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9章 祖宗之法萬不可變!

  由於驛站肩負著文件傳遞、軍情傳達、貨物轉運等重要任務。→

  因此一直以來,驛站都深受統治者的重視,太祖皇帝朱元璋,更是在建國即位的當月,便下令重建元朝時期,遍布全國的驛站。

  驛站可以大致分為三類,分別為水馬驛、急遞鋪、遞運所。

  其職責各不相同,在經過數百年的修建與完善後,在大明的各處交通要道,都修建有驛站。

  倘若地方上發生了暴亂,那麼當地官員只需通過驛站,便能夠以最快的速度,將消息送至千里之外的京城。

  而伴隨著時間的推移,驛站這一制度也逐漸糜爛,在張居正看來,驛站的這一制度,已經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了。

  首先由於驛站的開支,是由朝廷分攤到各級官府,而各級官府,也將驛站的開支,強行攤派到了百姓的頭上,如此一來,對百姓造成了極大的負擔。

  其次更有許多驛丞,借著攤派一事,肆意搜刮百姓手中的財富,還有許多官員,借著出公差的名義,到驛站打秋風,對驛夫肆意敲詐勒索。

  一旦欲求不能滿足,就故意將馬匹典當,摧殘,逼迫驛夫們出錢消災。

  張居正在思襯許久後,看向此刻正坐於珠簾背後的嘉靖,沉聲道:「陛下,我大明有三大徭役,分別為里甲、雜泛、均瑤!」

  「其中,里甲和均瑤,都是驛站服役的主要來源,當初太祖皇帝陛下,曾經在洪武二十七年親自下詔,驛站差役,皆輪次而充。」

  「百姓輪流充當差役的時間分別為三年、五年、十年,本意為勞逸結合,公平公正,不傷民力。」

  「但據微臣調查所知,各地的官員幾乎沒有遵守這條規定的,在驛站充當差役的百姓,其服役的時間,甚至遠遠超過了當初規定的時間!」

  「因此,微臣懇請陛下,暫時先裁撤掉一部分道路偏僻、且使用率不高的驛站,然後再將各地驛站的經營權,劃歸至中央。」

  「嚴禁私下攤派,由朝廷來統一對這些驛站撥款,對於那些到驛站打秋風的官員,則要嚴加懲處!」

  「再適當減少百姓充當差役的時間,如此一來,便能夠減輕百姓身上的負擔,不必再徒耗民力!」

  張居正說完,便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發一言。

  ……

  「這個張居正,還真是不簡單啊,不僅事先做好了調查,而且條理清晰,解決辦法也切實可行。」

  「果然,還是年輕人有膽魄啊!」

  想到這裡,嚴嵩在看向張居正的目光中,多了一絲欣賞之色。

  畢竟,現如今的張居正,才三十六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往後內閣首輔的這把椅子,恐怕還得他來坐。

  在這之後,只見嚴嵩將腦海中的想法盡皆壓下,他決定順水推舟,幫張居正一把。

  反正這件事也不是自己捅出來的,那些官員的怒火,也燒不到自己身上,權當是做個順水人情了。

  隨後,只見其從座椅上起身,看向坐於珠簾後的嘉靖,畢恭畢敬道:「啟稟陛下,微臣覺得,此策可行,可以儘可能革除驛站的弊端!」

  嚴嵩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停頓了片刻,又繼續補充道:「陛下,眼下朝廷所發放的驛符,由於上面並未註明使用人,以及使用期限,因此,導致驛符被當成一種迎來送往的工具!」

  「那些持有驛符的人,便藉此機會在驛站白吃白拿,肆意揮霍,長此以往,對各地驛站的財政,造成了極大的負擔。」

  「微臣提議,自今日起,原有的驛符全部作廢,然後改用註明了使用人,以及使用期限的新版驛符,擅自發放驛符者,則嚴加懲處,一律去其官職!」

  待嚴嵩的話音落下,只見珠簾後有了動靜,不多時,只見嘉靖身著青灰色道袍,從珠簾後,緩步走出。

  眾人見此情形,連忙從座椅上起身,向嘉靖躬身行禮道:「陛下!」

  嘉靖聞言,微不可查地應了一聲。

  隨後,只見嘉靖看向張居正所在的方向,點了點頭,出言勉勵道:「嗯,公忠體國,盡於國事,不錯,不愧為朕的肱骨之臣!」

  張居正聞言,臉上滿是謙卑之色,向嘉靖拱了拱手,畢恭畢敬道:「陛下謬讚了,微臣只不過是做了分內的事罷了!」

  嘉靖對於張居正的話不置可否,隨後,只見其在環視一圈後,將目光收回,緊跟著開口道:「愛卿不必自謙,你提出來的那些解決辦法,朕已經反覆斟酌過了,的確有著極高的可行性!」

