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朵青色分火如同乳燕投林般的模樣,瞬間看得言落月眼角一酸。
如果緊跟著,烏啼之火沒有說出下一句話就好了。
因為接下來,只聽它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吸氣,就好像一個委屈的小孩子在努力一抽鼻子,然後嚶嚶地撒嬌道:「兩個死鬼,殺千刀的,我都想死你們了!」
聽聽小火苗說話的語氣,看看小火苗一個勁兒往透明罩子上蹦躂的動作吧。
要不是火焰太過微弱,估計它都要分出兩隻小拳拳,嬌嗔地錘一錘言落月和巫滿霜的胸口了。
言落月:「……」
巫滿霜:「……」
不是,這種話是不是在身份場合和數量上,都不太適合?
言落月挫敗地抬手捂住眼睛。
她從指縫裡去看巫滿霜,發現小蛇的表情也出現了難得的僵硬。
這一刻,兩人無需說話,心聲也足以共通。
他們確認,烏啼之火在這三千年裡接受了很壞的教育。
……這種話都是跟誰學的啊。
你們鴻通宮的人有病啊,怎麼能讓烏啼之火懂得這種內容?它還是個小寶寶呢!
如果說,對待兩位舊友,烏啼之火盡顯真誠,就是語法用得不太對。
那一轉頭看到那個中年男人,小火苗就瞬間換了一副口吻,翻臉速度比川劇還快。
「喲,你還擱這兒看呢?看你爹看!大傻【嘩——】,爛頭爛腳爛腦子的【嘩——】形【嘩——】,你這個早三千年前的閹卵,老婆一輩子幫你生了八百多個孩子,每天早晨醒來八百人齊聲叫你苟叔叔……讓我這些野孫子都滾遠點,你爹不認,聽見沒有,你爹不認!」
見到烏啼之火神智清楚,還能進行花樣百出的人身攻擊,言落月心頭就安定多了。
她非常確信,按照現代的標準,一部電影評級從大眾級升到pg-13,區別大概就是一朵烏啼之火了。
對於青色小火苗的罵聲,那個中年男人直接聽若罔聞。
他拂了拂自己的袍袖,臉上一片安然若素。
如果不是此人養氣功夫實在好,大概就是三千年來,天天都聽,以至於完全聽麻了。
倒是烏啼之火,看起來對這男人恨之入骨。
要不是被關在那個透明禁制里,只怕早就撲上去,貓貓蓋臉,直接對此□□打腳踢。
即使現在無法出去,烏啼之火也在拼命地撞擊罩子。
這一下一下撲上去的頻率,讓言落月瞬間聯想起了功率全開的啄木鳥。
此時此刻,巫滿霜和言落月的目光,都落在那個男人身上。
此人生得一張國字臉,面相十分威嚴赫赫,一看就知道身居高位。至於身上流轉的凝重氣場,更是證明了他修為不俗。
這人也穿著一身鴻通宮制服,只是衣袍看起來比長老客卿更加華麗。
精緻的寬袍大袖上,日月星辰俱列其間,舉手投足之中,刺繡衣紋的金線銀絲便燦燦生輝。
三人在地宮中驟然相逢,這中年男人雖然掩飾得很好,但表情還是有一瞬間的僵硬。
下一刻,他直接收回了正在破除禁制的手。
對於此人的身份,言落月記心中已有猜測。
但還沒等她開口,烏啼之火恨恨的聲音已經殺了出來。
小火苗像是一個終於看見家人撐腰的孩子,煞有其事地指揮道:「快!這就是鴻通宮主!你們戳他鼻孔,薅他頭髮,踢他蛋蛋,踩他腳趾頭!」
言落月:「……」
輕咳一聲,言落月開口道:「你們鴻通宮,一直都是這麼教烏啼的嗎?」
再這麼發展下去,她大概就只能把烏啼之火送到沈淨玄那裡進修了。
至少小尼姑的武德高於口德,罵起人來比烏啼之火客氣啊。
聽見這個問題,鴻通宮主也有些沉默。
畢竟,這朵烏啼之火剛被關在這裡的時候,是不會罵人的。
它能說出的最髒的話,大概也就是一句「你要掉葉子了!」,和一句「你裂了」!
