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叫陳執安,自蘇南府而來(,求首訂,求月票)
紅豆院比起李府的豪奢來說,確實有些簡樸了。
可無論是牆垣之上,幾株薔薇豌蜓攀爬,或是院角,樹杆修竹亭亭玉立,又或是磚石鋪就的豌小徑縫隙中的探頭青草,又或是小徑盡頭,養了幾尾錦鯉的一泓清泉,都證明這院子的主人,是在好好生活著。
商秋公主仔細端詳著院子,也覺得有些意外。
這院子,比起她上一次前來更好看雅致了些。
李清然自然知道這紅豆院之所以變得更好,是因為陳執安送來的那封信。
「珍重身體、按時吃飯。」
不過僅僅幾個字,就讓因為與司家婚約而感覺越發消沉的李音希,更多了些希望。
骨肉親情的力量,便真就這般大?
李清然心中暗想著。
而陳執安目光遠遠落在那一襲白衣上。
此時已然黃昏,在那暗淡的光影交錯之處,這位屢次出現在他夢中的母親,
一襲羅衣輕柔垂落,在黃昏的微光中閃爍著清冷的光澤。
陳執安遠遠看到她的側臉,卻看到一種蒼白,仿佛是被什麼東西抽走了所有的血色。
再走近些,卻見她眉頭微微著,似乎已然皺眉皺習慣了,甚至已經生出了幾縷皺紋來。
直至此時,眾人才看到李音希手中竟然拿著針線,膝蓋上還放著幾塊寬大的錦布。
陳執安仔細看去,李音希正在刺繡,齊針、套針、搶針頗為熟練,針腳平行均勻,錦袍拼接處又十分細膩協調。
她在製衣,甚至已然有了許多經驗。
只是,李音希縫製的是一件男服,又是縫給何人?
大約是這紅豆院中極少有人來打擾的緣故,李音希縫製的頗為認真,甚至不側頭看上一眼。
直至有明顯的腳步聲傳來,李音希才抬頭看去。
此時小徑上,商秋公主與李老太君走在最前,陳執安他們二人身後,小徑窄了,二人擋住了他的面容。
「音希姐姐。」商秋公主隔著些距離,便輕聲開口,臉上掛著笑容道:「你又在縫衣服?我幾次來看你,你都在製衣。」
「商秋公主。」李音希站起身來,又小心將那些布匹、刺繡放在亭子中的石桌上,這才向著商秋公主行禮。
旋即她又看到李老太君,抿了抿嘴唇,問候道:「李老太君。」
她不曾稱呼其為母親,可稱呼李老太君也算禮儀,無可指摘。
李老太君皺起眉頭來,心中卻有些刺痛,但又看到李音希憔悴眉梢中,帶著的那一抹倔強,心中就越發煩悶起來。
那一些刺痛也就消失不見了。
「音希姐姐快些起來,若無其他宮裡人在,姐姐不必向我行禮。」商秋公主這般說著,此時她已然快走到小亭前。
「時值傍晚,公主怎麼來了?」李音希站起身來,匆忙收拾著桌案上的東西,想要請公主坐下。
「我帶陳先生給你畫像。」商秋公主步履不停,笑道:「未曾料到我不過信中一題,姐姐竟然會寫信給陳先生,真是難得。」
「寫信給——·陳先生?」李音希有些疑惑,不由轉過頭來,看向商秋公主身後的人。
那是一位少年。
李音希看到了這少年的面容,看到了他的眸子,看到了他抿著嘴唇,正遠遠看著她。
不過剎那,似有洪鐘大呂在李音希心頭撞響,往昔的歲月如潮水般洶湧而來。
她想起第一次見面時,執安皺皺的小臉。
想起強裸之中,小執安的粉拳緊握。
想起與她分別時,始終安睡的小執安,忽然放聲大哭,哭得歇斯底里,小小的舌頭在唇中一顫一顫,仿佛要哭斷氣了。
更想起她低頭吻過,淚水落在他的眉心,令他止住哭泣,咿呀咿呀朝她伸手再後來,便是離散之痛如利刃割心,便是無數個日夜,淚浸枕念。
她日日夜夜,寫了許多字,大致離不開「執安」二字。