  「既然如此,那朕就將這個差事,交由你來辦,如何?」

  「是,陛下,微臣必定不負陛下重託!」

  嘉靖的話音剛落,只見不遠處的張居正神色一凜,沉聲應道。

  嘉靖將張居正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在略微頷首後,轉過身來,看向嚴嵩所在的方向,緩緩道。

  「嚴閣老方才提出的,廢除原有驛符的建議,也正中要害,待會兒下來後,就由內閣正式公布出去吧!」

  對於嘉靖的話,嚴嵩自然是不敢違背分毫,隨後,只見其顫顫巍巍地從座椅上起身,出言應和道:「遵命,陛下,微臣一定儘快將此事公布出去!」

  隨後,嘉靖仿佛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又緊跟著補充道:「對了,朕突然想起來,剛才嚴閣老不是說過,要對那些擅自發放驛符的官員,嚴加懲處嗎?」

  「朕覺得,乾脆就由六科來對那些擅自發放驛符,以及在驛站內打秋風的官員進行監督,一旦發現有此類情況,則一律報送朝廷,嚴加懲處,諸位愛卿覺得如何?」

  ……

  待嘉靖的話音落下,現場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現場陷入寂靜的原因,倒不是因為嘉靖的這個提議有什麼問題,而是因為,皇帝將此事交由六科來負責,再合適不過了。

  眾所周知,能夠當上言官的,必定在某些方面有著別樣的堅持,他們大多清廉自守,仗義執言,不畏權貴。

  而這也意味著,一旦事發,事情將再沒有迴旋的餘地。

  要是案子由督察院那邊的官員來辦,倘若關係到位的話,還有可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而那群言官,都是一群認死理的傢伙,一旦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他們必定會咬死不放,直至將對方徹底擊垮。

  「這個嚴嵩,提什麼不好,偏偏提這件事,平白無故地給自己惹麻煩,這下好了吧,大家往後都沒得用了!」

  徐階想到這裡,頗為憤憤不平地瞥了嚴嵩一眼。

  隨後,只見徐階收斂心神,率先站了出來,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陛下聖明,微臣覺得由六科來負責此事,再合適不過了!」

  而在這個時候,徐階也逐漸反應過來,皇帝將此事交由六科來辦的用意。

  「由於那群言官在這之前,屢次忤逆聖意,不僅向陛下上疏,請求推遲針對宗室、勛貴的考試,而且還當著陛下的面,讓景王殿下即刻離京,使得陛下下不來台。」

  「因此,陛下便動了敲打他們的心思,然後再默許我和嚴嵩,借著部門排名一事,收拾那群言官!」

  「在這之後,待那群言官心存嫌隙,元氣大傷之際,然後陛下再親自出面,交給他們一項重要的差事。」

  「如此一來,既能夠對那些擅自發放驛符,以及在驛站內打秋風的官員進行監督,又能夠將這股不受控制的勢力,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陛下這分明是打一個巴掌,然後再賞一顆甜棗啊!」

  徐階想到這裡,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分外難看。

  要知道,在不久前,他和嚴嵩在皇帝的默許之下,借著部門排名一事,對那群言官展開了報復。

  雖然自始至終,那群言官都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證據,但徐階的心裡十分清楚,那個歐陽一敬肯定會把帳算到自己和嚴嵩的身上。

  「這下事情麻煩了,被那個歐陽一敬盯上,可不是什麼好事啊!」

  一想到有可能被歐陽一敬盯上,徐階就不由得感到心悸。

  歐陽一敬不僅言辭犀利,而且罵人的功夫也極其獨到,在大明朝可以說是無人能及。

  正當徐階為往後的日子,而感到憂慮之際,只聽胡宗憲的聲音在眾人的耳旁響起:「陛下,微臣也覺得,應該由六科來監督,那些擅自發放驛符,以及在驛站內打秋風的官員!」

  「眾所周知,六科的官員,絕大多數都是言官,這些人大多清廉自守,不畏權貴,極少有受人請託的情況發生。」

  「另外,正如嚴閣老方才所言,眼下,有許多人將朝廷發放的驛符,當成了迎來送往的工具!」

  「僅憑一張小小的驛符,就能夠不花一文錢,在我大明的各處驛站,白吃白拿,對百姓造成極大的負擔,如此歪風,萬不可長,必須終止!」

  在胡宗憲之後,餘下的眾人也陸續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眼見事情已經塵埃落定,隨後,只見嘉靖點了點頭,面向眾人,沉聲道:「既然這件事情已經定下來了,那就接著議明年的開支吧!」

