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涼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味。
可能是遠處某處未熄的柴火,或是即將來臨的風暴前兆,讓人不由自主地緊繃起神經。
姜紅霞上前一步,柳眉緊蹙,「杜野,你確定嗎?」
「小奶奶,我......」杜野張了張嘴,猶豫了會,轉向常威道:「常公安,我就覺得像,本來不敢來的,可我奶說,滴水之恩要很多水來報。」
頓了會,他低下頭語氣落寞道:「我爹娘死的早,是我奶把我拉扯大的,從來也沒人給我送過糧食......人人都嫌棄我,我知道我是個爛人,常公安,只有您還把我當個人看,願意拉我一把。」
莫名的,杜野突然激動起來,眼眶泛紅,拍了拍胸脯,「常公安,這事是我主動來舉報的,我不要糧食,搞錯了是我的責任,跟您一點關係都沒有,我錯了,我去坐牢。」
常威走過去一腳踹在他屁股上,「你想的倒是挺美,你坐牢,誰幫你養奶奶?」
杜野趔趄的撲了兩步,訕訕笑著,「我,我就是,就是不想給您添麻煩。」
「狗屁麻煩。」常威爆了句粗口,從口袋裡掏出半包煙丟過去,「好好說說,這個呂鑫是個什麼情況。」
「誒,我說。」杜野把煙接住,挨個散了一圈,「這個呂鑫大概三十歲左右,好像有幾個廠,他媳婦今年二十三,長的很白,腿也長......」
說著說著眼珠子亂瞟,忽然見到姜紅霞目光不善,他連忙縮了縮脖子,「小奶奶,我重新說哈。」
姜紅霞翻了個白眼,難得沒有罵人,「主要說這個呂鑫和他家裡的情況。」
「他家住的可大呢,院子前後各有一棟小樓,不過前面一棟我沒上去過,家裡還有保姆,有司機。」
「他們夫妻沒孩子?」
「沒。」杜野小聲說著,看了下姜紅霞的臉色,躲到常威身後道:「好像是這個男人不太行。」
姜紅霞臉色一下漲紅,氣鼓鼓道:「杜野,讓你說案子,你都在胡說八道什麼東西。」
常威也很尷尬,擺了擺手,「先說這個呂鑫吧,你說他有幾個廠,都是什麼廠?」
杜野無奈的攤手,「我也不知道,就聽那個女人說過幾次,不過好像都合營了。」
姬曉望思忖著,猶豫道:「有幾個廠的股息,家裡還有個大院子,他幹嘛還要造假票啊?」
常威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你在所里待著,行動結束之前不要離開。」他吩咐了杜野一聲,朝著所長辦公室走去。
「誒,我不走,我不走。」
杜野應著,見其餘人目光灼灼盯著自己,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對著姜紅霞諂媚道:「小奶奶,我保證哪裡都不去。」
姜紅霞拿他沒辦法,斜了一眼,沒好氣道:「自己找個地方待著,別在我跟前晃悠。」
「誒。」
他四下里看看,也不敢進辦公室,尋了兩塊磚頭墊著坐到遊廊轉角處的陰影里,靠著圍牆把兩腿攤開,嘴裡叼著煙舒坦的吐出個煙圈。
常威走到所長辦公室,拿起電話撥出去。
「魏叔,有人來舉報,主犯的信息基本掌握了,我這人手不足,您帶點人來支援下。」
「不用,我師傅還在抓那幾個二道販子,功勞夠他們吃的,您看其他分局要是能半小時趕到,讓他們支援幾個人手。」
「您親自來一趟。」
「行,我等您。」
張龍趙虎在院裡聽著電話交談聲,相互看了眼,嘆了口氣。
這裡面哪裡是個十六歲少年啊!
聶海芳還想和他斗?
以後在京城晚上走路都得小心被打黑槍。
正胡思亂想著,常威對他們招了招手,「簋街熟悉嗎?」
「還行。」
「杜野說的地方你們知道嗎?」
「知道,那邊一排小洋樓,都掛著門牌號呢。」
「好,你們跟著一起去。」
兩人大喜。
半個小時,胡同里又熱鬧起來,魏千軍帶著三輛卡車過來,後面車廂罩著帆布,裡面都是全副武裝的公安戰士。
常威迎在門前,打了個招呼,「魏叔,馬局您也親自過來了?」
馬德異常親切的走近拍了他一下,「我帶了十個人來,聽你指揮。」
常威笑道:「馬局,感謝您的支援。」
馬德惱道:「你這麼說是拿我當外人啊,我難道不知道這是讓我們沾光?」
常威就不再客氣,把杜野交代的情況簡單說了下,讓魏千軍到了現場自行決定。
「你不去?」魏千軍驚訝著。
「魏叔,這麼點事還需要我親自去啊?」常威訝然反問,詫異道:「您不是怕情報有誤抓錯人吧?」
「屁話,一個資本家抓錯就抓錯了,他還敢翻天?」
「就是啊,所以我懶得去。」常威頓了下,指了指一旁的兩人,「魏叔,這兩位是公安部特派員,您照顧下。」
魏千軍瞟過去一眼,眼中凶光一閃而過,略微思量片刻道:「行,我知道了,坐我的車吧。」
張龍趙虎很乖巧,恭恭敬敬的對魏千軍敬禮,「是,局長。」
又對常威道:「組長,那我們過去了。」
見他點頭,兩人屁顛屁顛的爬上後車廂。
魏千軍被他倆的態度給弄迷糊了,他看了看常威,湊近了小聲道:「你說的照顧,不是反話吧?」
常威都嚇住了,瞪大了眼睛,「魏叔,你別是想......」
「沒,我就問問,哈哈,問清楚才好辦事嘛。」
這麼幾句話的功夫,張龍趙虎就在醫院大門口轉了一圈。
兩輛卡車一同離開。
常威也沒進院子,吩咐著,「你們去一趟轄區派出所和街道,把這個呂鑫的檔案弄回來。」
四大名捕開著吉普風馳而去。
常威去了一趟廁所,把由腎臟生成,由膀胱排出,含有大量代謝終產物的液體清理掉,在小食堂里煮了碗米粉端出來,對著角落裡喊了聲:「杜野。」
「常公安,這呢。」杜野從陰暗的角落裡顛顛跑過來,諂笑著。
常威微笑著把飯盆遞過去,「餓了吧,先吃點東西墊一下。」
杜野怔神,咽了下口水呆呆道:「常公安,這是給我的?」
常威微微點頭。
杜野迎上他那張乾淨清爽的小臉,沉默片刻,顫抖的接過來。
這一次他沒有縮到角落裡,蹲在垂花門的燈光下大口吞咽著。
生活不可能想像得那麼好,但也沒有想像得那麼糟。
人的脆弱和堅強都超乎自己的想像。
有時,可能脆弱得一句話就淚流滿面。
有時,才發現自己咬著牙走了很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