮外袍完美地融為一體。
被滴血的紙人依舊呆滯地笑著,塗成大紅的兩團臉蛋,和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交相輝映。
凌霜魂的猜測是對的,這些「鬼」們,當真不怕毒。
「但它們畢竟是紙啊。」
凌霜魂小心猜測,大膽求證:「紙的弱點是外力和火,所以說,這些紙人應該也……」
他一面說著,一面伸手嘗試戳了一下。
霎時只聽「撕拉」一聲,正對著凌霜魂的那個紙人,直接被他在臉上扯下了長長的一條。
凌霜魂:「……」
言落月:「……」
凌霜魂條件反射般舉起手來,動作一瞬間變得比紙人還僵硬。
他喃喃道:「對不起了,紙人兄,我真不知道你這麼不禁戳……」
一時間風聲獵獵。
紙人茫然地抬了抬手,它臉上掛著那張被撕破的碎紙條,在寒風裡晃晃悠悠。
凌霜魂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實不相瞞,在看見紙人抬手的瞬間,他還以為對方打算直接給他一個大逼斗。
那一條風中旗幟般瑟瑟抖動的碎紙,對於強迫症來說實在是太艱難的考驗。
言落月忍了又忍,忍無可忍,最後還是沒按捺住。
她長嘆一聲,直接把紙人的整張臉都扯了下來。
「!!!」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言落月誠懇地連連道歉,「但這就像是手上翹起的死皮一樣,看到了就忍不住想撕掉啊!」
「……」
估計是為了預防他們三個又做出什麼出人意料的舉動,原本寂靜無聲的紙人,終於開了口。
它機械呆板地說道:「三位,請跟我來。」
它一邊說著,一邊轉身,仿佛迫不及待般,引著他們三個往村落深處走去。
像是收到了某種信號一般,這隻為首的無臉紙人一動,其餘紙人也像是甦醒一般地活動起來。
紙人們走路的方式很是奇怪,雙腳像是被磁鐵粘連在地上那樣,並不抬腿,而是溜著地皮,嚓嚓地摩擦著地面,挪動著輕飄飄的小碎步。
碎步聲整齊急促,仿佛是在用這種方式催促著訪客,讓他們快快跟上前面紙人的腳步。
三人彼此間靠近了些,用眼神互相交流。至於不能摘下白紗的巫滿霜,則用手勢來代替回答。
凌霜魂:要不要跟上去?
言落月:跟吧。陣法的痕跡,正好就在村落深處。
巫滿霜則比了個手勢,示意兩人回頭。
言落月轉過頭來,只是一眼就發現了端倪。
原來不知何時起,村落地形已發生改變。這變化極其隱匿,完全誕生在無聲無息之間。
如今,在他們的背後,竟然已經沒有了入村時的那條來路。
「!!!」
這村子極其怪異,既然能一眨眼挪動來路,想必也可以擺弄其他路線的位置。
即使言落月三人轉身就走,也未必能夠離開。
所以現在,還不如跟著這紙人記深入村落腹地。
哪怕裡面是龍潭虎穴,也值得闖上一闖。
紙人們七扭八拐,在村落的羊腸小道間穿行。
有時三四個紙人並排行在同一條窄路上,把每個人都擠成薄薄的一片。
言落月三人一邊跟著前面紙人的腳步,一邊在心裡默默記路。
但很快,三人就發現這個辦法行不通。
在他們身後剛剛走過的路,也和入村時的來路一樣,無聲無息地發生了改變。
地標、方向、憑建築定點……這些常見的尋路手法,在這座孤村中統統失效。
凌霜魂甚至大著膽子,當著紙人們的面,在地上畫了個圖案做標記。
一彈指後,就在三人的眼皮底下,地上的標記被原地冒出的一棟土屋替代。
「……」
見到這一幕,紙人們圍著言落月三人啪啪拍手。
它們不打彎的胳膊肘直撅撅地揚起,僵板板地撞出空虛的聲音。
野風呼嘯著貫入領頭紙人臉上的大洞,將破洞吹得嗬嗬作響,仿佛是對三人徒勞無功的嘗試發出嘲笑。
那之後,至少又拐了十七八道羊腸彎,言落月三人終於被領到一座廟宇前。
廟宇高掛的木匾已經蒙上一層厚厚的灰,中間甚至裂開一道顯眼的縫隙。
言落月眯起眼睛辨認了好一會兒,才從灰塵下認出「月老廟」三個字來。
望著那塊歪斜的門匾,凌霜魂喃喃自語:「不知為何,我有一種奇妙的預感……」
言落月從齒縫裡擠出聲音提醒他:「小凌,閉上你的喙。」
論起血緣關係,鶴族和鴉族也有著非常遠親的淵源。
而在這個flag處處林立的淒涼夜晚,每一句話都可能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旗杆。
下一刻,原本緊閉的廟門轉軸發出吱呀一聲,兩扇大門同時洞開,露出了裡面的布置裝扮。
在看清廟內陳設的瞬間,三人整齊劃一地倒抽一口冷氣。
——棺材!
