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倫站在一片純白的廣場上,周圍沒有一點多餘的裝飾,只有廣場中央豎立著一座圓柱高塔,連接著同樣純白的天頂。
抬頭可以看到,在約莫四十五十米的地方,高懸的天頂好像廣場的鏡像。
詭異的是,也不一定應該稱其為『頂』,因為索倫分明可以看見其他身披黑袍,頭戴面具的下弦月,在天頂的廣場走動,向著中央的高塔匯聚,又或是離開,走動時會如同雨滴打過水麵,泛起一圈圈的漣漪。
白色的地面和白色的天頂,向著極遠處無限得衍生,遠遠望不到邊際。仿佛除了被橋樑般的高塔連接,平行的兩個面永遠不會交集。最終一齊消失在在目力的盡頭,只剩下純白色的虛無。
整個空間的光源不知是從哪裡投過來的,高塔也好,索倫自己也好,都沒有在白色廣場上留下絲毫的倒影。
而這廣大詭異的空間,又不像是地表自然誕生的產物,起碼以目前這個世界的技術水平來說,絕對打造不出這種反重力場來,估計又是某種魔法的產物。
「基力安在等你。」身邊的下弦月對索倫開口。
索倫看了它一眼,這並不是那幾個隊友的偽裝,而是貨真價實的下弦月巫妖,他那把縮成金剛杵的龍槍,就被對方用亞丘卡斯留下的白袍裹著,握在一隻手裡。另一隻手搭在索倫的肩頭,把他全身的魔力都封住了。
得,沒逃掉,直接被片警抓捕歸案了。
當然索倫沒想,也沒那個能力逃跑。被亞丘卡斯切開的傷口,深可見骨,尚且沒有癒合。而痛苦壓制的效果又在緩慢得爆發開來,疼痛如海濤般一層又一層得席捲全身,震顫他的神經。偏偏浴血的效果又觸發了,導致索倫現在還保持著清楚的理智,讓他沒法脖子一歪暈過去裝死。
更倒霉的是這明顯魔法產物的高塔,竟然特碼的沒有裝電梯。
「你能不能背我爬上去?」索倫試著交涉一下。
下弦月盯著索倫看了一會兒,「基力安在等你。」
這貨看來腦子真的不太靈光,索倫算是明白西瓊一上來就被識破的原因了,下弦月沒那麼多廢話……
被半拖半拽著爬了不知幾層樓後,下弦月在全無任何標記的牆壁上打開一道門,把索倫帶了進去。
這可能是某人的辦公室,實木的辦公桌和躺椅,但也不一定,因為周圍還有一大排酒櫃,擺滿了酒瓶。也許是藏酒的庫房?
「在這等著。」
下弦月把裹著龍槍的白袍放到辦公桌上,接著伸出手,指著地面畫了一個魔法陣,將索倫推到魔法陣里,就biu得一聲消失了。
索倫盤腿坐下,隨即手一歪,斜躺在魔法陣里喘著粗氣,他是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愛咋樣咋樣好了,大不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說不定還能穿回去呢。
閉著眼躺了一會兒,
似睡非睡得也不知過了多久,
直到有人敲了敲桌子,「睜眼,索倫。」
索倫勉強睜開眼抬起頭,看見有個男人側坐在辦公桌桌邊,居高臨下得看著自己,開口問道,
「死了幾個人?」
「誰?哦,你們那個七人冒險小隊?沒有,一個都沒事,烏爾里德斯把他們從虛圈領出來了,恩,不過你再睡下去,估計就是小隊裡唯一的死者了。」男人的聲音回答道。
索倫心裡稍微安穩了些,眯著眼爬起來,逐漸看清男人的樣子,白袍,毫無疑問。白袍下精緻的修身禮服,被肌肉撐得有稜有角,心口繡著黑色蜘蛛圖案,濃眉大眼方下巴,留著絡腮鬍的中年型男。撲面而來一股老派影帝加黑幫教父的強烈氣勢……就是說有點像馬龍白蘭度,恩,是不是擦了古龍水。
