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1章 朕的大秦要完了

  蒙恬出了長樂宮，這心中總是有些顧忌。

  皇后的辦法聽起來很有道理，可是誰和自己一起去上諫說處死張蒼呢。

  張蒼和蕭何平日裡在咸陽城中素有聲威啊。

  這要是請求皇帝陛下殺了他們倆，這不是會讓自己的名節受損嗎。

  但是馮皇后親自給自己出主意，自己也不可辜負皇后一番美意啊。

  蒙恬正在思考這件事，待回到家裡，就聽府邸里的門客士人卻說，「聽說張御史夥同三位御史，把周御史給打了。」

  這些都是父親在世的時候養在家裡的士人，蒙恬平日裡都是自己做主，而且他有師父尉繚請教，基本上不和這些士人打交道。

  父親蒙武去世，按理說這些人應該服侍蒙恬，但是蒙恬並沒有採取他們的建議。

  但是蒙恬也沒有給他們一筆錢遣散他們。

  因為蒙武在世的時候，就勸兒子留下他們，早晚有一日能夠用得著他們。

  蒙恬本來不想聽從，因為這個理由說服不了他。

  但是他考慮到了自己時常不在家，沒有怎麼盡孝過。尤其是父親去世都沒有能夠看到他最後一面，反而是一群士人陪伴父親度過最後的生命，所以他才留了這些士人在家。

  基本上就是拿自己的俸祿，免費供養這些士人，讓他們白吃白喝。

  一開始蒙恬還覺得自己在盡孝，因為他沒有什麼別的辦法表達對父親的愧疚之情，只能這麼做。

  但是時間久了，這幫人整天在家裡吃吃喝喝，彈琴喝酒唱歌，蒙恬忙來忙去，一邊處理軍政，還要負責皇帝新政牽頭搭建國有工廠，基本上忙的焦頭爛額。

  於是他就對這些人感到厭煩，這天才下朝，琢磨事情呢。聽到府中門客居然這麼說張蒼，他不由得站出來大喝。

  「一派胡言。是誰在造謠生事？我說了多少次，不許編排他人。而且你們知道你們造謠的是誰嗎?那可是朝廷命官。」

  「我和張御史剛剛才一起從大政殿退朝出來，他怎麼可能跑去打周御史呢？」

  在蒙恬的認知里，他不過是去見了皇后的一個功夫，如此短暫的空隙之間，能發生什麼事。

  不料，門客們面面相覷，對於少世子如今對他們的不滿，其實他們能夠感受的出。

  這些門客們，可不年輕，最小的也有六十歲，不過生命力很旺盛，腦筋也轉得很快。

  「將軍方才歸來，難道沒有在路上聽說，御史台里的諸位御史，今天在退朝之後與眾人打了一架嗎？」

  蒙恬黑著臉，「不可能。我和張御史一起出了大政殿的門。」

  蒙恬記得很清楚，他出了門還對著張蒼拱手作揖。

  其他的臣子們還驚訝地望著自己。

  但是望著這些耄耋之年的老者們，他好像忽然間想明白了什麼。

  他的臉色像是秋天在天空中凝固的陰雲，頃刻之間就被陽光衝散了。

  「不過我出了大政殿後，就去拜見陛下了。」

  這些老者們相視一笑。

  拄著拐杖的老者笑著說，「將軍此時方歸，想來沒有見到陛下。」

  蒙恬驚訝，「先生為何這麼說？」

  「將軍接替將軍之職以來，從來不曾以身居高職而自傲，待人接物，那都是三思而後行，咸陽臣民都知道，大將軍是一個忠義孝賢之人。」

  「大將軍從不主動求見陛下。今天朝後求見，乃是第一次啊。以當今陛下的為人，將軍前去求見，怎麼可能會讓將軍這麼快就回來呢？至少會賜將軍留用午膳才回來啊。」

  蒙恬望著這老者，他的脖頸就像是烏龜的脖頸一樣，皺皺巴巴的，可是那眼睛卻清澈透亮。

  蒙恬對著老人作揖，先是為自己剛才的行為賠禮，隨後又請教起事情來。

  「這張御史，素來有名。只是多次頂撞陛下，且在朝中和臣子相處多生齟齬。我敢說，朝中多半的臣子，都被他得罪過。」

  「今天他在朝堂上又惹得陛下大怒。我去求見陛下，就是為了這件事。」

  「本想讓陛下不要氣惱，但是沒見到陛下不說，張御史又闖了一番禍事。這不是在關鍵時刻抱薪救火嗎？」

  這些老者們聞言，一個個捋須。

  「將軍還想救張御史嗎？」