至於三千年後的今天,為何烏啼之火變得如此……推陳出新,只能說,鴻通宮確實有著不可磨滅的責任。
但相比於鴻通宮對烏啼之火做的事情來說,幾句學舌之語,似乎又算不得什麼了。
在四大宗門裡,鴻通宮背倚烏啼之火,仗著煉丹煉器發家,所以宗門裡的煉丹師和煉器師分外地多。
而三千年來,鴻通宮的煉器師和煉丹師們,一直在吸取烏啼之火的精粹。
一個在伏魔之戰里,都只會一心索取好處的宗門,當然不可能存在無畏無求,甘於奉獻的優良精神。
宮中上下,涼薄成風。
鴻通宮中的大多數人,恨不得其他人全是大傻子,宗門裡只有自己一個聰明人。
這樣所有的甜頭都是自己吃,所有的擔子都推給別人背。
就拿烏啼之火來說,雖說這朵分火現在歸於宗門。
但宗門的總比不上自己的,還是落進自己囊中的東西才最踏實。
外人怎麼也想不到,堂堂鴻通宮,有時候內部爭起烏啼之火的使用權來,什麼面子都不要。
大家在地宮裡擼起袖子,你一拳我一腳,罵罵咧咧地打上一架,也是不時就會發生的事。
這就好像一個暴發戶,因緣際會之下發了大財,卻既不修德也不學習,而是綠著眼睛拼命往懷裡撈錢。
如此耳濡目染,烏啼之火算是在實戰中學會了很多心得。
——從名詞到動詞,從種族到器官。
再加上,小火苗平時也沒什麼事做,只能在罩子裡。
他除了痛罵一頓那些打他主意的愚蠢人類外,還能做些什麼呢?
於是天長地久之下,烏啼之火在實戰中鍛鍊出一身嘴炮本領。
迄今為止,他甚至能根據每個人的反應,為對方調配一通量身定製的臭罵,可以說是很貼心了。
鴻通宮主見慣了烏啼之火的張牙舞爪,聽慣了他的虛張聲勢,開始時確實惱火,後來就漸漸地不當一回事。
可誰能想到呢,就在烏啼之火幾乎已成為他囊中之物的時候,家長居然找上門來了!
一想到這對少年男女的身份,一股濃烈的妒意,便混合著素日裡的積怨油然而生。
鴻通宮主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原來是記二位大駕光臨,實在有失遠迎……」
「剛剛才聽到了你們的消息,如今就見了面。我也是此時方知,兩位果然是少年奇才。」
——只可恨如此年少啊!不同凡響的神物化身,此刻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那姬輕鴻收徒之事,他也曾經聽說過的。
如果他能早知道這兩人的真實身份,定派人把他們雙雙殺了。
等落月之木和滿霜之石再次費力凝結出新的化身,魔界想必大事已成。
這便是一步錯,步步錯。
讓鴻通宮主一想起來,就覺得痛心疾首。
他遺憾道:「讓你們長大,確實是我的失察。此事,是被你們搶占先機了。」
哪怕言落月再活三十萬年,都不一定能聽到一句比這更加厚顏無恥的發言。
這句話里的槽點,幾乎要滿溢出來。若是有人想反擊兩句,都無法立刻找到該從哪裡下手。
「——哈?」
言落月呵笑一聲:「你是以人類的身份這麼說的嗎?」
不想,鴻通宮主看起來竟比她更加驚異:「你們天生神物,難道還把自己當成人類嗎?」
言落月不解道:「私囚烏啼之火、勾結域外異種、不惜給宮中弟子飲下血酒,乃至於背叛三族,背叛整個修真界……你作下這麼多惡事,究竟有什麼好處?」
這個問題,言落月從一開始就想問了。
如果只是人類內部的傾軋,雖然讓人無法認同,但至少有過先例。
然而,背棄自己的種族,和毫無善念的域外異種聯手,這分明是在與虎謀皮。
就連烏啼之火都忍不住大叫起來:
「你把那異種睡了當老婆了吧?你腦子被它當成糨糊給攪合了吧?你老婆昨晚在你臉上拉屎,把你眼睛給糊住了吧?不然怎麼對它這麼死心塌地!」
鴻通宮主的臉色幾次變化,最終還是破罐子破摔地大笑一聲。
他之前一聽言落月和巫滿霜的消息,就當場想捲走烏啼之火跑路。
現在被人逼到眼前,反而形容坦然。
鴻通宮主自得道:「收錢辦事,天經地義。這鴻通宮三千年的立世偉業,難道不是我的好處嗎?」
巫滿霜嗓音沉沉:「你果然早就和那隻傀儡噬情網有勾結。」
「哦?原來它叫傀儡噬情網啊?」鴻通宮主滿不在乎地說道,「能困住落月之木上萬年之久,確實配得上這樣威風的名字。」
眼見此人擺出一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擺爛態度,言落月眼角輕抽,心中的厭惡之意瞬間提升到無以復加。
至於巫滿霜,他自從走進這間地宮,看見了氣息奄奄的烏啼之火後,臉上就再沒有除了冰冷之外的第二個表情。
