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德被蒼生
從小香崖出來,夜已深沉,蛾眉月未出,繁星滿天。
邵全忠心情甚好,「不要坐車了,咱們走回去吧。」
夜深人靜,軍靴踏在麻石路面上,咔咔的聲音迴蕩在蘇中水鄉的小巷裡。
邵全忠一身戎裝,披著一件深褐色的大衣,文秀身材高挑,挽著髮髻,挽著軍人丈夫的胳膊,兩人並肩而行。
轎車遠遠跟在後面,魁梧的張斯文帶著二十名輪值警衛的身影隱沒在黑暗裡。
邵全忠深吸了一口充滿桃李芬芳的空氣,搖搖頭,「這味道不好,不好。」
「吹面不寒楊柳風,春夜最美,怎麼不好了?」
「等你的蒸汽動力主軸買來,咱們再開了煤礦,蒸汽主軸帶動車床開起來,到時候,到處都是煤煙味,那才是我喜歡的味道。」
「嘻嘻,你還喜歡煤煙子味?我聽慧兒妹妹說,倫敦就到處是煤煙子,被人叫霧都,當地老百姓多有得咳嗽病的,可討厭著呢。」
「可是人家先進啊,軍艦都開到咱們長江上來了,我還得溜須拍馬,跟人借錢,頂著義父的怒火,讓他幫我背鍋,和和氣氣不好麼?」
「原來你喜歡的是機器,不是說天氣。」
「可不是麼,有了機器,才有自己造的快槍、大炮和戰艦,不用再花大價錢被人宰。機器生產出一箱一箱的炮彈,黃澄澄的子彈……」
「我看你的手槍子彈不是紙包的麼?」
「不要在意那些細節。要是哪一天,咱們華夏到處都是嗆人的煤煙子味,什麼都能自己生產,別人不能生產的咱們也能造,還賣到國外去,你不買我就架大炮轟你,那他娘的該有多好啊。」
「頭一次聽見有人的理想是這樣的。」
「那可意味著,咱們華夏再也不用被人欺負了,不用見洋人矮三分了,老百姓都能吃飽飯了……」
「喬大人也在努力讓江寧布政司的老百姓吃飽飯,原來你們的理想是一樣的。」
「那當然了,所以義父是好官,老百姓都希望他的官繼續當下去。要是誰能讓全國的老百姓都吃飽飯,老百姓就會毫不猶豫推他當皇帝的。」
文秀放輕了聲音,「你真想當皇帝?」
「誰他娘的不想啊,不過我的理想是『德被蒼生』,我將來要把這四個字寫到紫禁城門口去。老百姓喜歡我,我自然能榮華富貴。」
「原來你就是這樣整天想著榮華富貴的俗人,你看今晚那些名士多清高,好好的桃花夜宴,被你這個一身俗氣的武夫攪黃了。」
邵全忠撇撇嘴,「切,什麼清高,不過就是一些捧臭腳的罷了。把義父哄好了,義父或者會投餵一下,舉薦拍馬屁拍得最好的當個縣令什麼的。」
「喬大人明明是惜才,為國選士,叫你說得那麼不堪。」
「我說錯了麼?詩詞這玩意,就是個業餘愛好。義父白天辦公,為老百姓辛苦,下班了才玩玩。那幫就靠詩詞顯擺,希望獲得義父看中的傢伙,跟擦胭脂抹粉迎客的窯姐有什麼區別?」
「咦?這一點你想法居然跟我爹一樣。我小時候喜歡學唱徽劇,爹不讓我學,教我識字算數,說這才是利國利民的正業,不要學聲色以娛人。」
「岳父大人是正經做事的人。樂秀才原來走上歧路,跟著我也變成做事的了,還把蔣春霖從歪路上拉了回來。我不是說唱徽劇做詩詞不好,就是會那個的人太多了,做實事的人太少了啊。」
「你的話要是傳出去,不知道會被多少讀書人罵。」
「老爺們還怕人罵?我指揮刀在手,誰罵我砍誰。我就看不起李白,覺得曹操才是真正的爺們。男人還是得有大業才有資格名留青史,不能整天就靠風花雪月喝點酒吹牛逼。」
「那你將來到底想德被蒼生呢,還是想當曹操呢?」
「誰知道啊,幹著看唄。只要大權在手,當個征西將軍其實也不錯。」