——在廟宇的神龕之下,本該擺放蒲團的位置,卻並排陳列著兩口棺材!
「……」
凌霜魂悲痛而又難以置信地看向言落月:「小言,你竟然讓我閉嘴?」
他們兩個之間,到底誰才是預言至今,百發百中,無一錯漏的那個啊!
言落月:「……」
言落月啞口無言。
凌霜魂長嘆一聲,用他身為史官的優秀素養,抑揚頓挫地背誦道:
「龜卜,是一種古老的占卜方式。在天衍數術尚未被總結推算之前,人類和妖族都會採用這種火燒龜甲的方式來占卜吉凶——烏龜,是有點預知的天賦在身上的。」
言落月:「……」
到了這份兒上,凌霜魂甚至還沒忘記自己科普野史的宏偉志向:
「按照野史記載,伏魔之戰發生以前,妖界占卜的風俗更加直接野蠻。」
凌霜魂半閉眼睛,面現沉痛之色:
「他們會在兩族開戰之前,抓一隻比較倒霉&3記0340;落單龜龜,將大龜活祭,投入火中,干煸王八……咳,我是說,火燒龜殼,用龜甲開裂的部位和程度,判斷此戰順利與否。」
「這種野蠻的占卜方式,在某次獲得了吉卜,但戰鬥卻連連失利以後,得到了相應的遏制。」
「據說,曾有某位藏狐長老針對這種情況,提出過一個振聾發聵的問題——不能預料到自己會被抓的倒霉烏龜,龜殼能夠給出準確預言嗎?」
言落月:「……」
這問題,一下子切中了大眾的思維盲點,問得好啊!
果然,凌霜魂隨即說道:「自那以後,活龜生祭問吉凶的方式不再流行。但還是有一些部族比較執著——他們占問吉凶時,會特意去挑那些跑得最快的、看起來仿佛知道自己會被抓的烏龜們……」
言落月:「……」
「謝謝你,小凌,我的朋友。」言落月皮笑肉不笑道,「以後有機會去妖界,我就知道要是有人來抓我,千萬不要跑太快的道理了。」
凌霜魂謙虛道:「小言不必和我客氣,我們的友誼堅若金石。」
他們兩個來回鬥嘴,雙腿卻好似紮根般,穩穩地立在廟門之前,任身後的紙人們怎麼跺腳催促,也不邁入破廟半步。
與此同時,這兩個陣法菜雞一左一右地來回巡視地面,意圖找到陣法變化時的蛛絲馬跡。
「不好意思,請你們稍等一下。」
在他們背後,巫滿霜一直勤勤懇懇地替兩人攔著紙人。
每當有摩擦著小碎步的紙人衝上前來,想要把他們往廟裡推,巫滿霜就學著言落月的模樣,唰地從紙人身上撕一片臉下來。
現在圍繞著三人的十多個紙人,只有一個還長著臉。
剩下的那些紙人,面孔都變成黑洞洞的一片,看起來比一開始還嚇人。
雖然面對的只是紙人,但巫滿霜仍然是一條講文明懂禮貌的好小蛇。
他聲音輕柔,彬彬有禮地預告道:「請耐心等待一下好嗎?你再上前三步,我就要撕你了。」
紙人們:「……」
感覺似乎哪裡不太對的言落月:「……」
早就發現小巫就是很危險的凌霜魂:「……」
凌霜魂輕咳一聲,正欲從自己的記憶里翻找出一兩個關於紙人的民俗故事,眼前的廟宇忽然打開了一扇窗。
在無風無雨的情況下,那扇窗戶來回開合,看起來仿佛一張嘴巴張大又閉上。
與此同時,廟裡終於傳來一道聲音。
這聲音的主人反應速度不快,連帶著說話的腔調也慢吞吞的,仿佛剛跟樹懶拜過把子,幾乎令言落月感到幾分回家般的親切。
「哈……哈……哈……」
那縹緲玄虛的聲音,配合著窗扇開合緩緩笑道:「你……好能……說啊……」
「那今天……就……由你來……當司儀……吧。」
「什麼?」巫滿霜有點無措地指著自己的鼻尖,「我?」
太新奇了,這些年來,還是第一次有人評價他「能說」。
「不,它指的應該是小凌。」
憑藉自記己多年以來,和大長老打交道的經驗,言落月發出斷言。
「一般說話這麼慢的,反應迴路都比較粗長。我猜,它剛才消化完小凌的野史故事呢。」
三人寂立原地,過了整整一盞茶時間,那聲音才幽幽地表揚道:「你……說得……對……」
三人:「……」
凌霜魂微笑一下,扶正自己頭上的發冠,將一絲略松的鬢髮抿好,姿態端正地拒絕道: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這個邀請,我看還是算了吧。」
然而話音剛落,之前還擺在三人眼前的門檻,忽然自行移動起來。
破廟當著他們的面,直接表演了一個違章擴建。
才一眨眼的功夫,門檻就自地下繞過三人的腳底板,一溜煙地蔓延言落月三人身後去了。
換句話說,言落月他們,被這座破廟一口給吞進了廟裡面!