鴻通宮主各自看了這對少年男女一眼,反而笑了。
如果給世間奇人評一個榜單,這位宮主大概可以算作無恥的極致。
到了現在這種時刻,鴻通宮主的表情,甚至是語重心長的。
他說:「我和烏啼之火打交道久了,也明白,你們雖然貴為神物,力量可以平山填海,但心性不過是幾個孩子。」
「所以說——」鴻通宮主轉向言落月,殷殷勸導道,「你們當初為什麼要抵抗呢?」
記巫滿霜:「……」聽見這個理直氣壯的問題,他直接噎住了。
言落月的表現也沒好到哪兒去:「啊?」
烏啼之火乾脆當場驚呼起來:「哇塞,快聽,這裡有個綠帽子老頭兒在放屁耶!」
鴻通宮主搖頭嘆息起來,居然還頗有幾分大義凜然的味道。
他十分認真地說道:「這傀儡噬情網,它並不是要把我們亡族滅種啊。如果你當初乖乖投降,或許此刻已經與它融為一體,你中有它,它中有你……」
聽了這話,言落月表情為微妙,雞皮疙瘩猛然冒了滿身。
然而,鴻通宮主就像是沒看見一樣,繼續往下講。
他憧憬地說道:「你們應該也看到了,滾圓魔、膽小魔、異母魔……哪一個不是它從異界帶來的魔物?如果你當初被它乖乖融合,今日的我們,足跡或許已經踏上其他大世界了!何必再經歷一番血洗之禍?」
——好傢夥,居然還有一顆星辰大海的心呢?
巫滿霜冷笑道:「是你們踏上其他世界,還是三族被當做炮灰傀儡,扔上其他世界的前線戰場?」
鴻通宮主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給出的答案居然十分坦誠:
「那有什麼關係呢。我這樣重要的棋子,肯定不在你說的前線炮灰之列啊。」
「……」
此刻,言落月終於明白了。
難怪鴻通宮主能在伏魔之戰的當口扶搖直上,難怪鴻通宮上下,橫行霸道,蔚然成風。
因為這位鴻通宮主,乃是一個不加掩飾的真小人。
正人君子頭上高懸道德明鏡,偽君子則重視名聲衣冠。
而像鴻通宮主這樣的真小人,只會赤/裸裸地依附在強者身邊,還要對不跪之人露出輕侮的嘴臉。
——看看,你們之所以如此慘烈,只因為膝蓋太硬,沒有一開始就跪啊。
抖一抖那件以日月星辰做紋飾的華美長袍,鴻通宮主說起話來,端得是一派理直氣壯: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只是想做人上人啊。」
所以,只要能獲得足夠好處,他不介意出賣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同族。
哪怕眼看伏魔之戰,人族妖族橫屍百萬,他也心甘情願地投入異種懷抱,成為入侵者的魔倀傀儡。
甚至在看向自己宮中弟子的性命時,鴻通宮主也沒有絲毫愛惜,視他們如草芥蟲豸罷了。
鴻通宮主感慨道:「若是當時,烏啼之火沒有化為分火,被你們贏過了外來者……想必今日,鴻通宮不過是個二三流宗門,我也不過是個平庸的宮主,哪來今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輝煌呢?」
說罷,他忽然從袖中取出兩件物事。
其中一件,乃是一朵青色的火焰。
這火焰剛剛碰到空氣,就像是被澆了一層油一樣,瞬間迎風就長,竄高三丈,燒得生機勃勃。
若是把它和烏啼之火的小火苗放在一起,大概有不少煉器師都會錯認,覺得這才是真正的烏啼之火。
而另一樣物事……
鴻通宮主將那東西在空中揮了揮,法器當即拔長變高,原來竟是一桿被煉製成禪杖形狀的樹木。
至於構成這樹木的材料……
言落月只看了這件法器一眼,記頓時覺得頭皮有點涼。
是的,這禪杖形的小樹玉干瓊枝,正是完全由落月之木煉製拼湊而成。
普天之下,能煉製落月之木的火焰,唯有烏啼之火。
所以一見到這熟悉的、自己被迫煉製的禪杖樹,小火苗立刻大聲嘚兒吧起來。
「這大變態,他居然薅你頭髮!我罵過他了,他臉皮特厚,根本不管用。小樹苗,你快上去揍他!」
鴻通宮主哈哈一笑,仰頭道:「你們看到了嗎,我已有兩件神物在手。若不是你們……若不是你們!」
要不是這對少年男女橫空出世,先是山茶鎮上楚天闊攜冤歸來,再是銀光擂場的布置被撕開,直到如今他想帶著烏啼之火逃走,還被兩人撞了個正著。
本來,他只需再湊齊一件滿霜之石,就能設法前往外界,開疆擴土……
那時候,他就和這三大神物一樣……不,比這三大神物更加高貴,他可以成為立於眾生之上的神明!