「聽你的口氣,對你義父還是很尊重的,今天你耍賴把他氣成那樣,以後還怎麼見面?」
「嘿嘿,義父可是個精明人。我們倆實際上是合作關係。我負責殺人,他負責罩著我,打下功勞我們倆分贓。這回他不願意背鍋罩著我,其實是他先耍賴。」
「好好的父子關係,從你嘴裡說出來,怎麼變成了土匪分贓?」
「本來就是麼。我敢保證,明天他就跟沒事人一樣來找咱們來了。他要沒有那個氣度,也當不了我義父。」
兩人邊走邊聊,不知不覺已經回到了鐘樓巷邵宅。
邵宅門口,已經立好了兩個石頭獅子像,門右邊是一顆古老高大的銀杏樹。
銀杏樹上,不知從哪裡飛來一隻灰面鷲鷹,意外成了這座古宅的客人,正在打瞌睡。十幾人的隊伍踏著夜色歸來,也沒有驚醒它。
夜風吹拂,樹葉晃動,大地一片沉寂。這隻兇猛的大鳥困意朦朧,還蟄伏在黑暗裡。要等到黎明到來,才是它展翅高飛的時候。
…………
第二天,一艘雙桅豪華版漕舫從海陵啟航,直奔鎮江。
後艙船艙里,十三歲的鄧世昌沉穩而坐,旁邊是一起來參加學童班的林泰曾和劉步蟾兩個小弟。
他們都家境良好,此前在家都上過小學,還有的已經學過英文,氣質跟同行的十七個姜堰農民子弟完全不同,要沉穩得多。
艙尾兩個山羊鬍子的老先生對坐飲茶,都是船政學堂在海陵城內新僱傭的教師。
一個是善寫公文的退休師爺,一個是擅長算數的老帳房。他們平時可沒資格坐布政使大人的官船,此時分外興奮,聊興正濃。
他們會成為船政學堂初級班的國文和術數老師,邵全忠實用為主,並不想把學童們培養成文採風流的人才。
識字和數學廖容也會,可不能可著他一個人霍霍,廖容只負責教英文和航海術。
外艙條凳上,十名長短雙傢伙的新軍警衛和十名配腰刀穿對襟服的親兵相對而坐,表情嚴肅。
船頭甲板上,喬松年、邵全忠父子迎風而立,談笑風生。
喬大人今早親筆題了「海昌號」和「鎮江船政學堂」兩幅字,當做這次視察給船政學堂的禮物。
後面一段距離,邵恆忠帶著兩個加強連的恆字營軍官教導營老兵,護衛著營務官吳慈去上海灘,吳慈身上,帶著蓋了布政使、知州印鑑的貸款擔保書。
他們回程,會押運三百萬兩白銀回來。
…………
二十天後,徐州碼頭,同一艘漕舫停在了大運河邊。
布政使喬大人攜泰州邵知州視察徐州,主要考察利國驛煤鐵礦務公司的籌建情況,一支文氏家族子弟帶隊的隊伍已經帶著五萬兩白銀的一期投資提前十天到了這裡。
初期這裡還是靠傳統方法採礦,緊急附加訂購新式採煤、煉鐵設備的電報已經跨洋拍到了紐約普特南機械公司,轉交到容閎手上,貨款會匯入渣打銀行該公司的帳戶。
邵全忠扶著喬大人下船,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樣,小香崖桃花夜宴雙方差點撕破臉的事情好像根本沒發生過。
一艘單桅小型快船從後面急追過來,靠著漕舫停泊,一個疾行隊員跳下船,奔跑到邵全忠身邊。
「報告統制大人,情報處樂處長急信。」
邵全忠接過拆開。
「我部蔣春霖獲悉,湘軍幕僚李鴻章,去年末因曾國藩不聽他的勸諫,駐紮祁門戰略死地,且重用好為文人大言的無能之輩李元度,與曾國藩鬧翻了,憤而離營至今未歸。
經田星主持在家的兄弟合議,已派吳子義攜重禮前去說服,若能招攬其至淮軍,必為統制大人強力臂助,特此匯報統制大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