她年年歲歲縫了許多衣服,卻不能量體裁衣,只能在心中暗想揣測,如今她的孩兒,究竟長到了多高。
直至不久之前,她收到那一份極簡單的書信。
信中她的執安孩兒說,總有相見的一日。
可是李音希卻從未想過,這一日來的這般快。
五月初六的仲夏傍晚。
執安穿著一身寶藍色衣衫,手中拿著畫筆,就站在紅豆院中的小徑上,抿著嘴唇看著她。
只一眼,李音希便認出了陳執安。
她眼中浸出淚水來,陳執安卻朝前走了幾步,抬頭看了看天色,道:「天將欲晚,再晚,便畫的不那般好了,李————-李小姐請坐,我來為你畫像。」
陳執安寬大的脊樑,似乎擋住了商秋公主、李老太君的視線。
李音希無措地坐下,呆呆地看著陳執安。
陳執安從容架起畫布,又拿出隨身的畫筆,拿出顏料來。
今夜的晚霞更加燦爛輝煌了,比秀霸山更高的天空,火燒雲翻卷奔涌。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真是一片美不勝收的景觀。
晚霞落了下來,照耀在李音希的身上。
陳執安想了想,點起一抹金色,點在紙上。
他要以金黃起筆,好好畫這一幅畫,
陳執安作畫,商秋公主主動坐到了旁邊另一座小亭中。
她隱約看到李音希眼中浸出的淚水,心中有些疑惑,可又看到陳執安再度提筆作畫。
這一次陳執安似乎畫的極慢,一筆又一筆,一層又一層,卻又畫得極認真。
就連李老太君與李清然都不由睜大眼晴,仔仔細細看著陳執安作畫。
「可真美啊——」
李清然在心中感嘆,不知是在讚嘆陳執安的畫,還是在讚嘆這母子相會的場景。
可須臾之間,已然修到了璞玉境的李清然,卻忽然感知到一縷真元跳動。
來自陳執安,卻只是短短一瞬。
李清然未曾在意,只看陳執安作畫。
戶部尚書李鑄秋今日頗為高興。
今日他從戶部衙門下了值,竟然恰好在官署街遇到故人之子,他便邀請這故人之子前去他府上,二人一同喝茶,順便問一問他那故人的境況。
二人並肩到了李府,李尚書摘下了官帽拿在手中,進了東堂。
玄紫將軍之子李扶疏此時也剛剛進了家門,便被李鑄秋喚來,為二人倒茶。
「一轉眼褚兄擔任南海大都御已經十二年光陰了,這十二年以來,他每年回京述職,都要與我暢談一番,好好喝一頓酒。」
李鑄秋年已六十有六,精神十分翼,尤其是今日:「不曾想,十二年過去,白你竟然已經打下實打實的功勞,添作了五品的平野將軍,為你父親長了臉面。」
這故人之子名叫褚岫白,乃是南陽褚氏出身,他父親乃是一方大都御,統管南海四州之地,乃是真正的封疆大吏。
更不凡的是,褚白的母親出自姑嵐王氏,乃是大虞六姓之一的望族,也是大虞真正的貴門。
這樣的出身,即便是戶部尚書李鑄秋都要高看一眼,所以哪怕是偶然遇到,
他也盛情邀請這位年輕的平野將軍,前來府上做客。
「李伯伯客氣了。」褚岫白人如其名,雖然是立過功的將軍,可看起來卻像是一位文質彬彬的儒生,容貌俊逸,說起話來也慢條斯理,涵養十足。
「嚴父也時常與我說起李伯伯,說李伯伯乃是戶部主事,說李伯伯觀天下之經營大事,洞若觀火;理邦國的財富源流,調度有方,所見之言策皆切中要害,
為聖上倚重,為同僚欽佩。」
褚白說到這裡又微微一笑:「李府的玄紫將軍也是白極欽佩的將軍,今日前來,不曾面見李家的猛虎,倒是頗有些遺憾。」
李鑄秋這般年歲的老狐狸,自然聽出褚白說的不過是場面話,可他卻依然大笑出聲,看起來似乎十分高興。
「白賢侄二十歲的年齡,便拿了偏將軍的身份,帶領鐵騎深入北國草原,
麋戰月余時間,帶回來大離軍士的頭顱三千級,軍戶男女老少的左耳一萬隻!
