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新雨初霽,正是春日。

  蓮舟徐家正有一件大事,大丫鬟新桐匆忙進了宅子裡,又趟過二進宅子裡的流水,越過滿院的春花,不去看晨流的清露,直直去了徐家老爺房中。

  「老爺,小姐拋的繡球有主了,拋繡球時幾位俠客打了起來,再加上好幾位公子的家丁亂做一團,爭搶間那繡球又被拋起,落在了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年懷裡。」

  丫鬟新桐年歲不大,不過十五六的模樣,眼神中卻自有一番清明,看起來是個精明的少女:「那少年一身灰衣,只是衣服不算華貴……不過粗糙的麻布,面容也有些消瘦,應該不是什麼富家的公子。」

  「咳咳咳……」被屏風遮掩的床榻上,傳來幾聲咳嗽聲,自有僕人移開屏風,就看到有一位面容憔悴,精氣皆無的老人在丫鬟的攙扶下坐起身來。

  「不是富家公子也罷,來搶繡球的主兒,能有什麼期盼?身份尋常些反而更好,沒有錦衣遮掩,藏不住什麼壞心思。」

  那老人短短一句話,便連喘了四五口氣,看起來十分虛弱。

  新桐抿了抿嘴唇,又有些擔憂的說道:「只是還有些問題……」

  老人投去探尋的目光,她便又說道:「府上派人去請,這少年卻只說自己路過西慶街,並非是有意去搶那繡球,只是因繡球誤打誤撞落到了他懷裡……他不願意入徐府為婿。」

  老人頓時接連咳嗽了幾聲,一旁略上了些年歲的丫鬟皺起眉頭:「前去請人的是誰?可說了來頭?」

  「去請人的是趙二管家,說了我徐家的名頭,也說了小姐的名諱,只是那少年似乎並不知我徐家的門楣,也不知小姐的美名,逕自離開了……」

  「不過……趙二管家已經派人前去探查,過了晌午,探查的人應當也就回來了。」

  新桐仔細說著。

  老人皺著眉頭不語,一旁年長的丫鬟想了想,安慰老人道:「不知道我徐家的門楣,也不知道小姐的美名,應當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廝,等探查清楚了來歷,再遣人去說便是,家中倘若有長輩就更簡單了,老爺用不著擔心。」

  老人輕輕頷首:「我徐家在蘇吳州自有些名望,現在大張旗鼓的拋繡球招親,被一介年少小廝取了繡球去倒還好,如果這小廝取了繡球,還要拒絕我徐家,那我徐家難免要成為其他府邸的笑柄。」

  老人說到這裡,又詢問丫鬟新桐:「小姐怎麼說?」

  新桐如實說道:「小姐說……是誰無妨,儘快成婚便是。」

  老人嘆了口氣,轉頭看向這奢豪的徐府。

  他打拼數十年,拼來了這驚人的家業,只是膝下無子,現在又重病纏身,偌大家業也遇著風浪,只能靠自家二十歲的長女操持。

  「只是苦了溪月,不能仔細尋得一位好郎君,只能一生被綁縛於此了。」

  ——

  徐溪月身穿一身碧綠的翠煙衫,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肌若凝脂氣若幽蘭,腰不盈一握,美得如此無瑕,如此不食人間煙火。

  若無頭上斗笠輕紗遮掩,只怕會引來許多目光。

  可此時此刻,她就站在一艘遊船上,遠遠注視著岸邊。

  岸邊一位面色蒼白的少年,正蹲在一位賣菜的大娘攤子前討價還價。

  「買幾根姜都要這般討價還價,現在有了徐府這樣的好去處,卻還要拒絕,我真是不知這少年腦子裡想的什麼。」

  新桐就站在徐溪月身後,嘖嘖稱奇:「我看他這面色,說話有氣無力,莫不是染了什麼重病吧?」

  新桐身旁還有一位中年人適時開口,道:「我已派人打探過了,這少年名叫陳執安,家住岐黃街,就在鐵臂將軍府對面,家中並無母親,只與他父親相依為命。

  他父親乃是一位私塾先生,因他教導蒙童細緻耐心,街坊鄰居缺了束脩也並不在乎,所以在這岐黃街上頗有些美名……也正因如此,父子二人日子過得清貧,不過勉強度日。」

  「說來還有一件怪事,兩年前這少年唐突落水,被打撈上來面色鐵青,昏迷過去,圍觀的眾人束手無策恰好又碰到一位黑袍的道人路過,施展了仙家法門,救活了此人……現在想起來,這少年也是個有大機緣的,遭了死劫保下了性命,如今又得了小姐的繡球,入了我徐家,往後也吃穿不愁了。」

