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通道看起來漫長,但也總有走完的時候。
終於,言落月的雙腳再次踏上結實的地面。
她的目光四下巡視一圈,從現在不知道又改成了什麼名峰的環境上划過,心中竟然泛起了一絲近乎鄉愁的感慨。
對于歸元宗的其他人來說,言落月和巫滿霜只是離開了兩年多。
但言落月本身,已經在靈界停留七年了。
異鄉雖好,終非故土。
至少現在,言落月光是站在這片熟悉的地面上,心頭就湧起了許許多多的想法。
她想看看自家峰頭又改成了什麼名字,想去跟大師兄再要一沓新的草編。
言落月想去找二師筆一起泡溫泉,還想去丹峰參觀一下常荔荔最新的研究成果。
她想吃到熟悉的家鄉菜:蜜汁雞翅、麻婆豆腐、水煮魚、油燜大蝦……
除此之外,還有小元師兄、八水師兄、她的遊戲機事業……
只有回到故鄉才發現,還有那麼多的事要等著言落月去做呀!
與此同時,巫滿霜臉上也泛起一絲懷念的笑容。
他側頭看了看言落月的表情,然後順利地從她的臉上讀出了一張菜譜。
揶揄一下,巫滿霜故意道:「我們先去食堂?」
「不。」言落月艱難地拒絕了這個充滿了誘惑的選項,「我們……我們先辦正事。」
說話之間,江汀白已經察覺到峰頭多了幾個人的存在。
眨眼之間,一襲身著劍袍、頎長挺俊的身影,便已經御劍而至。
「此處乃是『你猜我猜不猜你猜不猜要不要改名峰』,不知幾位……小師妹?小師弟?」
在看清來人的瞬間,江汀白的語氣迅速由公事公辦的正直,轉為見到親近之人的驚喜。
言落月踮起腳來,很用力地朝江汀白揮了揮手:「大師兄!我和滿霜想死你啦!」
她和巫滿霜一起,精心挑選了許多靈界特產,用來給大師兄制□□劍的養護套餐呢!
除此之外,他們還特別打包了一袋靈界特有的毛絨草梗,準備為江汀白的草編原料落井下石……呸,增添色彩。
江汀白跳下飛劍,單手一伸,素銀般的凜冽長劍便已落入掌中,又被他流暢自如地還劍入鞘。
哪怕言落月和巫滿霜此時身上背滿大包小裹,看起來宛如剛剛跋涉了幾千公里的難民,也不妨礙江汀白對他們露出溫和的笑容。
與此同時,他也注意到了岑鳴霄與夢魘信使紀影的存在。
「小師妹,這位是……?」
非常巧合的是,江汀白的聲音,與紀影的提問,恰好重疊在一起。
紀影恭恭敬敬地請教道:「尊敬的母親,我應該稱呼他為……」
——按輩分來說,這位既然是落月之木的師兄,那是不是就該被叫做「隔壁人界的江叔叔」?
還不等言落月腳趾鑽地,江汀白臉上的笑容先是僵硬,然後迅速消失。
江汀白震驚地看了看紀影,尤其記著重留意了對方淺綠色的翅膀。
緊接著,一向泰山崩於眼前而色不改的江汀白,用一種近乎驚恐的眼神,看向了外貌長大許多的言落月和巫滿霜。
——雖然從楚天闊提示他,「你將會變成個錘子」時,江汀白就都某些事情有所預料。
但現在這個結果……也實在太令人猝不及防了吧!
鏡中世界的時間流速究竟有多快啊。為什麼才不到三年的工夫,小師弟小師妹就全部長大,而且連孩子都已經能彬彬有禮地叫「媽」了?!
——還有,在他心目中,小師弟和小師妹還是兩個孩子呢。
所以說,師弟究竟對師妹做了些什麼啊!
江師兄錯愕的思考過程,已經全部寫在他的臉上。
言落月本來想要糾正紀影,但一看見江汀白表現出這樣外露的情緒,她就忍不住要皮一下。
板起臉來,言落月長長地嘆息了一口氣。
「修真界只一日,鏡中已一年。此事說來話長,總之,現在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唉,大師兄,要不然從此以後,咱倆各論各的,你叫我『小師妹』,我叫你『小老弟』吧?」
江汀白:「……」
江汀白震驚地看向巫滿霜!