「……」
廟宇先斬後奏,把這三人收進正堂內,那聲音才慢悠悠地說了一句:「謝……謝……了……」
三人:「……」
不,先別謝,你這分明是強買強賣啊!
還有,明明只說要凌霜魂當司儀的,怎麼把言落月和巫滿霜也裝了進來?
這座破廟強行買賣不說,還要賣家買一送二是嗎?
四周沒有火石擊打的聲音,但破廟裡懸掛的白燈籠,卻一個接一個地亮了起來。
借著幾十個白燈籠的光亮,言落月把廟內的擺設盡收眼底。
整間破廟裡,最顯眼最醒目的,當然是擺在正堂的兩口棺材。
這兩口黑漆棺材並排陳列,滑蓋式棺材板半掩半合。
在兩口棺材之間,還拴著一朵已經有些褪色的綢緞大紅花——就是那種新郎新娘拜堂時,兩人各牽一端的綢緞紅花。
廟宇中只有一個空蕩蕩的神龕,裡面既沒有擺放神像,也不曾陳列祖宗排位。
供桌上也並無瓜果點心、肥魚燒雞。
沾滿灰塵的長案上,只倒扣了兩本龍鳳名帖,還有一把生鏽的紅色大剪刀。
凌霜魂的目光在剪刀上停留了一瞬,表情便由提防轉為沉思。
他四下打量,喃喃自語:「這個布置好眼熟……我應該看過相關的記載資料……」
再仔細一看,廟宇的四壁上,居然還貼了七八張七零八碎的紅「囍」字。
雖然這些囍字粘得歪歪扭扭,還都從中間一刀兩斷,但這個極具代表性的裝扮,仍然讓言落月心頭浮現出不祥的預感。
再結合剛剛破廟中的那道聲音說,它需要一個司儀,emmmmm……
言落月低聲道:「我現在,有一個想法。」
凌霜魂也低聲道:「求你了,小言,在我們離開這裡之前,你不要再有任何想法。」
言落月威脅性地瞪了他一眼,還沒等說話,兩件衣服忽然從天而降。
這兩件衣服紅綢為底,彩線為繡,一件是刺龍繡鳳的新娘裝束,一件是花開富貴的新郎喜袍。
有龍鳳喜袍,有張貼的紅囍字,還有一個被臨時邀請來的司儀。
接下來這間破廟裡將要舉行什麼儀記式,那可真是昭然若揭。
言落月:「……」
言落月重點強調道:「這回,我可什麼都沒來得及說。」
凌霜魂想了想,很委婉地提出建議:「小言,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就是說……你或許需要練習一門腹語術?」
言落月:「……」
言落月需不需要學習腹語術,有待商議。
但凌霜魂未來要是不想挨揍,那就最好精修一門《說話的藝術》。
小奸巨猾的一龜一鶴互相推鍋,誰也不肯說出那個決定性的語句。
唯有蛇蛇不懂得這裡面的套路。
巫滿霜皺著眉頭,直白又不太確定地問道:「我似乎在人間看過這個裝扮……是、是冥婚嗎?」
凌霜魂長舒一口氣:「你還是說出來了。」
言落月則沉痛閉眼。
三個人里,凌霜魂已經被挑選為司儀。
那麼,剩下要去穿喜袍的新郎新娘的人選是誰,豈不是不言而喻。
蒼天為鑑,巫滿霜可還是個正在補充九年義務教育的小蛇蛇,而言落月也是個仍處在成長期的小龜龜。
言落月震聲道:「我們還只是兩個孩子啊!」
小蛇蛇和小龜龜是無辜的,他們為什麼要遇上這樣的靈異事件!