  →

  嘉靖說完,不等眾人給出回應,自顧自地回到珠簾後的龍椅上坐下。

  嘉靖的話音剛落,只見呂芳以及嚴嵩俯下身體,畢恭畢敬道:「遵命,陛下!」

  ……

  在這之後,只見張居正站了出來,面向眾人,沉聲道:「今年兵部這邊的開支,共計一千兩百二十六萬三千二百九十兩,待到來年春天,朝廷就將正式與草原上的俺答汗開戰!」

  「眼下,戚繼光、俞大猷二人正在負責訓練兩萬五千餘名士卒,再加上建造戰車的耗費,每日的花費,都是一個天文數字。」

  「另外,眼下朝廷還有兩支水師正在建造之中,待到這兩支水師建造完畢,船上官兵的軍餉、日常的訓練、損耗等等,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因此,兵部這邊,預計來年的開支為七百萬兩!」

  一旁的嚴世蕃聽聞此話,也是猛地反應過來,張居正說了這麼多,總結下來無非兩個字,要錢!

  要知道,不久前張居正當著陛下的面,提出了要削減開支的想法。

  而陛下也沒有對此提出任何異議,也就是說,陛下認同了張居正提出的要削減朝廷開支的想法。

  既然朝廷削減開支一事,已成定局,那麼在朝廷總體開支不變的情況下,你兵部多拿一點,那麼其他各個部門就會不可避免地少拿一點。

  「這個張居正,想要多吃多占,光你一個兵部,就申請七百萬兩的開支,真是豈有此理!」

  在察覺到張居正的用意後,嚴世蕃開始絞盡腦汁地思考,應該如何為工部爭取到更多的經費。

  「今年朝廷專門撥款,重新加固並修築了黃河沿岸的堤壩,其餘各省的堤壩,也經歷了一番修繕,暫時找不到什麼藉口。」

  「今年一年的時間,朝廷也沒有大興土木,陛下甚至也沒有修繕萬壽宮的意思,就這麼放在那裡,想找到合適的藉口,替工部這邊要銀子,可真是難啊!」

  「要不乾脆就從汛期入手?」

  正當嚴世蕃還在苦心孤詣地思考,應該如何為工部要來更多的經費時。

  只見徐階在斟酌許久後,站了出來,同意了張居正的提議:「有道是,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徐階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停頓了片刻,又繼續道:「待到來年春天的時候,我大明就將畢其功於一役,正式與土默特部的俺答汗開戰,等消滅了俺答汗,邊疆將再無戰事!」

  「因此,我贊同兵部這邊報呈的七百萬兩銀子的開支!」

  在徐階之後,高拱也緊跟著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我也贊同徐閣老的說法,同意兵部這邊,七百萬兩銀子的開支!」

  隨後,只見嚴嵩端起桌上,泡有枸杞水的茶杯,輕啜一口後,緩緩道:「嗯,我也贊同兵部這邊的開支!」

  在這之後,眾人陸續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兵部這邊,七百萬兩銀子的開支,也順利確認了下來。