「是啊,我總不能用這副模樣去見法蘭妮的長公主不是麼,」『馬龍白蘭度』說著把臉皮扯下來扔到桌子上,摸著骷髏頭,肋骨一張一合得,「呼,悶死了,不過你還別說,她確實長的漂亮,和她們家族第一代祖先莉莉尤安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恩……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吧……」
骷髏突然僵住了,不知在思考什麼。
索倫忍著疼痛想了想,「閣下就是帝國的首相基力安?」
那個傳說早就不想做了的工具人,通靈帝國的最高領袖。雖然看起來白袍領袖的巫妖和一般的骷髏兵真沒什麼明顯的差別。
「哈哈哈,是的,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區別,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罷了。」基力安嘎嘎嘎得笑著,把雙手一招,手中出現了水晶酒瓶和鑲嵌寶石的金質酒杯,「初次見面,我是這一屆的首相基力安,要喝點嗎?喝一點吧,免得我們聊到一半你就被死亡招走了。」
索倫接過酒杯,看著金杯中的紅色液體,是葡萄酒?還是治療魔藥?看起來不是血,但是,為什麼一點酒味都沒有……
「恩……就是這個芬芳……啊……真是令人懷念……」基力安一副陶醉的表情,「這可是法蘭妮的特產,專供王室的祭品,記得我當年去皇家酒窖偷過一瓶,差點被人燒死,不過真的值了,那香醇的口感和醉人的芬芳我死了這麼多年都記得……喝吧,喝吧,沒事的,任何液體用『聖愈的金杯』盛著喝下去,都會被轉化成療傷的聖藥。」
哇,這特麼才叫神器啊!索倫噸噸噸得就把酒灌下去,效果立竿見影,傷口在一瞬間就全部癒合了。連疼痛都被大幅舒緩。雖然葡萄酒的味道他一點沒嘗出來,倒不如說酸不拉幾的好像有點餿了。
「呵呵呵,不用那麼著急,不要讓手的溫度影響酒質,」基力安又給他倒了一杯,「輕微晃動一下,先聞,用心去聞,然後吮吸一口,含在舌尖,浸泡你的味蕾,最後在咽下去,感受那股回甘……哦哦哦,太棒了……」
大BOSS倒的酒索倫當然得喝,雖然還是什麼味道都嘗不出來……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味蕾出問題了?索倫皺著眉頭吐了一口。
「喂!幹什麼呢!用心品嘗啊太浪費了!」基力安氣急敗壞。
「可我怎麼嘗不出……」索倫突然反應過來了,「你把酒的味道奪走了?」
「聞,聞,一邊慢慢品一邊說,」基力安又給他滿上,「恩,用了痛苦壓制這個魔藥強化,那麼你也體會到了吧。痛苦並不是『消失』了,只是被『壓制』,當魔法時限過後,被積壓的痛覺會原樣的爆發,但沒有戰鬥時的激情和殺意,緩慢襲來無休無止的痛苦反而更容易把人逼瘋。
有的人為了逃避痛苦,就會上了癮得不斷使用這個魔法,將痛苦無限往未來推移,但總有魔力不足接不上的時候,那欠的債就要還了。所以後來,又開發出了『痛覺轉移』的魔法,讓法術範圍內所有人共同承擔痛苦的代價。
至於我現在使用的,是進一步改造的版本『感知剝奪』。把你現在的一切身體感知,都剝奪轉嫁到我身上來了。不用擔心,離開施法者一定範圍就會失效了。但你看,我可是幫你把痛覺承擔了,現在你能清醒得對話了不是麼?」
確實,味覺消失了,可痛覺也消失了……
索倫皺眉看看手裡的金杯,又看看桌上被白袍裹著的龍槍,「你……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治療我?我才殺了一個巫妖,而且先鋒軍在帝國不是違法的麼,抓到要處死那種。」