  蒙恬本來還覺得有些勝算，靠自己的面子勸諫一下，但是沒想到竟然這麼爛泥扶不上牆，他只是去見了皇后的一個功夫，他居然把周青臣給打了，還是打群架。

  蒙恬面帶愁容，張蒼有些時候做事真的是不分場合、不講時宜。

  他好像永遠都是把自己的腦袋別在腰帶上，只想著今天的事情，不想明天。

  像是戰場上的士兵一樣，只想著能不能活過今天，至於明天往後，完全不敢考慮。

  有時候蒙恬也覺得張蒼總是讓人感到很丟臉，因為他不給別人面子，也不在乎自己的面子。

  而光是這個特點，就足夠整個咸陽城裡的權貴都厭惡他，排擠他，想要打擊他了。

  「此人若是就此被打擊，恐怕朝堂上以後也不會再有人敢直諫陛下了。」

  蒙恬說的確實不錯。

  秦二世說了那麼多冠冕堂皇的話，民眾對他滿是期待敬仰。

  這剛剛逼著老皇帝退位，自己上台坐皇位。如果連張蒼這樣的諫臣都不能忍受，那之前做的事情即剷除奸佞，這是不是在說明，其實秦二世並沒有能夠超越自身，所謂的鋤奸只是一個讓自己上台的藉口。

  對於民眾來說，這可絕對不是個好消息。

  也許會讓扶蘇在臣民面前的形象一落千丈。

  而且張蒼要是被清理了，秦二世治理朝廷的手段和方式不就和秦始皇執政時期的一樣了嗎，培養私權，打擊公權。

  銀杏樹下，這些老者們勸蒙恬說，「張御史罪不至死，不過是重用他還是冷遇他的區別。但是對張御史來說，冷遇就等同於賜死。」

  「不過大將軍如果在這個時候站在張御史身後，那就等同於明著和御史站在一起。滿朝文武們看到大將軍您義無反顧支持張御史，會怎麼想張御史呢？」

  蒙恬想到這個，眼底一暗。

  他素來被一些奸臣造謠說他清高之類的。

  說實話，要不是有個張蒼、相里車在前面攪和，恐怕他就是臣子們心目中的眼中釘、肉中刺。

  曾幾何時，他不過是奉太上皇之命前去收復大河【黃河】一帶的疆域，（即河套平原），就在朝中弄得滿朝風雨，就已經鬧得人人都嫉妒他。

  這讓人操蛋的人性。最是堂兄弟、宗族弟兄見不得自己過得好，每每都想著趁你不備，來扎個一刀。

  而秦國的朝堂上，最是血雨腥風了。

  這裡集滿了天下的英才，若是沒有家族背景和勢力支撐，很難熬出頭。

  張蒼這樣的無根之草，在咸陽城居然混的風生水起，明顯是得到了秦二世的庇佑提拔，自然更加引人妒忌。

  而他還偏偏像個二愣子一樣，好像從來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仿佛他從不認為自己得到秦二世如此盛寵是應該值得旁人嫉妒的事情。

  所以他越是每次諫言一次，每次攻擊批駁其他臣子一次，別人就越是嫉恨他。

  而如果自己明著幫助他，那就是給自己引火燒身。

  這時候，蒙恬也不知道怎麼辦了。

  在遇到這些門客們之前，蒙恬他還沒有想那麼多。

  他腦子裡想的都是怎麼把事情做好，怎麼能夠輔佐幫助皇帝，儘自己這個臣子應盡的本分。

  給張蒼說情，不過是蒙恬自以為的舉手之勞罷了，因為他過去也舉薦過趙佗這樣的信士，也曾幫助過很多有才華但是沒有權勢的人免遭奸臣迫害。

  「君侯官拜大將軍，統領諸軍不說，在朝中的影響力已經不是從前可以相提並論的。君侯考慮的不應該那麼單純了。」

  「到將軍這個位置，理應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啊。」

  「即便是這樣的事情，也要考慮周全。」

  老人們說完話，就恭恭敬敬站在邊上等著蒙恬決策。

  秋日裡的銀杏樹，真是落英繽紛啊。

  一片片黃色的樹葉落在蒙恬的肩膀上，隨後又從高聳的胸膛前滑落。

  「將軍，樹木長得太直，容易被做成木材啊。」

  可惜了，單純的蒙恬並沒有聽懂這話的真正意思。

  木頭長得過於挺拔直長，容易被做成木材。

  木頭的命運其實比人的命運要好多了，怎麼說呢，木頭過直被人盯上，被砍伐後尚且可以做成木材；但是人過於剛直，得罪了人後，連成為木材的機會都沒有，更多時候是付出生命的代價。