時隔不久,那聲音再次響起,仍是慢悠悠的,帶著一股上氣不接下氣的詭意。
它催促道:「快快……開始……吧。」
言落月一左一右給兩個男孩各遞了一個眼色,旋即反問道:「我們不開始,又會怎樣?」
她一邊說著,一邊重重地跺了一下腳。
靈氣蓄在足底,當即就把月老廟的破地板踩出了一個坑。
一時間,三人全都緊張地盯著言落月腳下。
倘若這次攻擊和之前撕紙人一樣,沒有遭到報復,那他們可就準備拆房子了。
一路引他們來此的精怪,顯然不打算再寬容下去。
地板破碎,那縹緲的聲音發出一聲尖叫。
巫滿霜和凌霜魂同時出手,一左一右拉住言落月手臂,把她猛然往身後一扯。
下一秒鐘,一道銀光從言落月剛剛站立的地面迸發出來,擦著言落月的足尖,自下而上,如同鍘刀般在空中划過。
伴隨著凌厲的破空風聲,這記銀光狠狠地斬在廟樑上,留下了碗口深的一道切痕。
那古怪聲音叫道:「快開始……快開始……」
它也恐嚇道:「這次……不能再……出錯……了!再錯……就和……現在一樣!」
話音未落,幾十個有臉無臉的紙人,已經一股腦湧進廟裡。
紙人們撿起地上的兩件喜袍抖開,伴隨著這個動作,一股陳年的血腥氣,頓時在破廟中彌散開來。
白紗下,巫滿霜目光一利。
而言落月則敏銳地注意到,在兩件喜袍上,點染著數不清的、已經凝結成黑褐色斑點的噴濺狀血跡。
紙人們步伐僵直地朝言落月和巫滿霜走來,眼看就要把兩件紅衣替他們披上。
那道聲音越發大聲,仿佛已經等得迫不及待。它來來回回地重複道:「不能出錯……不能出錯……不能出錯……」
言落月和巫滿霜對視一眼,彼此臉上,都寫滿了茫然。
記別說冥婚了,連正常結婚的習俗他們都不知道。
巫滿霜自不必提了。
而言落月在龜族降生五年,至今也沒參加過任何一場婚禮。
——他們龜族已經二十年沒出過新婚伴侶了,大家根本都不著急結婚!
就在這個千鈞一髮的緊要關頭,凌霜魂忽然雙掌合攏一擊。
「等等,我想起來了。」
「真的嗎?」
「小凌,你想起儀式步驟了?」
凌霜魂睜開眼睛,用非常篤定的語調說道:「這場儀式,不是冥婚。」
「什麼?!」
凌霜魂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他指著牆上一分兩段的紅字,又依次指過兩具棺材間的紅花,供桌上的生鏽鐵剪。
「這應該是非常非常稀少的一種風俗,連我也只是看過隻字片語的資料……」
「小凌,別賣關子了,你快說吧。」
凌霜魂目光炯炯,一字一頓道:「總而言之,這不是冥婚,這是冥離婚。」
言落月:「……」
巫滿霜:「……」
一時之間,過度的震撼席捲了在場所有活物的心靈,讓每個人都說不出話來。
大概是怕言落月不懂「離婚」的意思,凌霜魂還額外解釋了一句:
「所謂冥離婚,就是個字字對譯的反義詞。既然結兩姓之好是結親,那斷兩姓之緣,自然就是和離了——同理,既然有冥婚,那就該有冥離婚才是。」
言落月:「……」
不,你不懂,我並不是在震驚這個。
——冥、離婚。
聽聽這個詞,感受一下裡面透露出的意味,難道這像話嗎?
有些妖尚在喘氣,卻已經被這破廟歸類為「冥」的物種。
而有些妖尚且沒有擁有老婆,就要先因為離婚手續失去老婆了!
言落月捏緊眉心,倒吸了一口冷氣。
她是真沒想到,冥界月老廟的業務承辦範圍還挺與時俱進,居然都擴大到這種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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