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1章 咸陽宮沒有愛情

  第631章 咸陽宮沒有愛情

  「山上有茂盛的扶蘇,池裡有美艷的荷花。」

  「沒見到子都美男子啊,偏遇見你這個小狂徒。」

  「山上有挺拔的青松,池裡有叢生的水葒。」

  「沒見到子充好男兒啊,偏遇見你這個小狡童。」

  曾經某一個春天裡,咸陽宮裡忽然住進了一位美麗的公主。

  她坐在花苑裡盪著鞦韆,一邊輕輕唱著歌曲。

  身後立著一個高大俊朗的少年,看著女子的美色,一時間不能自拔。

  ————————————

  椒房殿——

  這座曾經歡喜熱鬧的宮殿,今夜顯得異常寂寞冷清。

  扶蘇沒有選擇留下後,皇后就開始喃喃自語,「扶蘇都不聽我的話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扶蘇都不留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你們說?人活著到底有什麼意思?」

  就這麼念念叨叨一個下午,皇后的貼身婢女都感覺皇后亂發脾氣,時不時又大發雷霆,過會兒又自怨自艾。

  在咸陽王宮裡,從不缺皇后這樣的『棄者』。

  嬴政寵幸過多少女子,但是無數女子,只被寵幸過一次。每次多來一些年輕漂亮的姑娘,那麼從此就要有更多的美人妃子退居幕後,對著月亮垂憐哭泣。

  皇后算不上失寵,只是她的年紀在宮裡已經算不上年輕了。

  所有人都只覺得皇后是被嬴政冷落了才這樣小題大做。

  目的就是想博得皇帝和太子的關注。

  大家都認為,皇后這個時候大鬧,顯得極其的自私。

  好在扶蘇走後,立刻找了今淑前來陪伴皇后。

  今淑來了,還帶了自己新摘的大紅大紅的花朵。

  她讓皇后坐在席上,對著銅鏡梳妝。大晚上的,一朵亮眼的紅花貼在頭上,讓她的面容增添了不少喜色。

  皇后是個長相極其妖艷的美人,但是她生性不喜歡張揚,從來都是素衣,也不喜歡名貴衣服打扮。

  但是那份獨一無二的氣質,卻縱使讓她在人群之中鶴立雞群。

  「皇后稍微打扮一下,容色就勝過所有人了。」

  皇后望著鏡子裡的自己,敏感的她發現鬢角處有一根白髮。

  「我已老。」

  今淑給皇后梳頭髮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為了那樣一個薄情的人,值得嗎?」

  「夫妻,是互相有欠債,才能走到一起的。很多人兜兜轉轉,彼此也有情義,卻未必能結為夫婦,就是因為有緣無分。還是要好好珍惜。」

  或許曾經有怨恨吧,現在皇后都已經看淡了。

  「母后為陛下付出那麼多。可是陛下的心裡,永遠把母后放在最後一位,甚至有時候表現的,母后對於他可有可無。」

  「母后經常說,美好的事物終不會長久。難道說,成為皇后的代價就是永遠都只能委曲求全嗎?」

  今淑非常困惑。

  戰國時代的女子,哪有接受教育的權力。最多識字而已,少有的貴族女子,能夠認識天下文字,那已經是了不起了。

  像皇后這樣,別的女子羨慕她能夠熟讀典籍,可是她自己卻走入了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