巫滿霜默默地低下頭去,姿態像是在乖乖懺悔的樣子。
江汀白仍存疑慮——主要是,他曾經教過幼年版的言落月,對言落月惡作劇的模樣實在太熟了。
「真的過去了那麼久嗎?」
「哈哈哈哈哈,當然不是啦!」
言落月見好就收,笑嘻嘻地擺了擺手。
一行人在江汀白的帶領下,往待客堂走去。在路上,言落月和江汀白解釋了事情經過。
「……這麼重要的事,我得跟師尊說一下。大師兄,咱們師尊呢?」
江汀白道:「師尊前不久去了鴻通宮。」
「鴻通宮?怪晦氣的,師尊去那兒幹嘛。」
言落月反應極快,眨眼間就回過神來:「哦,等等,我們已經在找鴻通宮麻煩了?」
想來只有此事,才能讓一向喜愛躲懶的姬輕鴻如此積極吧。
江汀白輕輕頷首,旋即也將修真界這兩年的動態一一道來。
身為頂級宗門,鴻通宮平日裡行事飛揚跋扈,早就與各宗各派積累過許多摩擦,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
而自從銀光擂場私下裡的勾當大白於天下後,鴻通宮頓時被架在風口浪尖上。
一開始,鴻通宮也象徵性地揪出了幾個長老祭旗,當做演給天下人的交代。
他們自以為,這事能夠就此揭過。
然而,此前一直隱忍退讓的歸元宗,卻不知吃了什麼藥,居然聯合了梵音寺和雪域,三大勢力,對鴻通宮接連逼問,要他們給個說法。
鴻通宮能給出什麼說法!
鴻通宮究竟是不是好餅,別人不知道,鴻通宮自己還不知道嗎?
如果可能的話,修真界自然希望鴻通宮可能任其自然地衰落下來,實現權力的平穩過渡。
但身為即將「被衰落」的那個,鴻通宮自然並不情願。
到了背水一戰的關頭,饒是困獸猶鬥,何況是這樣勢大根深的一個宗門呢記。
終於在前不久,兩派之間的矛盾,劇烈到了無法遮掩的地步。
鴻通宮再也無法忍受修真界鈍刀子割肉的手法,直接一腳踹翻了桌子。
當天夜裡,共有三十二個城池受到突襲。
突襲者來自於城內的自己人。
他們也曾是被人寄予厚望的青年才俊,或是某個家族裡的客卿長老。大風小說
這些人本該有著光明的未來,但非常可惜,在過去的若干年裡他們曾經飲下銀光擂場的血酒。
那一夜,三十二個城池紛紛陷入動亂,其中有九個城池直接在這場內部反水中傷了元氣。
鴻通宮就是要用這種手法警告所有人:留意著,你們的勢力範圍里,未必沒有還未被查出來的飲血酒者!
他們此舉,本來是為了向天下立威,不想卻反倒惹起眾怒。
於是,由三大勢力為首,結成的東西北聯盟一呼百應。
共有上千宗門集結成隊伍,參與了這場圍剿鴻通宮的活動。
要讓江汀白說,這場圍剿,未必不是對未來抵抗魔物大軍的預演。
而凡是加入的宗門,基本都打著在真正的大戰之前,咬一口鴻通宮,喝湯補血的主意。
「這個月月初的時候,雙方斬出了第一劍……嗯,你知道師尊的脾氣。」
姬輕鴻和鴻通宮之間,乃是隔著累累血債的宿怨。
如今聽見能找鴻通宮的茬,姬輕鴻焉有不去的?