  蒙恬並未理解這些先生們對他說這番話的良苦用心。

  不過他想到了皇后的點子。

  「我知道怎麼做了。」

  蒙恬辭別幾位，這就回去書房寫奏疏了。

  蒙恬雖然剛直，但是皇后性子柔和，她太了解秦二世的性格和心思。

  越是人人都說這樣的事情做不得，他越是會想著去挑戰一下，試試看。

  張蒼才剛剛和人喝了幾碗酒，立刻被人抓了起來。

  幾位御史想救都沒機會。

  張蒼被拉進了咸陽大獄。

  看守大獄的咸陽亭長看到是張蒼，他還挺意外的，距離上次被放出來還是上次，他都記憶猶新呢啊。

  「張御史，您又來了。」

  張蒼黑著臉，不願意和人搭話。

  看著熟悉的人，熟悉的牢房，張蒼心不甘情不願地邁入了自己的老字號牢房。

  咸陽亭長立刻給他安排上了過去他頓過的上好牢房，給他備上好酒好菜。

  看守的獄卒甚至熟絡地和張蒼打招呼。

  可是這次有些不一樣，張蒼不和任何人說話，他好像不打算再出去了一樣。

  沒有人知道張蒼心裡在想什麼，他只是一個人默默地對著牆壁，不吃不喝。

  咸陽城裡，從來都是風雲不斷。

  你方唱罷我登場。

  這陳平正忙著給相里車擦屁股呢，他可煩這些清臣廉臣了，他們振臂高呼，慷慨激昂發表了一番言論，給自己博了滿身的名頭，但是惹出來的禍患卻要他陳平給他們收拾。

  陳平覺得現在的自己就像是專門追著搗蛋小孩擦屁股的老母親。

  趁著皇帝遊覽太學的機會，陳平抓住了學監的把柄，拉著他和一眾法家拂士那是把酒言歡。

  給他們送了不少禮物，這才安撫住他們。

  同一時間，太學裡的學生們也早就寫好了自己的諫文，這些孩子們基本上一個個都由家中長輩親自指點過。

  只有林長年，別人都交完了，他還沒有動筆。

  因為是諫文，只能由皇帝和少數內官翻看，學監也沒有辦法提前看。

  但是他看著林延年最後一個上交諫文時那副不死不活的樣子，他就感覺這小子肯定亂寫了什麼。

  不過這個小祖宗他也是有本事的人。皇帝居然認識他。

  學監不敢再干涉他，老老實實把他的諫文交上去了。

  這一天，秦二世看了繼位以來最多的諫文。

  「說什麼諫文？」

  「分明就是變著法歌功頌德，朕看這些法家弟子們，未來一個個都了不得啊。」

  「還有些人寫文章，竟然連秦賦都用上了。這是以後要做博士啊。」

  秦二世看一份諫文，就把一份丟掉。

  說實話，扶蘇也很愛看文章，咸陽城裡有才華的人太多了，先秦時代老祖先們思想非常先進，講的道理都是非常實用的。

  扶蘇本來以為自己能夠在這群弟子身上看到帝國未來的希望，可是結果卻讓他大失所望。

  本以為這些弟子們會寫一些實用的建議，談談對新政的看法，或者提提自己身上有什麼不足，可是他們居然沒有一個人指出自己的錯誤來。

  反而他們遞上來的文章，竟然是滿口的仁義道德，扶蘇看著看著就皺起了眉。

  「秦國的學室里要都是這些不敢說實話的人，朕的大秦危險了啊！」

  司馬毋懌在旁邊安靜地侍奉著，聽著聽著就忍不住眯起眼睛瞪著秦二世。

  他從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扶蘇看著這些亂七八糟的諫文，心裡多少不爽。

  結果看著看著，居然看到了一條只寫了三列的諫文。

  上面就寫著張蒼行為不加矯飾，言辭質樸，為了秦國盡心盡力，如果有人殺了他，那麼他將受到臣民的譴責。

  「誰啊，這麼大膽子？」

  這一拍案，嚇得左右的宦侍把捧著的筆都給掉地上了。

  等到定睛一看，發現留名的是林延年後，秦二世卻連話都不說一句了。

  他默默地收了諫文，放在另一邊。

  宦侍們感到好奇。

  之後扶蘇就開始翻閱那些臣子們的諫文。

  他很想看看，現在還有哪個不怕死的，敢來罵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