  在學習了太多知識之後,皇后發現自己所處的地方只有她一個人。

  沒有人理解她。

  在這個時代,她顯得異常孤獨。

  男人們,尚且彼此因為才華互相吸引,互相攻擊,好歹彼此能有感應;而皇后,住在深宮裡,地位最為尊貴。女子的身份,讓她也不能肆無忌憚和男子交談,更加不能推杯換盞。

  皇后坐在宮殿裡,感受著無盡的孤獨。

  陪伴她的,只有那一卷卷書籍,還有當初寫書之人的魂靈。

  皇后望著銅鏡,「其實假如這美好只有一瞬間,請盡情享受吧。何必整日哀嘆說,美好不能長久呢。美好既然不能長久,那就能幸福多久,就幸福多久吧。」

  今淑望著皇后,非常驚訝。

  「母后今天是怎麼了?今天就像變了另外一個人。」

  兩個人正說著小話,忽然間一群太監宮女到來了。

  映入皇后眼帘的是她又愛又討厭的那個男人。

  「拜見陛下。」

  嬴政看到今淑,過去只是一個小女孩,沒想到如今都已經變成了婦女,甚至給扶蘇生了一個長子。

  皇后依依不捨望著今淑。

  今淑自然不敢違抗秦始皇,只是告別皇后。臨走前,一步一回頭。

  也不知道為什麼,冥冥之中,就是這麼做了。

  皇帝沒有和皇后說話,一個靜靜站著,一個靜靜坐著。

  等到今淑離開後,嬴政在皇后身邊徘徊,他又開始打起算盤。

  嬴政還是先說話,「扶蘇的長子,可不是嫡子啊。」

  「那麼長遠的事情,我們管不了的。」

  「怎麼會管不了呢,朕一道詔書下去……」

  王后不願意搭理這個已經嚴重脫離實際的人。

  嬴政看著王后和今淑都不歡迎自己,也就沒好氣地說,「朕明日就要東巡了,今日特意趕來看望皇后。皇后就這般態度對朕嗎?」

  皇后強作笑容,「妾身心中十分歡喜,恭迎陛下前來。希望陛下東巡高興。」

  嬴政看著皇后虛假作態,心裡很難過。

  嬴政急不可耐強行將皇后按在自己的懷裡,他這次走,最捨不得的就是皇后,「本來打算把你帶上,但是你這個身體,恐怕經受不住。我聽說你今天大發脾氣,無外乎我們都走了,只留著你一個人在宮裡。嗯,是不是?」

  皇后難得的拉著皇帝的手。

  銅鏡里,一對中年夫妻彼此相顧一笑。

  看著皇后心情好了,嬴政對著皇后極其高興地說:

  「朕打算,連起長城。抵禦匈奴。」

  「南越的戰事,朕會不遺餘力,哪怕榨乾六國民眾,也一定要把南越給打下來。」

  「那些臣子不是老愛跟朕嚷嚷分封嗎。以後誰跟朕要封國,朕就送他去嶺南!」

  嬴政捋須,像個驕傲的大公雞。他晃動著自己在鮫人燈下的絲質深衣,深衣絢麗奪目,光彩照人。

  皇后不由得想到那天嬴政被人打劫的事情。

  「即便是皇帝,也不可過分高傲。」

  「不可過分奢侈。」

  「不可過分……」

  嬴政聽得頭皮發麻,「你怎麼像個外面的老婦人一樣!?」

  皇后心底一陣發寒,咬著嘴唇說,「不可過分縱慾。」

  說罷,皇后鬆開了嬴政的手,一個人靜靜地蜷縮著。

  嬴政望著皇后這樣,還是沒有離開她。

  「要不朕這次東巡迴來,下次帶伱去驪山看看,朕打算修建一座新的行宮。朕陪你好好在那裡住個幾天,如何?」

  「好。」皇后對嬴政的一切期望在一刻徹底破滅,眼圈頓時紅紅的,「陛下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陛下能為我梳梳頭髮嗎?我想要睡覺了。」

  嬴政呃了一聲,左顧右盼看了一下,「你們都退下。」

  等到外人走了,嬴政這才把皇后頭上的紅花摘下來,隨後給皇后一下一下梳頭髮。

  他梳的極其沒有耐心。

  朕乃一國之君,功過三皇五帝,但是竟然給自己的妻子梳頭。。。

  「朕恐怕天底下沒有再比朕更好的丈夫了。皇后可知足?」

  嬴政貼在皇后的耳側。

  皇后聽到,只能是無奈笑笑,「是是是。」

  「快,去給我端杯水來。」

  嬴政聽到,看著四下沒有人,還是殷勤地去端水了。

  「朕和皇后,好像回到了當初新婚之時。」

  皇后想到自己和皇帝的新婚之夜,仍舊靦腆紅臉。

  她忽然想到當初自己懷了扶蘇的時候,嬴政半夜爬起來給她親自端茶送水,讓自己枕著他的胸膛睡。

  第二天一早,整個王宮都在傳這件事。

  那時候華陽太后還活的好好的,神采飛揚,身邊有不少男寵。

  這件事讓華陽太后非常嫉妒。

  因為她一生沒有體會過懷孕是什麼滋味,而她的丈夫安國君對她再好,也沒有給皇后端過水。

  這件事,還在宮裡引發了不小的議論。

  「我答應你。等你這次回來,和你一起去驪山。」

  「好。」嬴政深深地望著皇后。那一刻,他打算自己要不帶著皇后一起走吧。

  「等你回來,我要你補償我。過去你答應我的所有事,全部都要兌現。」

  嬴政連連說好。

  皇后望著嬴政,他看起來對自己是那麼深情,「陛下愛我,是否因為我能為陛下看管後宮,為陛下看家?」

  嬴政聽到這個問題之後,雙眼快速地閃動著,「胡說。」

  皇后望著嬴政,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等到嬴政裝模作樣給皇后蓋好了被子,他還時不時瞄一眼皇后,看皇后是不是會問他自己怎麼不脫衣服睡。