光聽這個描述,言落月就能設想出這幅場景:
在得知消息時,姬輕鴻那張總是帶著看戲表情的面孔,想必也會浮現出報仇雪恨的快意。
江汀白講述的時候,岑鳴霄和紀影安靜地坐著,手裡各自捧著一盞茶,像是主人家最喜歡的那種客人。
在言落月和巫滿霜給這兩年補課的時候,這兩人也默默將人界情況記入心底。
問過姬輕鴻,言落月又問起二師筆宓記塵。
「大師兄,我二師筆不會還在掌門那裡閉關吧?」
要知道,仿佛是從山茶鎮上捉到了噬情魔以後,言落月就一直沒再見過二師筆宓記塵。
一開始她去問師尊,姬輕鴻笑眯眯地答曰,二師筆去了掌門那裡閉關。
雖然不知道把自己的徒弟扔給掌門帶是什麼操作,但鑑於這麼回答的人是姬輕鴻,這事他好像也幹得出來。
但那之後的幾年,言落月就一直沒再見過宓記塵。
除了逢年過節的時候,她和巫滿霜還能收到來自二師筆的禮物和紅包之外,宓記塵這個人仿佛就消失在了三界之內,仿佛一個總是掉線的網友。
日久天長下來,言落月也隱隱從大家微妙的態度里,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兒。
從前也沒聽說過二師筆有什麼隱疾。
除非掌門那裡,就是缺一隻白玉筆批文件。
不然,言落月想不到二師筆消失這麼久的理由。
在靈界的這七年裡,言落月有時也會回顧當初的噬情魔事件:
關於江汀白怎麼知道那片灰影&3記0340名字,還有噬情魔那似男似女的獨特嗓音,她心中漸漸有了一個猜測。
聽了這個問題,江汀白不動聲色地回答道:
「記塵在閉長關,再過些時日,你或許就能見到他了。」
稍微停頓了一下,江汀白問了一個有點奇怪的問題。
「你找記塵……是和這兩位客人有關嗎?」
「沒有。」言落月站起身來,「不過,既然師尊不在,那我就帶他們去見掌門吧。」
無論是當年魔族被困的真相,還是修真界和靈界聯手,都是一等一的大事,言落月得找一個說話有用的人。
……
許久未見,掌門仍是那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幾千年來的閱歷,讓他磨練出了一副處變不驚的肚膽。
即使是聽見了這兩件大事,他也只是放緩了拈鬚的動作,並未露出任何失態的表情。
言落月坐在一旁陪客。
不知為何,她隱隱有種感覺:掌門對於魔族和外來異種並不同屬的事,似乎並不驚訝。
反倒是靈界相關的信息,他像是第一次聽到。
掌門換了好幾個角度,和岑鳴霄溝通了許多問題,態度認真仔細。
這個細節,紀影也同樣注意到了。
他年少氣盛,初出茅廬,於是非常直白地問道:
「關於我們和那些入侵者的區別,您已經知道了嗎?」
掌門緩緩點頭,微笑著捋順自己的鬍鬚。
「這些年來,我們復盤當初的伏魔之戰,也從當初的事裡發現了一些蹊蹺,所以這些年來一直在還原真相。」
「紀小道友隻身孤膽,勇闖靈界,乃是一位少年英雄——好叫小道友知道,魔界之中,有我們的人。」
聽見這話,言落月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不是「我們從魔族裡得到了消息」,而是「魔界之中,有我們的人」?
這種說法,似乎有些微妙吧。
言落月低頭琢磨了一會兒。
在話題暫時告一段落的時候,她又重提了那個話題。
帶著少許的意有所指,言落月道:「掌門,二師筆在您這裡閉關多年,著實打擾了。」
「還好還好。」掌門笑眯眯地摸著自己的鬍子。
言落月徵詢的語氣堪稱隱晦,他的誇獎聽起來也帶著幾分暗示。
「姬師弟的徒兒們各個機智伶俐,記塵這孩子也十分踏實懂事,倒是令老夫聊慰寂寥。」
兩人沒有繼續就著當前的對話發散下去。
很快,掌門就將話題從宓記塵身上引開。
他和氣地笑了笑:「我聽聞,荔荔那孩子近兩年來,一直在煉製一種特殊的丹藥,還說她都是受到了你的啟發?」
「啊,這個……」
言落月回憶起來,她前往靈界之前,好像是建議常荔荔為異母魔研製一款絕育藥來著。
想到這裡,言落月不免追問道:「荔荔的研究怎麼樣了?」
掌門樂呵呵地說道:「具體進度嘛,我也不知道。不過你們年輕人有些新鮮想法,總是好事。你若心急,就先去找荔荔那孩子吧。」
擺了擺手,掌門又把目光記轉向在座的其餘兩人。
「至於岑小道友和紀小道友,還得勞煩你們為我這老頭子答疑解惑啊。」
聽出掌門委婉的送客辭令,言落月笑笑,當即告辭。
當然,在離開之前,她也沒忘記和掌門要走幾份落月之木的樹枝。
被薅了羊毛的掌門:「……」
掌門有些地惆悵說道:「你這孩子,還真是頗有乃師遺風……」
一看這行事風格就知道,言落月肯定是姬輕鴻的親徒弟!