  眼見兵部這邊七百萬兩銀子的開支,如此輕易就確認了下來,嚴世蕃的心裡也愈發迫切。

  今年工部的各項開支加起來,總共五百六十七萬五千三百二十九兩。

  在嚴世蕃看來,就算今年朝廷沒有大興土木的計劃,他身為工部尚書,也必須為工部這邊,要到至少四百萬兩的經費。

  畢竟,一個部門擴大自身影響力的方式,無非是擁有更多的官員,以及爭取到更多的經費。

  在腦海中斟酌許久後,只見嚴世蕃從座椅上起身,面向眾人,轉而開口道:「諸位,工部來年預計的開支為四百萬兩,為了預防汛期……」

  在歷經一陣唇槍舌戰以後,內閣這邊,總算是將來年的開支,給確定了下來。

  「考慮到突發狀況,因此,在原本預計的情況上,再加上五百萬兩用作朝廷來年開支,朝廷來年預計開支三千一百六十八萬五千兩。」

  「其中,兵部預計開支七百萬兩,工部預計開支三百二十萬兩,戶部預計開支……」

  待徐階將來年朝廷預計的開支,逐一報送完畢後,面向眾人,出言詢問道:「諸位對此還有什麼意見嗎?」

  眼見無人對此提出異議,只見徐階將手上的帳簿合上,隨後看向珠簾背後的嘉靖,畢恭畢敬道。

  「啟稟陛下,內閣已經將朝廷來年的開支商議完畢,朝廷來年預計開支三千一百六十八萬五千兩!」

  「嗯,既然來年的開支已經商議完畢,那今天就先到這裡吧,待會兒下來以後,你們內閣把今天商議的事,都整理一下,然後公布出去吧!」

  坐於珠簾後的嘉靖在聽完徐階的匯報後,擺了擺手,如此吩咐道。

  「遵命,陛下!」

  待嘉靖的話音落下,只見眾人從座椅上起身,異口同聲道。

  在這之後,嘉靖並未在內閣停留太久,而是帶著呂芳,離開了內閣。

  ……

  在這之後不久,內閣很快便將今天在御前會議上商討的事情,整理完畢,然後陸續公布了出來。

  當那些官員們得知各個部門報送上去的帳目,都經過了司禮監的批紅以後,整個人不由得鬆了一口氣,一直懸著的心,也總算是放了下來。

  要知道,以往的時候,司禮監可沒有這麼爽快,要是報送上去的帳目稍有不對,那麼等待那個部門的,便是滅頂之災。

  還沒等那些官員高興多久,朝廷將要削減開支、裁撤驛站,以及廢除原有驛符的消息,便接踵而至。

  這幾個消息,如同在平靜的水面,投入一顆重磅炸彈一般,很快便在朝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許多官員對此議論紛紛,其中的絕大多數,都是持反對的態度。

  對於那些官員來說,朝廷削減開支、裁撤驛站的這把火,倒是一時半會兒燒不到自己的身上。

  而朝廷將要廢除原有驛符一事,卻是真真切切地損害到了這些官員的利益。

  畢竟,憑藉一張小小的驛符,便能夠在大明暢通無阻,往來食宿,不用花一文錢,皆由驛站報銷,試問這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嗎?

  因此,這些官員,以及他們的家眷親屬,都時常持有驛符。

  而將驛符當做禮物,迎來送往,在如今的大明,十分流行,畢竟,這樣做不僅能夠間接彰顯自己的實力,也能夠表明自己的誠意。

  有了驛符,便可以在大明暢通無阻,等同於得到了一張免費的飯票,下半輩子,都不用發愁。

  在需要四處跑動辦事的時候,便可以拿著驛符,通過沿途的驛站,去往目的地,整個過程不用掏一文錢,可以最大限度地節約成本。

  有些官員甚至還開發出了新玩法,時常拿著驛符,跑到驛站去白吃白喝,甚至還時不時進行宴請。

  真正意義上做到了,花朝廷的錢,走自己的關係!

  此時,內閣附近的公告欄。

  縱使已經到了下值的時間,但公告欄附近,仍舊聚集了大批的官員。

  他們都是在得知朝廷即將削減開支、裁撤驛站,以及廢除原有驛符的消息後,匆忙趕來的。

  「祖宗之法萬不可變啊,驛站這一制度,可是當年由太祖皇帝親自製訂的政策,驛站肩負著軍情傳達、貨物轉運等重任,貿然裁撤的話,對我大明百害而無一利啊!」

  「哎喲,真是造孽啊,廢除現有驛符的這個餿主意,到底是誰向陛下提出來的,本官要是知道是誰,非得好好收拾他一頓不可!」

  「如此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也有人去做啊,為了討好陛下,真是無所不用其級,這不是擺明了把大夥的後路都給斷了嗎?」

  「你們看,這上面還清清楚楚地寫著,往後驛站的經營權收歸朝廷,並由六科來對那些擅自發放驛符,以及在驛站內打秋風的官員進行監督,一旦發現有此類情況,則一律報送朝廷,嚴加懲處!」

  「嘶,居然是由六科來負責此事,那群言官都是一群不好惹的傢伙,誰要是得罪了他們,可沒有好下場!」

  「對了,有小道消息說,好像是張閣老在御前會議上,當著陛下的面,陳述了驛站存在的種種弊端,並請求陛下裁撤部分驛站,並將其經營權收歸中央,廢除驛符一事,好像是嚴閣老當眾提出的!」

  在這之後,現場的諸多官員,均陷入了不同程度的沉默之中。

  而先前那位,揚言要對提出廢除現有驛符建議的人,施行報復的那名官員,此刻,則面色煞白,渾身顫抖。

  一旁的那些官員,也大多對此人抱以幸災樂禍的目光,並悄無聲息地與他拉開了距離。

  畢竟,他得罪的,可是當今權傾朝野,手下黨羽眾多的內閣首輔嚴嵩啊!

  像這等小事,甚至都不需要嚴嵩吩咐,朝中那些想要攀附上嚴家高枝的人,必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正好拿這個人的人頭,向嚴家表明忠心,權當是納投名狀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