  結果等了很久,皇后也沒有問他。似乎是沉沉地睡去。

  親眼看著皇后睡熟後,無法壓制自己欲望的嬴政,還是躡步離開了椒房殿。

  他就要走了,路上顛簸,不好和女子玩樂,這事情必須先解決一下。

  嬴政走了很久了。

  床榻上傳來一道長長的呼喊,「陛下——」

  回答皇后的是無邊的寂靜。

  燈影下,皇后一個人掙扎著從榻上坐起來。

  月光明明,打在她白淨的面容上,似是有兩條銀線落下來。

  皇后穿上了自己的冕服,走出了宮殿。她叫上了當初陪嫁自己過來的楚國老將。

  「走。陪你們的公主我去做一件事。」

  楚國從沒有滅亡過,它活在每一個楚人的心裡。

  但是秦國,那可就不一定了。

  楚國的將兵立刻擁簇著皇后,皇后深夜離開了椒房殿。

  那天晚上,月亮特別的大。

  可是風聲也很大。

  皇后容色堅定,看著根本不像是病人。

  那一天晚上,宮中所有人都在等著明天皇帝擺駕去東巡。

  皇后有病,沒有辦法去管他們。

  等到皇帝一走,宮裡就是他們大肆作樂的好地方。

  最重要的,這次太子也跟著走了,更加沒有人能夠管束他們了。

  那天晚上,所有人都在安眠,都在好夢。

  大家都無心看守,每個人都忙著自己那點私事。對於王宮的守衛,他們是極其怠慢的。

  ——

  王后死的時候,嬴政剛和其他女人完成陰陽交合的事情。

  他有些乏累了,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喪報就是在那個時候發來的。

  事後他回想起,那天晚上自從離開皇后,就總是心不在焉。

  ——

  半夜裡,嬴政正睡得熟。

  忽然門外一陣急促的響動,無數人在殿外走來走去,打了蠟的地板被踩得砰砰作響。

  嬴政倒是還在熟睡,只是身邊兩個美女先醒了。

  「出什麼事了嗎?」二女先是對視。

  只見殿外一片火光。

  「起火了!」

  少女發出驚呼。

  嬴政也被嚇醒。。

  嬴政被宮女服侍穿好衣服,他望著外面火光沖天,正打算殺了那幾個晚上看不好宮殿的人,居然讓宮中起火。

  推開門的那一刻,嬴政面前跪倒了一片,滿是人山人海。

  每個人都身披素縞,個個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刺目的純白,嬴政一開始並沒有反應過來,當時都發生了什麼。

  忽而,遠處高樓之上,有人敲響了喪鍾——一連七下。

  嬴政給皇后制定了一系列完備的制度。

  皇后的稱呼,儀仗隊伍規格,軍隊數量。包括,禮儀規格里包括了生死大葬之事。

  那一刻嬴政只覺得自己腦海里一片混亂。

  「誰死了?」

  「陛——陛下。皇后崩逝了。」一位年紀輕的士卒看到眾人都不敢回話,率先站出來說話。

  嬴政聽到後,面容猙獰。

  「割了他的舌頭!」

  年輕的士卒就這樣被拉下去。很快,永巷裡發出了痛苦的慘叫。

  嬴政沒有倒下,他覺得這是皇后在逗他。

  「明明就在剛剛,皇后還在和朕說話呢。她要朕做這做那的。」

  「明明活的好好的。還貼個紅花。」

  「朕走時,她還在睡覺呢。」

  嬴政一個人喃喃自語。

  等嬴政踏入椒房殿後,偌大的殿余,十個處宮室,人人都穿著素白的衣裳。

  嬴政看著,頓時眼睛發紅,「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這個時候的嬴政,已經開始走不穩了,他在上樓梯的時候險些跌倒。