……
言落月要回落月之木的樹枝,是為了煉製鏡像樹。
在確認了「以體煉之術對抗傀儡噬情網」的思路以後,言落月便決定,要以鏡像果和落月之木作為材料,先進行一次預演煉製。
參考鏡像果具有「一半受傷,另一半的傷勢也會對稱」的這一特性,言落月打算對鏡像果進行體煉,讓其成為自己的獨門法器。
然而抵達丹峰以後,常荔荔卻給了言落月一個更大的驚喜。
「一般來說,以灰線為結,複製傷害另一半果肉的傷害,是鏡像果的特性。」
常荔荔站在樹下,對著這棵當初由言落月手植的果樹,神情里充滿了百思不得其解之意。
「但這棵鏡像樹,它好像發生了某種變異……你看,它連樹幹都長成了半黑半白的模樣。」
言落月心頭微動:「也就是說……」
「我曾做過實驗,在一邊樹幹上刻下一道傷痕,另一邊樹幹上也會立刻反饋出相同的痕跡。」
常荔荔感慨道:「果子的特性,居然衍生到了樹木之上,這真是前所未有的大發現,只可惜我還沒有琢磨出其中的原理。」
言落月倒是有個合理猜測:這棵鏡像樹,只怕是受到了她的氣息影響。
想當初,凡是埋下落月之木葉子的地方,第二年就會綻放常開不敗的花朵。
那麼,由她親手栽種、過去還時不時前來探望、澆水、撒點營養土的樹木,發生變異想來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這樣一來,言落月就可以直接體煉這棵鏡像樹了!
正好,落月之木的本體也是一棵樹。
這次煉製一旦成功,就能令言落月積累起一筆寶貴的經驗。
借用常荔荔的場地,言落月開爐起煉。
體煉之術本就難為。
而宋清池研究的原版,是施用在人體身上。言落月將這其中的主體由人改成植物,難度更是上升了一個台階。
再加上她一心將這次煉製,當做是未來的預演。
三重條件合為一體,難度愈發更上一層樓。
於是,直到這棵鏡像樹,被言落月成功煉化成一件生長的法器,整整花去了她小半月的時間。
打量著眼前的最終成品,言落月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她念了個法訣,將這棵鏡像樹體積縮小,捻在手心裡。
然後,言落月依次拍了拍粉粉、墨墨和紅紅的小火苗尖。
「辛苦你們啦。」
「——那我呢?」巫滿霜站在一旁,從容笑道,「有對我的表揚嗎?」記
早在言落月進行煉製的當天下午,巫滿霜就已經找上丹峰。
由於被巫滿霜關注過的一草一木,都會莫名其妙的枯萎,常荔荔向來嚴禁巫滿霜靠近她心愛的小苗圃。
於是,巫滿霜是展開翅膀,直接點對點降落,飛到這個小院裡的。
他的身影落下時,那對翼展寬闊、羽毛豐密的翅膀先是驕傲地扇動了兩下,然後才被收起。
正在輪值的紅紅看了,大概是想起自己過去的輝煌歲月。
於是,他當場就撲到巫滿霜身上,像是一隻抱臉貓一樣,超級認真地跟他努力打了一架。
巫滿霜:「……」
「你還說。」言落月沒好氣地瞪了巫滿霜一眼。
「中間有一次,他們仨都跑去跟你打架了,煉器爐里差點斷火。」
巫滿霜故作慚愧地低了低頭,仿佛不動聲色地強調道:「不過,我把他們都打贏了。」
言落月:「……」
言落月無力扶額:「怎麼聽上去還很驕傲的樣子……」
而且,這股仿佛鳥類擇偶一般,暴揍了其他雄鳥的炫技感,是怎麼回事啊?