鴻通宮主心情複雜道:「如果不是你們的阻攔,我或許已經在另一個世界裡,獲得了傀儡噬情網一般的地位。」
說到這裡,鴻通宮主皺著眉頭,看向言落月和巫滿霜:
「你們是神物,那又怎樣?神物就可以阻攔別人過好日子嗎?」
眯眼打量了此人片刻,言落月忽然笑了。
「巧了,今天偏不讓你過好日子。」
言落月從鴻通宮主眼中看出貪婪,也從鴻通宮主的話語裡聽出無止境的欲/望。
對於這種人來說,無法滿足他們的貪婪之心,已經是一種痛苦的懲罰,更痛苦的則是不但得不到,而且要失去。
至於最痛苦之事,則是讓他發覺,自己一直都走在一條死路上。
言落月不緊不慢地解下自己腰間三個草編,搖頭感慨道:
「你以為,將烏啼之火的分火折磨成這般模樣,又用自己的火焰吸取了烏啼之火的精粹,它就能反吞下烏啼,成為任你擺布的神火了?」
冷笑一聲,言落月眼中銳光一閃:「螢火之光,焉敢與烏啼爭輝!」
「你想要烏啼之火嗎?」ωWW
她先是倒出第一朵草編里的紅色火苗,將朱紅瑪瑙般的「紅豆生南國」捏在眼前晃了晃。
「看,這裡有一朵,我們的,跟你沒關係。」
鴻通宮主:「……」
言落月又依次排開剩下兩朵,笑容儼然:
「墨墨、粉粉——還是我們的,和你沒關係。」
三朵火苗按照尺寸大小,在空中依次排開,焰心光芒灼灼生輝。
鴻通宮主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的烏啼之火。
一朵烏啼之火,就已經燒出鴻通宮三千年的宏圖偉業,如今這裡竟然有三朵……
此時此刻,鴻通宮主就像是一個攢了四年生活費,終於買得起一雙大牌運動鞋的貧困青年。
他平生最得意之事,就是買了這雙運動鞋。
沒想到一扭頭,就發現鄰居家的小孩兒也有這種鞋,而且滿滿一柜子!
要說他此時眼中閃過的複雜光芒,不是眼饞和嫉恨,那是誰也不會相信的。
而言落月炫耀烏啼之火,仿佛只是個開始。
記緊接著,她又從脖領里拎出了一個礦物吊墜。
以鴻通宮主養尊處優的眼光看來,自然能看出這礦物極其稀有……或者乾脆是此世沒有的東西。
「你想做其他世界的世界之主?」
言落月笑靨如花:「真不巧,我和滿霜先做成啦!」
「我們前不久從異界旅遊了七年回來,還帶了這東西做紀念品。那裡風景優美,草木芳香,人類也長得賞心悅目,我們在那個世界裡,地位等同神明……」
這自然是言落月胡編的。
無論是她和巫滿霜,都沒有這種愛好。
但不妨礙她說出來,氣一氣這個鴻通宮主呀。
言落月扳著手指給鴻通宮主算帳:「人界、魔界、妖界,還有我們剛剛去的異界,都把我們奉為神物……誒,我和滿霜倒不太在意這個啦,就是玩!」
烏啼之火和鴻通宮主相處三千年,非常了解這人的心態。
他就是希望,天下間一切好東西都是他的。
聽見言落月說這話,小火苗瞬間笑倒:「哈哈哈哈,不是吧,天生神物的地位,不會真有人把它當回事吧?不會真有人將它當成畢生追求吧!」
鴻通宮主:「……」
霎時間,嫉妒的火焰騰然升起,一刻不停地烘烤著鴻通宮主的內心。
他至今沒有得到的東西,在言落月和烏啼之火口中,卻仿佛輕飄飄的,沒有一點重量。
「至於你想做外域異種的好狗……這個要求,倒是能滿足你。」
言落月臉上笑容一收:「當狗的資格,沒人跟你搶。所以你一直拖延時間希望得到的結果……現在有一個讓人滿意的答案了嗎?」