「是的,按照大議會通過的法律,理論上要斬首的。」基力安點點頭,「不過同樣按照大議會的法律,理論上亞丘卡斯也早該死了,是不是。」
索倫明白了,弱肉強食,帝國唯一的真理,「你身為帝國的首相,就這樣放任不管麼?」
「誰說我不管的,」基力安一副被冤枉的模樣,「我這不是把你逮捕了麼。哦,你說亞丘卡斯?還要我怎麼幫?難道我給你們的指點還不夠多嗎?」
索倫楞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你在背後指點紅頭髮,可……你既然對亞丘卡斯的底細那麼清楚,為什麼不直接……」
基力安攤開手作了一個正是鄙人的姿勢,然後又給索倫把金杯填滿,示意他快喝,「我做不到,魔法上和道義上都做不到。
畢竟當初是我選中亞丘卡斯作為預言的誘餌,也是我把他騙過來簽鑄鐵令的,作為一個大團長,這麼暗算自己的支持者已經很不地道了。還要我把他的價值榨乾用盡了再處理掉?哇,連我都覺得這有點太黑暗了。」
「咳咳咳!什,什麼!」索倫差點嗆到,「你!你也是先鋒軍!你是當初支持帝國的大團長!是了,那還能是誰來做首相這個位子……可你是個巫妖!」
基力安嘎嘎嘎得笑得直打擺子,「這有什麼關係,先鋒軍又不是什麼專門職業,只是個立場問題。只要貫堅持自己認為正確的事並付諸行動,是條狗都可以自稱先鋒軍,巫妖又為什麼不可以!倒不如說這樣反而有永恆的歲月來貫徹自己的決意,不能用龍槍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好吧,我也得承認,主要還是因為如果我親自出手對付亞丘卡斯,需要解除的誓約太多,影響不太好,可能引發的其他麻煩也太大。相比它造成那點問題實在不值得。」
「那點問題?」索倫皺眉,「他殺了那麼多人……」
「只要不影響人類的復興。」基力安安靜而堅決得看著索倫。顯然在這個問題上,沒有任何討論和讓步的餘地。
「可你怎麼知道不影響,」索倫為對方的固執感到惱怒,「他一把就把西瓊掐死了!如果不是……如果不是她用了時之影,你們的大預言不就被改變了!」
「西瓊……恩,這也是我在疑惑的一點,」基力安站起來,背著手在房內踱步,「因為理論上,你們七人小隊裡的四個女孩,只有她最不可能成為王血的末裔。所以我們的計劃一開始就沒把她考慮在內……」
「什麼?大預言都給她了,你現在說這個?而且,你們的計劃是什麼意思?」索倫皺眉。
「你看,我也不是什麼真的混蛋,預言已經那樣寫了,王血的後裔會擊殺亞丘卡斯並孕育真正率領人類復興的領袖。所以亞丘卡斯的事情我雖然不方便自己動手,但也不至於什麼安排都不做,」基力安繞到書桌後坐下,
「每隔幾代我都會挑選一些有著天賦的魔法少女對她們進行指導。雖然這工作後期由烏爾里德斯進行,但我有空時也會幫忙。只是我們挑選的,最後都不被命運青睞,反而是西瓊打開了預言……」
「為什麼不能是西瓊?她還不夠天才嗎?今天晚上才拿到筆記,不到兩個小時連時之影都掌握了……」索倫也不知道他老惦記著這個幹什麼,但卻控制不住自己去想。想自己一頭熱血得衝出去,但以為的隊友早就拋下他自己逃生了。
「天才是天才,但太顯眼了,所以我也查了一下,」基力安攤手,「但發現她早已經被聖阿斯黛兒家族登記過了。還是個嬰兒時就和亞丘卡斯簽過契約了。所以這一代就沒選她。」
索倫看著書桌後的巫妖,「什麼?」
「她的父親自己就是旁系血脈,對亞丘卡斯針對魔法少女的態度非常清楚。所以西瓊剛一出生的時候,為了讓女兒活下來,他就帶著女兒找到主家簽約,所以西瓊天生的魔法迴路就是殘缺的,根本存不下什麼魔力。