  「原來是讀書人啊。」新桐睜大眼睛,點頭說道:「最怕遇上些潑皮無賴,又或者不受拘束的遊俠兒,讀書人反而更合適……」

  趙二管家搖頭:「這少年不算讀書人,他並不曾仔細讀書,也從沒有考過童生試,反而半年前去了府衙百工黃門,成了一個畫院小工,為官府畫像。」

  新桐皺了皺鼻子:「父親是私塾先生,他卻不好好讀書,反而去做那黃門小工?也太不上進了些。」

  趙二管家不語。

  新桐語氣有些可惜:「不是讀書人也就罷了,小姐,你在棲霞山上學過望氣之法,你看那少年,身上可有重疾?」」

  徐溪月緩緩搖頭,叮囑趙二管家道:「不要太過叨擾人家,便讓老爺安排吧。」

  新桐瞧出了徐溪月語氣中的冷漠和無奈,她忽然覺得做這徐家的千金小姐也沒什麼好的,偌大徐家萬斤重的擔子全壓在她的肩上。

  如今就連成婚,都只能尋這麼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少年。

  於是新桐不由出聲安慰說道:「小姐……不如再等等?」

  「等什麼?」徐溪月轉過頭來,眼神中卻已滿是平靜。

  新桐一時語塞。

  趙二管家卻忽然道:「人世間的事情,如同流水東逝,說過去也就過去了……小姐莫要太過在意,便是尋一個普通的郎君,小姐也自要比那些閨中千金更強許多。」

  徐溪月輕拂衣袖,道:「李將軍即將駕臨蘇南府,當務之急,是準備好那幾種藥材,若是續不下這樁買賣……徐家的藥材生意只怕真的要被周家吞了。」

  ——

  陳執安並不知道自己不過上街買個菜,都會被人旁觀。

  此時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眼前這個賣菜大娘攤子上的一塊生薑上。

  那塊生薑沾染著泥土,混雜在攤子上好幾塊生薑中顯得有些不起眼。

  可在陳執安眼中,這一塊生薑是天然與其他生薑不同。

  他凝神看去,卻見這一塊生薑上散發著一股截然不同的氣,這股氣徐徐升騰出來,在生薑表面化作氤氳,令陳執安有些出神。

  與此同時,他隱約感知到腦海中隨他記憶甦醒的那一幅畫中,有一處景象已經悄然亮起。

  而那畫作一旁,有幾句詩閃爍其輝,令陳執安思緒清明。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區區四句詩中仿佛蘊含著無法道明的神妙,也照亮了這一幅畫作中的一處,照亮了十二樓五城中的一座城池。

  【崑崙澤】。

  ——「有城名崑崙澤,澤被天地崑崙,見氣聞其靈,其靈養氤氳,氤氳出其神。」

  畫上有幾行字緩緩浮現。

  短短几行字,令陳執安深吸一口氣。

  「我腦海里的畫竟然這麼奇異?」

  陳執安深吸一口氣。

  他自那小攤中摘出那塊奇異的生薑,又付給大娘三枚銅板,這才起身回了岐黃街。

  岐黃街得名自早些年間,一位游郭的郎中,那時恰逢瘟疫,蘇南府哀勞一片,這郎中就在這條街上設下攤位,又以岐黃之術烹製湯藥,救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

  等到朝廷的救濟到來,瘟疫退去,這游郭郎中卻收拾行囊,趁著夜色悄然離開了蘇南府。

  被他救了性命的百姓恍惚間才想起來……受了這位郎中救命之恩,卻不知這郎中的名號,只是依稀記得此郎中手中拿著的那一面行旗上,寫了【岐黃】二字,就將這條街道命名為岐黃街,以紀念此人。

  陳執安十幾年來一直住在岐黃街上。

  他自兩年前那次落水之後,腦海中便多了許多記憶。

  仿若前世的記憶甦醒,他時常記起一幕幕似乎就屬於他的人生,想起那些鋼鐵叢林,想起飛天的大鳥,想起一整段細緻的人生,想起前世與他相依為命的,喜歡太極的爺爺。

  便如佛家所言【宿慧】。

  這兩年以來,他逐漸融合了這些記憶,

  他匆匆回了家中小院,院中傳來稚嫩而又清澈的朗朗讀書聲。

  許多蒙童正在搖頭晃腦讀書習字。

  他瘦弱的父親正坐在高堂上,閉著眼睛傾聽著這些蒙童讀書。

  陳執安早已經習慣了這一幕,也不去打擾,徑直進了側屋。

  屋中的陳設不過只有一張床,一張桌案,一把木椅,好些書籍,頗為簡單。

  陳執安放下行囊,從懷中拿出那一塊生薑。

  當他仔細看向生薑,不知夢到過幾次的那【玉京圖】在他腦海中浮現,圖中【十二樓五城】之一的【崑崙澤】在那玉京圖中亮起。

  他記憶甦醒之後,記憶中多了很多新的東西,並且逐漸與他的意識融合。

  唯獨記憶中那位爺爺留下的這【天上玉京圖】卻始終清晰的浮現在他的腦海里,唯一不同的是,這幅圖一直朦朦朧朧,畫上的圖像也十分暗淡。

  陳執安一直不知為何記憶里的【天上玉京圖】反覆出現。

  卻不曾想直至今日,這【天上玉京圖】才顯露出些玄妙的端倪來。

  「與天上玉京圖生出呼應,又被獨特的氣包裹的生薑,是什麼?」

  陳執安心中思緒頓起,手中那一枚生薑卻突然不見了。

  「鬧鬼了?」

  陳執安猛然站起身來,左右四顧,那生薑真就憑空消失不見了。

  他心中正驚異,須臾間,那一幅奇異的圖畫再度在他腦海中鋪展開來。

  這幅圖畫不斷放大,化作偌大的崑崙澤,崑崙澤中雲氣升騰,氤氳四伏。

  陳執安凝神看去,就看到崑崙澤一處雲氣聚集之地,那一塊獨特的生薑正被雲氣包裹。

  生薑上散發出的白色氣息,竟然逐漸變了顏色,自純白中探出些赤色來,只是那氣息卻越發厚重了。

  「種到畫裡面了?」

  陳執安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