話音剛落,鴻通宮主持著玉樹禪杖的手背,終於露出一絲顫抖。
沒錯,他之所以會和言落月巫滿霜說這麼多,一來是見到天生神物,不免想要試探一番兩者之間的差距。
二來則是,鴻通宮主一直在設法聯繫那傀儡師。
他不是整個鴻通宮中最強的大乘修士,但確實是個頗具才華的煉器師。
這玉樹禪杖,乃是諸多魔物通過魔域封印,用自己的血肉偷渡而來。
就這樣天長日久,一枝一枝、一節一節地攢成細弱的一棵。
鴻通宮主不僅把它煉製成了護身法器,還借著它和身在魔界的傀儡噬情魔取得了聯繫。
這樣一來,他拿著這根禪杖玉樹,就好似脖子上纏了狗繩的狗。
哪怕真有意外出現,打狗也要看主人。
然而就在剛才,鴻通宮主對著言落月巫滿霜剖白心跡時,一向有求必應,也會對他發號施令的傀儡噬情網,卻沒有庇護他。
不但沒有給出庇護,甚至連一道意識也不曾傳來。
「……」鴻通宮主面沉如水,瞪向言落月的眼神里仿佛流淌著毒。
而那怨毒之中,卻帶著自己也沒察覺的驚恐。
「你做了什麼?」
言落月搖頭嘆息:「我什麼都沒做,只是你沒用了而已。」
「像你這樣的小人,不是最該明白嗎?鴻通宮已經變成一座空殼,而空殼裡的你,完全不值得它冒著風險來救啊!」
禪杖玉樹記的樹幹,被攥的微微發彎。
鴻通宮主的嗓音里,已經帶上了一絲嘶啞:
「它既然占領此界,就不能把所有人類趕盡殺絕。總要有人管轄本界勢力,來日開疆擴土之時,也總要有人替它代掌權責……」
言落月一針見血地問道:「可那個人,為什麼要是你呢?」
「我已經——」
「你已經沒價值了呀。」彎起眼睛,言落月很活潑地沖他笑了笑。
「論修為,你是靠血酒和天材地寶餵出來的。論勢力,鴻通宮已經做鳥獸散。論心性……」
「天下之間,小人易得,而英雄難求啊。」
一直站在一旁,沒怎麼說話的巫滿霜,此時冷冷地抱起手臂。
「它想對這個世界下一味鴆毒,你卻以為自己是熬藥的人嗎?」
「不過藥渣而已。」
一旁的透明禁制里,青色小火苗非常幸災樂禍地大笑起來。
「哇,居然是藥渣誒!」
「……」
直到此時,鴻通宮主才意識到,自己此刻所有退路都被封死,前半生仰仗的一切俱已成灰。
過去的輝煌榮耀不過浮光泡影,唯有眼下的窮途末路,無枝可棲……才是真實。
就在剛剛之前,鴻通宮主真以為自己可以前往魔界避禍。
等到這一戰結束後,異種們取得勝利,他則統御剩下殘存的人族妖族,從此東山再起。
然而這份美好期望,原來從一開始便是虛假的海市蜃樓。
他把鴻通宮的普通弟子視為普通棋子,卻覺得自己在入侵異種那裡,應該有著別樣的地位。
昔日裡,那些鴻通宮弟子跋扈無忌時,也曾有過類似的驕傲:我可是堂堂鴻通宮的弟子!
過去,那異種對鴻通宮主有求必應。連三大神物的秘聞,都被他得知不少。
想來,那些鴻通宮人知曉宮中與魔物勾結,卻隱瞞不報的時候,想法大概也和一刻鐘前的鴻通宮主差不多:
連這樣的秘密都被我知道,自然是我地位非同尋常,對我無比重視。
然而,他視宮中弟子為草芥,傀儡噬情魔卻看他向藥渣。
草芥和藥渣都是不值錢的東西,如果說前者還有點用,後者根本就是垃圾。
鴻通宮主握著禪杖玉樹的手背,漸漸地青筋暴起。
——不,他還是個大乘修士……
即使高踞宮主之位,已經許久沒有和人真刀實槍的動過手,哪怕對方是天生神物……但他還是個大乘修士!
