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木腰牌

  酒瘋子沈煉大醉初醒。林十三連忙自報家門,說明來意。

  沈煉頷首。從公案上的茴香豆和空酒杯之間的檔紙中抽出一張,問:「雙木林,娉娉裊裊十三餘那個十三?」

  林十三答:「回經歷官。正是。」

  說完林十三上前,將陸繹批的條子遞給了沈煉。

  沈煉看了看條子,拿起筆開始給林十三寫備檔。

  邊寫,沈煉邊喋喋不休:「錦衣衛,皇帝耳目也。你既入了冊,成了錦衣校尉,就要以除奸佞,護忠臣為己任。」

  「知道朝廷里最大的奸臣是誰嘛?嚴嵩,嚴世蕃父子!」

  「大明的官,貪者十之八九。清者十中無一。這對狗父子貪不要緊,更過分的是不干人事兒,尸位素餐。」

  「堂堂首輔,庚戌之變時,他至百姓於不顧;平日不為百姓謀福,只知整人、殺人。」

  「無論官員、將領是否有治國安邦的真本事,只要不從於嚴黨,他們便羅織罪名,除之後快......」

  沈煉的話讓林十三的腦袋上沁出了汗珠。

  林十三倒不是為自己擔心,他是為沈煉擔心。

  誰人不知,嚴家父子權傾朝野。一個小小從七品經歷,竟在官衙大堂上痛罵閣老、小閣老?

  林十三身份低微,自然不知道沈煉的底細。

  沈煉平日有三大愛好:喝酒、作詩、罵嚴嵩。

  沈煉,正德年間出生於浙江書香門第。年輕時他曾追隨一位真聖人遊學,那位真聖人的名字叫王守仁。

  真聖人的學生往往才華橫溢。沈煉當時是「越中十子」之一。

  嘉靖十七年,沈煉中三甲第一百六十三名進士。

  這個名次不高。但因他是新建伯陽明先生的學生,長得又比較寶相莊嚴。故吏部授他溧陽知縣。

  溧陽是上等縣,知縣高配從六品。

  在溧陽五年,沈煉為官清廉,護百姓抑豪強。

  某惡霸欺民,按律法只能杖責,不能判絞、斬。沈煉乾脆暗命衙役,當堂將那惡霸活活杖死。

  因此事,他得罪了一位御史。那位御史正是時任禮部尚書嚴嵩的學生。

  不久之後,沈煉便被降為山東茌平知縣。茌平是下等縣,知縣正七品。

  別人做官都是越做越大。沈煉的官越做越小。

  在茌平任上,他帶領百姓抗擊蝗災、興教育。三年任免,他又降級了。

  這回他被調往河南清豐擔任知縣。清豐是下等縣裡的小縣。知縣從七品。

  在清豐,他依舊恪守清官、能官的本色。把個下等小縣治理得有聲有色。

  離任之時,上萬百姓扳轅慟哭,泣血挽留。他走後不久,清豐百姓便為他建了一座生祠。

  錦衣衛每年都會派出大批緹騎,到各地微服暗訪。暗訪清豐的那位緹騎,將沈煉的事跡如實上稟都督陸炳。

  陸炳對沈煉大加讚賞,調到了錦衣衛擔任經歷。二人一見如故,幾成忘年交。

  在京期間,沈煉看不慣嚴黨的種種不法,多次想上奏參劾嚴嵩父子,都被陸炳壓下。

  要知道,陸炳跟嚴嵩是朝堂上的盟友!

  有大惡而不能除。沈煉陰鬱無比。漸漸地,他開始放浪形骸,以美酒麻痹自己。

  只有他的知音陸炳知道:無論沈煉多麼荒誕不羈,他始終還是陽明公那個滿腹才華、嫉惡如仇的學生。

  嚴黨還是要給陸炳面子的。故沈煉天天當眾罵嚴嵩,嚴黨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沈煉寫好了備檔。大喊一聲:「堂下小旗,上酒!」

  堂下卻無人回應。

  沈煉怒道:「奸臣嚴嵩不讓我參,酒也不讓我喝。錦衣衛也好,後軍都督府也罷,都是一群混蛋!」

  林十三未免好笑:錦衣衛的經歷官罵錦衣衛一群混蛋?這不是罵自己嗎?

  沈煉又對林十三道:「記住,當下皇家緹騎最該辦的一件事就是除奸相嚴嵩父子!」

  經歷官訓導,當校尉的不能不回話。但林十三可不敢附和沈煉罵嚴閣老。

  小小校尉長了幾顆腦袋?

  且......嚴黨骨幹羅文龍,如今是林十三的斗蟲徒弟。拿了人家的金子,罵人家的主子。這可不厚道。

  林十三無奈,只得拱手:「稟經歷官。屬下不是鎮撫司緹騎,只是馴象所養大象的校尉。」

  沈煉擺了擺手:「對牛彈琴。罷了,你下去領腰牌吧。」

  林十三如得大赦,離開大堂領了腰牌。

  錦衣衛中,堂上官腰懸金腰牌;千戶、副千戶銀腰牌;百戶、試百戶銅腰牌;總旗、小旗鐵腰牌。

  校尉、力士則是木牌。

  林十三邊往後督府大門口走,邊把玩著這方木牌。

  只見正面寫著「錦衣衛馴象千戶所校尉」。背面寫著「錦衣衛懸帶此牌,借者及借予者同罪,出京不用」。

  林十三暗想:這麼一塊小小的木牌就值一千兩銀子。

  待回到錦衣衛時已是傍晚,同僚們都散差了。林十三騎著騾子回了家。

  一進門,他見父親林有牛正蹲在地上,教王小串和虎兒拾羊拐。黃狗「貓兒」搖著尾巴在一旁轉圈圈。

  王小串見林十三回來,扔下羊拐屁顛屁顛的跑了過來:「我太公呢?他醒過來了嘛?」

  林十三變戲法似的從褡褳里掏出一根糖葫蘆,哄騙她:「你太公出城去給你賺嫁妝了。他讓我把這糖葫蘆給你。」

  聽說太公出城了,王小串不禁流下了悲傷的口水,伸手接過糖葫蘆便開始大快朵頤:「真甜。」

  林十三蹲下身:「你太公說了,讓你暫住在我家。以後管我叫爹。老老實實聽我的話。」

  王小串這小傢伙,只要給她好吃的,別說叫爹了,就算叫祖宗她都沒二話。

  她頭也不抬的回答:「好吖好吖。」

  這時,林有牛跟平日一樣,罵道:「逆子!什麼時候進北鎮撫司?」

  林十三笑道:「老爺子,北鎮撫司我這輩子可能都進不去。」

  林有牛罵道:「廢物點心。」

  林十三挺起胸膛,拍了拍自己腰間懸帶的腰牌。

  林有牛伸手拿過腰牌,仔細一看:「堂貼校尉帶個假腰牌是要吃軍棍的!你瘋了吧?」

  林十三卻道:「爹,您看清了,這是真正的校尉腰牌。後軍都督府發的。」

  林有牛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你從哪兒弄了一千兩銀子買在冊員額?再說了,馴象所的人有銀子也買不到員額。」

  林有牛在京城做小生意,也算是見多識廣,聽說過錦衣衛的種種規矩。

  林十三笑道:「昨夜我不是立了個大功嘛。少掌柜親自賞給我一個員額。」

  林有牛的臉上立馬浮現出笑容:「啊呀。乖兒子真是出息了。」

  就在此時,碧雲穿著一身合體的襖裙,邁著輕盈的步伐走了出來。她手裡拿著兩個皮茄袋:「金錁子打好了。銀子也兌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