雖說螣蛇化身長了翅膀,但滿霜的真身乃是一顆石頭吧。
這棵黑白分明的鏡像樹,被言落月縮小成細細的一條,宛如一根別致的髮簪一樣,插戴在她的髮髻上。
這場煉器持續了太久,言落月的手指有點發顫,一連綰了兩三次,位置都不合心意。
她雪白纖細的手指穿插在青絲之間,烏黑柔軟的髮絲被來回擺弄。
其中一縷秀髮調皮地逃脫了大部隊,發梢在風中飛揚而起,又被巫滿霜及時截住,捻在指尖。
將那縷發尾在手指上繞了兩三圈,巫滿霜忽然道:「我來吧。」
「咦?」
不由分說地將言落月按在院中石凳上,巫滿霜以指做梳,一縷一縷地攏起言落月的頭髮。
他修長有力的手指摩挲過言落月的頭皮,指尖上好像帶著電流,激起一股連通脊椎的微麻酥癢。
每當巫滿霜掌心捋過時,頸後就拂過一陣舒適的涼意。
言落月不自覺地僵直了後背,努力保持語調平穩:「感、感覺有點奇怪?」
「是感覺冷?」巫滿霜乾脆將掌心攏在言落月後頸上,「那捂一捂就暖和了。」
「……不,這樣反而更奇怪了。」言落月喃喃道。
不知怎麼回事,她總感覺現在的自己,宛如一隻被命運拎住了後頸的貓貓。
雖說張牙舞爪地揮幾下爪子就能逃脫,不過還是……算了。
此時此刻,言落月選擇鹹魚躺平。
唉,貓貓這樣驕傲的生物,一向自詡為世界的主人。
如果它們選中一個鏟屎官,任由對方捏肉墊,還會主動給對方表演爪爪開花,那一定是心甘情願地為對方而「喵」呀。
微風和煦地拂過這間小院,巫滿霜的手指輕重適中地在發間穿梭,一點也不會扯痛頭皮。
在身後熟悉極了、安全極了的氣息里,持續煉器半月之久的言落月,終於感到久違的放鬆。
她長長地打了個哈記欠,然後在甜蜜的安逸里,回想起曾經相依相偎的舊故事。
「——好了。」
最終,還是巫滿霜的一句結語,重新喚回言落月的意識。
巫滿霜從身後環過言落月的肩膀,雙手拿著一面鏡子擺在她的眼前。
他溫聲道:「你看看這樣子,喜不喜歡呢?」
鏡子裡,少年人的下巴抵在少女的發旋處。
鏡面之中,同時映出兩個人親密無間的樣子。
不知不覺中,他們的眸心深處,似乎都漾起了浮動的漣漪。
「……喜歡的。」順著胸腔一下一下清晰又劇烈的跳動,言落月不由自主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又或者……她不僅僅是在回答一個問題。
扶了扶言落月頭上那根別致的「鏡像樹簪」,巫滿霜輕笑一聲,坦言道:
「從前還是石頭的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攏一捧你的樹枝,放在我的懷裡。」
但石頭沒有手臂,這願望當然之只限於願望。
直到他們都修出人形的化身——
不止於一捧樹枝,幾片樹葉,一朵盛放的花。
現在,巫滿霜能將言落月整個地擁在懷中了。
言落月緩緩閉上眼睛,微微後仰。
微涼而清新的氣息將她包裹其中,而身後的那個懷抱,也是這樣的熟悉。
但這一次,她聽見自己腦後傳來一陣無比有力的心跳聲,劇烈得仿佛要衝破那層薄薄的皮肉。
漸漸地,兩顆心臟跳動的節拍變得趨同,仿佛他們本就不可分割地融為一體。
「滿霜。」
「嗯,我在。」
「滿霜。」
「怎麼了?」
「嘿嘿嘿,沒什麼,就是叫你一下。」
「好啊。想做什麼都可以。」
「真的嗎?那我……嗯,吸溜吸溜吸溜!」
「……落月。」巫滿霜閉著眼睛,輕輕地嘆了口氣,「你這樣……」
言落月一下子精神振奮,靠在巫滿霜的懷抱里仰起頭,略帶一絲惡作劇的味道笑了笑,問道:「我怎樣了?」
巫滿霜輕聲說:「你總是這樣光說不做,我也會有點煩惱的。」
「……」
霎時間,言落月的大腦之中唯有一片空白。
可惡,被他學去了。言落月震驚地想道:滿霜他竟然背著我偷偷進化!