剎那之間,困獸猶鬥的心緒,湧上鴻通宮主的心頭。
就在同一時間,他忽然發覺,在對面的巫滿霜眼中,忽然浮現起一層一層宛如霜花冰裂般的雪白紋路。
緊接著,巫滿霜露出了一個許久沒有用過的、非常禮貌客氣的表情。
他客客氣氣地說道:「你既然知道我和落月是誰的化身,就應該也知道,人間日月,乃是我和烏啼所化。」
鴻通宮主緊繃著一口氣,說話的口吻硬邦邦的:「怎麼,這是要論恩情了嗎?」
「不。」巫滿霜輕描淡寫道,「只是想告記訴你,你的生死,不過在我一念之間罷了。」
萬物體內,俱含陰陽二氣。
然而天地間最初的陰陽,則是由滿霜之石和烏啼之火這兩大神物而生,這是毋容置疑的。
換而言之,如果需要的話,他們可以調動本世界內任何原生生物體內的陰陽之力。
烏啼之火沒有這麼做,是因為他已經衰弱到本體都無法維持。
而巫滿霜……現在這個已經成長起來的他,完全能夠做到這一點!
在性命關頭,人腦總是轉得特別快。眨眼間,鴻通宮主已經想通此中關節。
他震駭地瞪大眼睛,臉色難以控制地變了。
因為他突然意識到,在成長起來的巫滿霜面前,只要一個念頭,便能令三界血流漂杵,伏屍百萬。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這樣的生殺予奪,是他在幻想自己成為一界神明時,都不敢設想的威勢!
巫滿霜道:「一路行來,我從未用過這樣的手段。因為烏啼當年討走我的霜花,是為了令萬物生,而非萬物死。但你——」
但讓你這麼死去,他覺得很合適。
鴻通宮主的瞳孔瞬間縮成細細的兩粒,像是彈珠一樣在眼眶中恐懼地震顫著。
如果他能早知道,對方時刻拿捏著他的命門。要是在投敵之前就有人告知,那他、那他……
……那他或許便不會成為一副藥渣。
霎時間,仿佛有什麼東西從鴻通宮主的骨血中被剝離出去。
他明明有大乘修為,此時卻軟弱得好像嬰兒孩童,沒有絲毫還手之力。
體內陰陽混作一團,至陰之氣覆蓋周身。
它們宛如尖刺一般,穿透鴻通宮主的經脈肺腑。
每一絲靈氣都化作寒冷、劇痛、恐懼……以及一切能讓人聯想到黃泉、鬼魅和死亡的東西。
與此同時,青天旱日裡,忽然白晝生雷。
一道凌厲狠絕的天雷自天空劈下,打在未央宮主殿,強烈的雷光將世界照成一片亮白。
它穿透屋頂,直入地宮,然後狠狠地落在鴻通宮主的身上,當場令此人挫骨揚灰。
身為大乘修士,鴻通宮主曾經扛過雷劫,還被天雷重塑過肌骨。
然而從前的天雷,是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的雷劫。
而如今這一道白日驚雷,劈下時便帶著不容存活的至陰死氣。
——這是真正的天地所厭,日月不容!
驚雷落後,戰場先是安靜了一瞬,緊接著又從四面八方傳出許多歡呼。
對於修士來說,天雷除了晉升渡劫時劫雷之外,更帶著重要的啟示意義。
現如今,雷劈鴻通宮,說明此行乃是天意所誅!
戰場上,義盟修士們士氣大振,而鴻通宮內殘存的弟子,也主動自封丹田,上前投降。
在鴻通宮主死去後,無人繼續操縱法訣。
那些被催發血酒的弟子們雖然無法復原,卻也不能再採用自爆式襲擊,很快就被修士們一舉拿下。
這場在人界預計里,要持續數月乃至半年之久的伐鴻大戰,就這樣平匿了聲息。
戰場上,參與實戰&記30340普通修士們,紛紛額手相慶。
「大勝!大勝!大勝!」
「天雷降世,鴻通伏誅!」
而許多大宗門的掌門長老,則彼此舉杯感慨。
「幸而拔除鴻通宮,不然來日大戰時,豈不是要腹背受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