因為剝離得太早,雖然殘餘的魔法迴路自己閉合了,卻導致體質偏弱,魔力極少,是早衰的體質,再怎麼強化都有極限。更別說契約還在亞丘卡斯的手裡,對西瓊來說,亞丘卡斯就是無敵的存在,只要被碰一下都會被瞬殺。根本不存在『公平決鬥』並戰勝它實現預言的可能性。」
基力安看看書桌另一邊呆立的索倫,「所以問題就出現了,你剛才也說了,『他把西瓊掐死了』,所以這個決鬥,按理說是亞丘卡斯贏了吧?那麼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你,到底是用什麼手段越過預言的因果,把它抹殺的?這個大預言的未來,到底算是被實現了呢,還是被改變了呢?」
西瓊的魔法迴路,一開始就被剝奪了?那麼她知道嗎?所以才會用時之影?並不是把他拋棄了麼,不對,她也是那天晚上才確認,自己父親缺少了迴路。還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因果和預言,想想就頭痛……
索倫口乾舌燥,一口喝光杯子裡的葡萄酒,「不知道,我怎麼知道!我才是最傻的那個,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就衝進來攪合了!怎麼殺的它?弒神之槍?反正是那個銀龍將軍教的。你不是大團長麼,先鋒龍槍你還不知道?一槍解決不了就刺兩槍。」
基力安掀開桌上的白袍,看著那柄短成金剛杵狀態的龍槍,指節敲打著桌面思考了一會兒,「是嘛,有趣……越來越有趣了……好了,我想確認的就只有這一點而已,你可以拿著你的槍走了。」
索倫回過神,發現周圍的魔法陣不知何時被解除了,抬起頭瞪著它,「這就結束了?你真要放了我?還讓我拿回龍槍。」
基力安聳聳肩,「幹嘛,留你在這吃夜宵嗎?你的情況我大致清楚了,阿比迪斯家的侍從是吧,要蹭飯回死騎公會去,這裡是偽沉眠之海,沒食堂。」
不是,這是蹭飯的問題嗎!
「你真的不處罰我?」索倫撓著頭。
「怎麼?你覺得我應該為了亞丘卡斯的死處罰你嗎?還是除此之外,你還做了別的什麼需要處罰的事情嗎?」基力安反問道。
索倫趕忙搖頭取回龍槍,「沒有沒有沒有。」
基力安懷疑得看了看索倫,也沒多計較,「雖然我是不接議會發布的先鋒軍剷除任務的,但總有別的人會接,這一點你就自求多福吧。不過每個先鋒軍都有自己的命運。躲也躲不掉的,時辰來了坦然接受就好。
至於討伐亞丘卡斯的賞金,會在扣除你們造成的損害後平分給你們七個,任務發布的時間過於久遠而委託者大部分都死光了,所以結算有點困難需要消耗一點時間。等著下弦月通知。
沒有別的問題了吧,把金杯還回來,你順走也沒用的,只有每個人喝的第一杯聖愈才有效。」
靠!那灌了他這麼多酒純粹是這傢伙自己嘴饞嘍?
索倫無語得把金杯放回桌上,突然想到個問題,「你說這一代被選中的人不是西瓊,那你選擇的人是誰?」
「……烏爾里德斯選的是那個法蘭妮的魔法少女。」基力安沉默了一瞬間,答非所問。
索倫眯起眼,「你……你不會是因為這個才在背後指點紅頭髮的吧?因為他那副長相,把他當成個女的了……」
首相打了個響指,「快帶著他滾。」
於是從虛空中跳過來一個下弦月抓住索倫的肩膀。
Biu,虛閃。
下個瞬間,索倫被一頭扔到床上,他在阿比迪斯家的臥房裡。
「臥靠,這坑爹的傢伙……」索倫想爬起來,但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感爆發開來,脫離了基力安『感知剝奪』魔法的範圍,又灌了那麼多杯酒在肚子裡,醉意瞬間將他殘存的理智擊倒,整個人癱倒在床上,陷入了昏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