……
就和生日宴會上,最期待的環節是吹蠟燭一樣。
言落月在完成煉器作品以後,最開心的時刻便是給法器起名字。
「如果它的體積再縮小一點,縮小成針形,然後能放進耳朵里,我就給它起名叫『如意金箍樹』了」。
臉頰側埋在巫滿霜的肩膀上,言落月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道。
聽見這個命名方式,巫滿霜想了想,做了個雙手合十的動作。
「……你幹嘛。」
「替它祈禱一下。」巫滿霜煞有其事地說道。
「切。」言落月撇了撇嘴,大聲宣布道記,「但現在,我有一個更適合的名字。」
聽聞此言,巫滿霜表情微妙。
果不其然,下一秒鐘,言落月就說道:「鑑於被這隻法器碰瓷……呸,碰到的人,都會按照我減少的生命值,等量掉血,我決定叫它『是兄弟就來砍我』。」
巫滿霜:「……」
巫滿霜敏銳地指出這其中的漏洞:「那假如對方不來砍你,拔腿就跑呢?」
言落月睜大眼睛,理所當然地看著他:「那不是還有你嗎?」
「確實。」眸光微沉,不知道預想到了什麼,巫滿霜緩緩勾起了一抹期待的笑意,「一直有我啊。」
鏡像樹本身就是一件修真界中難得的奇物,由它煉製而成的法器,本身等級就很高,哪怕對大乘期修士亦能起到效果。
再加上言落月在熔煉過程中,添加了落月之木的樹枝進去。
可以說,在配備了「是兄弟就來砍我」以後,除了傀儡噬情網之外,普天之下,再也無人能成為言落月的一合之敵。
配備了嶄新的神級裝備,言落月登時躍躍欲試,恨不得當場就找一個boss實驗效果。
恰好,由鴻通宮挑起的這場戰役,尚才剛剛開始。
在積極奔赴戰場之前,言落月把若干枚煉器剩餘的鏡像果留給了常荔荔,感謝她對鏡像樹的照顧。
作為回報,常荔荔也送給言落月一大包特製藥粉。
「你上次讓我做的異母魔絕育藥,我初步做出了幾個版本,只是還沒有實驗素材驗證效果。」
常荔荔皺著眉頭說道:「落月你此去要是發現異母魔,記得幫我試試藥——哦對了,藥粉可能還有些針對魔物的副作用,落月你都要幫我記下來呀。」
言落月一口答應下來,隨後便和巫滿霜一起,踏上了前往鴻通宮之路。
……
還沒有行至鴻通宮,言落月和巫滿霜就在半路上碰到了一股極其特別的修士。
他們雙眼血紅,神情呆滯,一看就知道曾經飲過血酒。
這些喝過血酒的修士,正在和一群打著「盟」字旗的修士交戰。
若論修為,兩邊實力本在仿佛之間,都是金丹上下。
然而這群喝過血酒的修士絲毫不懼殘損。即使被雪亮的劍刃刺入身體,他們也未曾顯露一絲痛色。
四目相對之時,可以看見這些人眼神渾噩,然有幾分喪屍圍城的氣質。
「這還是活人嗎?」戰鬥之中,有人咬牙切齒地罵道,「這簡直是活著的屍傀!鴻通宮狗東西,你害人不淺!」
到了這一地步,他們哪裡還是活人,分明已經是外來異種的傀儡,專為戰鬥培養的走狗了。
言落月見狀,當即按下飛舟,前去幫忙。
她的身影剛從跳下,底下那隊修士就大叫了一聲「道友小心!」。
原來,一見有旁人加入戰局,那隊傀儡當即選擇自爆,血肉炸成了一蓬威力不弱的殘酷煙花。
言落月及時降下法器罩,把那隊打著「盟」字旗的修士護在其中,避免了可能發生的傷害。
「多謝道友。」那隊修士鬆了一口氣。
言落月朝那自爆修士的方向看了一眼,奇怪道:
記「曾經喝過血酒的人,有這樣多嗎?直到現在都沒有篩查乾淨?」
按理來說,銀光擂場事發以後,各大宗門就曾篩查過一遍。
後來,鴻通宮挑起三十二城的夜禍,此事之後,各城池間又細細地篩了一遍。
沒想到,現在仍然能隨意在路上碰見這種血酒傀儡,這倒有些出乎言落月的意料。
有人恨恨道:「豈是如此——這些傀儡,他們原本都是鴻通宮的弟子啊。」
言落月眨眨眼睛,努力辨認,居然真從炸成碎片的衣服上,辨清了鴻通宮的劍紋圖樣。
「……」
「鴻通宮瘋了。」另一個人喃喃接口道,「我們這次討伐鴻通宮,只是想盡誅首惡,至於宮中的普通弟子,自然會留著他們戴罪立功。」
畢竟,修道者也不是什麼連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