這是真真正正的功績,稱得上有勇有謀,等你再進一步,踏入玉闕境界,想來一個從四品的平川將軍是差不離的。」
李鑄秋說到這裡,又問起褚白的父親:「這一次坐朝節,不知南海大都御可否要回京?」
褚岫白搖頭:「南海有所欲動,那兩座島上又有驚雷重重,想來又醞釀出了什麼妖物,嚴父這一次坐朝節,只怕回不來了。」
李鑄秋似乎頗為遺憾,感嘆道:「這一次坐朝節,不論是我大虞魁星,又或者常年在外的安國公--甚至是十二年未曾入京的秦大都御都要回京,卻唯獨缺了南海大都御。」
褚白有些驚訝:「安國公與秦大都御都要回京城?二人屢有不合的傳聞,
又是我大虞蓋世的強者,一同回京,難免————」
「秦大都御氣血猛烈,安國公又久居高位養出了脾氣,自然互不相讓。」李鑄秋喝了一口茶:「不過有魁星在此,無妨的。」
褚白思索一番,點頭說道:「魁星在此,確實無礙。
不過----晚輩聽說安國公在造化境上又上一層樓,卻不知能否壓過秦大都御一頭。」
李鑄秋道:「皇族、大虞魁星、三山二宗、大虞六姓、再加上安國公、秦大都御----這些都是我大虞棟樑,撐起了我大虞的天下,誰強誰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他們在,我大虞的江山便垮不了。」
褚白深以為然點了點頭。
李扶疏始終不曾插話,只是低頭為二人添茶。
這時,有一位管事躬身進來稟報。
李鑄秋大為驚訝,仔細詢問道:「你是說商秋公主今日來了府上?如今就在紅豆院中?」
管事恭敬應是。
李鑄秋與褚白對視一眼,都站起身來,走出東堂,李扶疏也跟在二人身後大虞女子也可讀書、修行,除了孝道仍然嚴苛以外,女子為將的也並非沒有,倒是沒有其他頗多規矩,所以公主出宮並不算什麼稀罕事。
只是皇家的威嚴仍在,皇家公主來了府上,自然不能視而不見。
於是,這一位戶部尚書,一位平野將軍也去了紅豆院中。
褚白大約是看出了李鑄秋似乎不願意前去紅豆院,又想起懸天京中的傳聞,便開口詢問道:「李伯伯,我聽說那大治四年的狀元回來了,取走了十八年前,謝無拘從他手中奪下的那一柄黃雀風?」
李鑄秋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微微點頭,心中不明白這褚白為何哪壺不開提哪壺。
「並非是晚輩要揭李伯伯的短。」褚白有些可惜道:「晚輩也是學劍的,
陳水君那一柄黃雀風乃是天下有名的劍,只是名劍有靈,已認其主,晚輩還想著等我登臨玉闕境界,映照神相,就登門試上一試,看看能否拔出那把黃雀風,只是現在看來,倒是無望了。」
他說到這裡,又有些疑惑:「都說那陳水君修行的天賦平平,偏偏機緣不凡,接連得了幾種寶物。
甚至還有傳言,說是那一品的天丹皇飲、帝飲也被他得了去,也不知是真是假?」
「自然是假的。」李鑄秋看著紅豆院的門庭,冷笑說道:「不過是運氣好些罷了,若是真得了帝飲、皇飲兩枚丹藥,只怕他無福消受,早就死在尋寶的強者手中了。」
「而且---那黃雀風倒是不值得賢侄可惜,這把劍頗為古怪,便是那謝家的長子謝無拘都不曾降伏此劍,所以才被刺入我李家的假山上,既鎮妖邪,也殺陳水君的氣性。」
「謝無拘都不曾降伏.」
褚白低下頭來,眼中閃過一道亮光,心中暗道:「他不曾降伏,卻不代表我不能降伏,我自有驚天的機緣,往後若是能遇到那陳水君才最好—..」
二人走入紅豆院,李鑄秋頗有些厭惡的看了那八角亭中的李音希。
又見到商秋公主正聚精會神,看那位少年畫師作畫。
「便不要打擾商秋公主的雅興了,我們便在這亭中等候。」李鑄秋吩咐下來。
跟在身後的幾位管事,頓時悄悄備好茶水,李扶疏在旁倒茶。
「這畫--—-畫的倒是不錯,我竟不曾見過。」褚白喝著茶,看到畫布上的畫像,有些驚訝:「這畫畫的少年是誰?」
李鑄秋不擅作畫,也不喜藏畫,算是實打實的圈外人,自然不知。
李扶疏同樣如此。
等候在一旁的管事躬著身子回答:「回稟老爺,這位畫師乃是這幾日京中當紅的人物,玲瓏公主選了他在坐朝節那也是為她畫像,許多大府上的夫人小姐都盼著這位來自蘇南府的陳先生,能夠在坐朝節時,也為他們畫上一幅畫哩。」
管事說話時,李鑄秋正遠遠看向作畫的陳執安,此時陳執安恰好轉過身去,
從桌上拿起另外一盤顏料。
那熟悉的側臉,熟悉的眉眼,令李鑄秋微微一愜,旋即皺起眉頭:「你說這畫師姓陳,來自蘇南府?叫什麼名字?」
「似乎是叫陳執安的。」管事回答。
二人身後候著的李扶疏猛然睜大眼睛。
李鑄秋咬牙,蒼老的臉上露出怒容來,又問了一遍:
「你說他叫什麼?是哪裡來?」
「回稟老爺,他叫——·陳執安,自蘇南府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