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最相配在這世上,你們最是相配。

  夜裡添燈,雨聲清脆。

  少年雙眸如星,在案前端坐,手握一支『毛』筆許久,墨『色』自筆端墜落,在宣上留下漆黑的一點。

  「做一輩子夫妻,歲歲常相見。」

  她的聲音柔軟卻堅定,青灰暗淡的天光里,她側臉來看他的模樣,是那樣蒼又可憐。

  「殿下?」

  丹玉立在一旁,眼睜睜瞧見宣紙上落了一點濃墨,而太子殿下卻毫無反應,便不小心地喚了一聲。

  「嗯?」

  少年『迷』茫抬眼。

  「您是怎麼了?可是睏倦了?要不然您還是早些休息吧?」丹玉有些擔憂,這兩日殿下幾乎沒怎麼安眠。

  謝緲輕輕搖頭,或聞腳步聲,抬眼便見徐允嘉匆匆進殿來。

  「殿下。」

  徐允嘉他一身衣衫沾了雨水,滿攜『潮』濕水氣,走上前來,垂首行禮,氣息還有些急促,「羽真奇咬舌了。」

  謝緲一頓,擱下了筆。

  「人死了沒有?」丹玉急匆匆地問。

  「咬舌死不了,卻是不清楚了。」

  徐允嘉道。

  丹玉眉頭皺得死緊,「也不知陛下到底是怎麼想的,審問一事不交給殿下,反倒交給二皇子,如今倒好了,羽真奇不死,也是個沒用的玩了。」

  「吾魯圖的人哪有那麼容易撬得嘴?」

  謝緲慢飲一口熱茶,「正如我舅舅的滌神鄉,若是嘴不緊,志不堅的人,也就不得北魏,做不了歸鄉人了。」

  即便羽真奇不咬舌,無論是大理寺的人,還是二皇子,又或是滌神鄉的程寺雲,只怕都很難從他嘴裡知道點什麼。

  「既是個沒用的東西,那用他走最後一步死棋也是好的。」少年眉眼微揚,眼底卻是幽冷陰沉的,「如今最著急的,非是你我,而是我二哥。」

  吳氏向謝敏朝吹吹枕邊風,將審問羽真奇的這件事攬到謝詹澤身上,便能藉此搶功,哪知她原是撿了個燙手的山芋。

  「怪不得今晨陛下將這件事交給二皇子殿下您也不著急,」丹玉霎鬆了口氣,便『露』出個笑來,「這麼看來,二皇子這下是被他的母妃坑慘了。」

  「還有什麼事?」

  謝緲輕瞥徐允嘉。

  徐允嘉當即垂首,恭敬道:「稟殿下,大理寺已經查清,羽真奇是跟著西域商隊混進月童城的。」

  「羽真奇的五官輪廓與原人有別,但北魏樞密院出來的人有頗多辦法作掩飾面容,再混在西域商隊裡也就沒有那麼惹人注目。」

  「誰的商隊?」謝緲語氣疏淡。

  「西域女商——枯夏。」徐允嘉神情凝重,抬眼看向書案後的太子。

  此一出,丹玉瞬間瞪起眼睛,「怎麼會是枯夏?

  也不知是什麼,一股子涼順著後脊骨爬上來,丹玉突然發覺,他們剝了一層『迷』霧,卻好像又走入了另一重『迷』霧之。

  「她在這件事裡,究竟是知情者,是幫凶,還是……單純地被利用?」

  丹玉一分辨不清。

  「商隊可還在城?」

  謝緲倒是沒多少情緒表『露』,兀自端起茶碗輕抿一口。

  「商隊前夜就已經離城了,臣已命人追,若是回西域,他們必經之處臣也命人快馬加鞭送了信給地方官,讓他們攔下商隊。」徐允嘉道。

  從南黎到西域這路途遙遠難量,只要商隊未出南黎,便還有追上的可能。

  「羽真奇蟄伏月童,不可能只是用一個賀久離間我與我娘子,他一定還有別的目的。」

  謝緲的神情微冷,「絕不能讓枯夏離南黎,找到她,帶回來。」

  「是。」

  丹玉與徐允嘉齊聲應道。

  夜愈深,燈芯已被宮娥進殿剪一遭,徐允嘉與丹玉離,外頭的雨勢已經小了許多,只剩一種綿密的沙沙聲。

  謝緲掀了珠簾進內殿,燈籠柱散出的昏黃光『色』照著床榻上的姑娘纖薄的背影,一團『毛』茸茸的小黑球趴在她的枕邊,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拍打著她的後背。