  好在古人發明的衣服夠長,遮住了他軟下去的兩腿,顯得不至於太過狼狽。

  嬴政披頭散髮衝進殿內。

  但是扶蘇已經跪在了皇后的床榻邊上。

  扶蘇呆若木雞,只是拉著皇后的手,整個人身子僵住了。

  身邊的人都在哭泣。甘棠夫人滿心的自責,「我真的不知道,母后今天會……要是知道,我一定勸太子留下來。」

  嬴政看到之後,嚇得往後退了兩步。

  他站在殿門口,遲遲不敢進去。

  「這不是真的。」

  「告訴朕,這是一場夢。」

  可是,很快,恆陽宮裡的宮人,把年幼的嗣子曜、公子良、公主長寧都帶了過來。

  三個小孩尚且在睡夢之中,只是被婢女強行換上了喪衣。

  一向驕橫跋扈的熊柔,也穿著一身素白,格外悲戚。

  「父皇,節哀。」

  嬴政聽罷,徹底清醒了。

  四周的人都在哭泣。

  嬴政不知道他該做什麼,他讓宦侍下令,所有人都低下頭,跪在殿外就是。

  等到眾人都低下頭了,嬴政這才昂著面,讓眼淚盡情地流下來。

  他不住地跺著腳,「熊曦月,好你個騙子。」

  「竟然欺騙朕。」

  「你好狠的心,一走了之。之前都是怪我不遵守諾言,如今竟然用這種方式懲罰我。」

  嬴政躡手躡腳走進殿內,扶蘇只會比嬴政更加痛苦。

  他臉色慘白。

  「我真是自大,真是愚蠢。」

  「枉我自認為聰明。我竟然不知道,人死前會有迴光返照的事情。」

  「我竟然不知道這個。」

  「我以為,她的病好了。」

  「我以為,她的病康復了。」

  「我真蠢。我竟然認為天下最出色的醫家都看不好的病,竟然在短短几天之內,忽然就痊癒了。」

  「她求我,我還當是發脾氣。」

  「我要是知道,一定會聽話選擇留下來的。。」

  「我知道她心裡最記掛的人是我,要是我選擇留下來陪她,她就不會走了。」

  「她一定是以為,我不在乎她了,我也不聽她的話了,然後生氣走了的。」

  「我要是留下來,就沒這麼多事了。」

  「……」

  「……」

  「……」

  「我怎麼這麼無恥。讓她一個人拖著病體,跑到我住的宮裡,這樣才能看到她的孫子們。」

  「她經常說她疼,天天說,天天說。說得我自己都煩了。她突然就不說自己很疼了,我以為是她好了,原來她是看到了我不耐煩。」

  扶蘇沉浸在懊悔之後,時不時又抬起問眾人,「這是否是一場夢?」

  眾人被扶蘇雙目猩紅、兇狠異常的面容驚嚇,都不敢回答。

  五更時,群鳥聚集在宮殿門口了,它們嘰嘰喳喳,上躥下跳。

  太陽出來了。

  曙光照射在咸陽宮的琉璃瓦片上,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扶蘇念念叨叨半個晚上,遲遲趕來的宗正拼了老命,親自和兩個大力士把扶蘇強行拖出宮殿。

  在宗正走出殿後,一直看起來理智冷靜的嬴政,忽然間下令關閉宮殿的大門,不許任何人在外出聲。

  嬴政終於能一個人好好看著皇后了。

  她靜靜地躺在榻上,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嬴政撲在皇后的身體上,他想讓皇后動一動,可是摸到皇后的手時,對方的手卻異常冰冷。

  涼透了。

  嬴政先是嚇了一跳,他摸到了死亡的手。

  他先是快速地甩開,隨後卻又瘋了一般,抱著皇后的遺體,大聲哭嚎。

  趙高早就到了,他沒想到,皇后竟然死了。趙高心裡那叫一個高興。

  看到太子瘋瘋癲癲的,趙高不敢造次。他不敢上前,也不敢出聲,擔心憤怒至極太子會一腳踢爆他的頭。

  趙高鬼鬼祟祟跪在外面,混在人群里。

  聽到裡面傳來嬴政痛苦的吼叫,趙高心道,『好啊,又瘋了一個。』

  看來這次東巡要被迫終止了。

  信趕到時,宮裡已經全部換成了素白。

  有些宮人一邊掛著白,一邊竊竊私語,他們不住地說,「哎,誰能想到啊。皇后這是死前迴光返照。」

  皇后臨死前,一直對身邊人說,「太子都不留下了。她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ε=(ο`*)))唉——」

  「皇后就是太較真了。」

  宮外的守卒,仍舊在打鬧。

  遲遲趕來的大臣們,有的還懶得動身。死的是扶蘇的母親,嬴政的妻子,和他們本來就關係不大。

  要來弔喪,那也只是出於禮節。

  這就是人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