  他在床沿坐下,寬袖後褪了些,『露』出一截皙的腕骨,鈴鐺聲極輕,他伸手捏住小黑貓的脖頸,小貓頓蜷縮起來,用一雙圓圓的眼睛懵懂望他。

  它張嘴要喵喵叫,卻被少年的手指捂住嘴巴,它順勢『舔』了『舔』他的手指,他皺了一下眉,照例將它扔到一旁的軟榻上。

  戚寸心在睡夢毫無覺,身側的人躺下來將她抱進懷裡她也不知道,也許是晚間的那一碗湯『藥』有安神之效,她這一覺睡得很沉,甚至都不曾做夢。

  晦暗燈影里,少年細細凝視她的臉,指腹忽然輕觸了一下她鼻樑上的那顆小小的紅痣。

  腕骨的鈴鐺不小心輕碰她的鼻尖,大約是溫度有點冰涼,她眼皮微,皺了皺鼻子,他看著,不知何,眼睛忽然彎了彎。

  他的手探入被子裡一點點分她在睡夢不自覺蜷縮的手指,牽緊她的手,又是那樣小心,那樣輕地稍稍往前,親了一下她的嘴唇。

  如此相近的距離,窗外沙沙作響的雨聲都不如此刻的心跳『潮』濕,他眼睫微,閉起眼睛。

  春雨細碎的夜,值夜的宮娥在廊前添燈,她們的靜極輕,東宮內寂寂無聲,但彼後宮裡卻並不夠安寧。

  謝敏朝今夜宿在九璋殿,陽春宮的貴妃吳氏等了半夜,才將自己的兒子謝詹澤等來。

  宮娥繡屏正命人收拾一地的碎瓷片,謝詹澤走進殿來,他的面『色』並不算好,卻也禮數十分周地向吳氏行了禮,溫聲喚:「母妃。」

  「詹澤,羽真奇怎麼就能咬了舌頭?你的人怎麼就看不住他?」吳氏滿肚子的,在一見到他便按壓不住,「他如今都不清楚,你還要如何審他?」

  「母妃真兒子能從羽真奇嘴裡問出什麼嗎?」

  只聽吳氏提起此人,謝詹澤那一雙眼睛便透出幾分無奈之『色』,「母妃,兒子不是同您了嗎?這些事你不必管。」

  「你這是什麼思?如今是嫌我這個母親礙你手腳了?」吳氏原本就憋著氣,此一雙清冷的妙目一橫,語氣也十分不好。

  「母妃……」謝詹澤皺了皺眉,抬眼看向一旁的繡屏。

  繡屏當即明了,連忙向吳氏行禮道:「奴婢先告退。」

  待繡屏走出並將殿合上,謝詹澤才又出聲道:「母妃原想用賀久一事大做文章,令父皇疑心太子妃通敵,可母妃有沒有想,太子妃是周靖豐的學生,而周靖豐背後有什麼?」

  「他有南疆軍啊母妃。」

  謝詹澤輕嘆一聲,「父皇即便忌憚周靖豐,也不可能在此將太子妃怎麼樣,如今太子妃就是周靖豐的臉面,她的行止便是九重天的行止,她聲名壞了固然是好事,可偏偏今晨她在九璋殿那一番聲淚俱下,國民的辯駁坦『盪』漂亮,她那一暈倒,反成了竇侍郎等人的罪。」

  他莫名笑了一聲,眸『色』卻深了幾分,「母妃,您錯算了父皇的好戰之心,太子妃卻算準了。」

  「周靖豐可真沒教她……」吳氏今晨得了竇海芳等人在皎龍受刑的消息,便已經氣得不輕。

  原是想給那個小丫頭一些苦頭吃,卻不曾想反倒令吳氏自己栽了個跟頭。

  「母妃攬下審問羽真奇的差事是在幫我,可母妃想沒有?北魏樞密院是什麼地方?南有滌神鄉,北有樞密院,人少了舌頭,還有手可字,可樞密院來的密探,即便用盡手段,也休想從他那兒知道什麼有用的東西。」

  謝詹澤仍然是一副溫雅守禮的模樣,即便他這般騎虎難下的局面實則是面前的母親一手促成,他面上也不見多少怒『色』。

  「竟……真是本宮想錯了?」到了此,吳氏才終於恍然,一間,她看向謝詹澤的目光有幾分凝滯,或是忽然想通了什麼,她忽然道:「彩戲園的事,你是不是還有參與?你面上賣了彩戲園,實際那園子仍是你的,對嗎?」

  「因太子查出柯嗣是羽真奇的人,你才不敢『插』手這件事?」

  面對吳氏的質問,謝詹澤卻不是與不是,檐外雨聲沙沙,他抬眼對上吳氏的眼睛,「此前是兒子想錯了,兒子日後要做些什麼,不會再瞞著母妃,但請母妃也不要再自顧自地兒子決定任何事。」

  「若按常理,太子昨夜抓住羽真奇的消息本不該如此之快地傳至母妃耳,他利用母妃您將我推至此般境地,足見太子智計之深。」

  謝詹澤端了桌上已經冷掉的茶喝了一口,「母妃,這一局是我輸了。」

  連著下了兩日的雨終於在翌日天光既破停了,清晨撥雲的日光仿佛比前些日子還要燦爛些,落入天敬殿窗欞間散碎的光影也更明亮。

  早朝,謝敏朝下旨命永寧侯徐天吉昭武大將軍領兵壁上,將丟失的綏離奪回來,到退朝,也沒幾個主和的言官出聲。

  謝敏朝先離了天敬殿,隨後便是官員們陸陸續續地走出殿,三兩成群的著往階梯下走。

  「寸心的病,可好些了?」裴寄清一邊往玉長階下走,一邊問身側的少年。

  「嗯。」

  少年輕應一聲。

  「聽那賀久跟寸心是朋友,寸心昨兒了生辰也不是個才十七歲的小姑娘,先是她祖父和父親,後來是她母親,再到她姑母和這個賀久,她年紀輕輕,卻已經見慣死別。」

  裴寄清嘆了口氣,或是想起昨日在九璋殿的情形,他眉頭鬆了松,不又道:「但你瞧她昨日,明明生著病,卻還強撐著了九璋殿,我年紀大了,早就不同朝里那些慣愛耍嘴皮子的言官吵了,她昨日一番得解氣,暈得也合乎宜。」

  風吹得他花的鬍鬚微『盪』,他側臉瞧身邊的少年,「繁青,她這個姑娘聰明又堅韌,如你一般,尋常的苦難並不能折斷她的骨頭,你也不用太擔心。」

  他伸手輕拍少年的手臂,頗感嘆:

  「在這世上,你們最是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