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老的趙蘭。
不知道什麼原因。
渾濁的雙眼,竟然越發的清晰。
好似藏在其中多年的大霧,突然散開。
她一寸寸挪動目光,看向那個側身面對自己,為自己穿著繡花鞋的男人。
淚腺也突然復甦了。
一行清淚,沿著臉頰緩緩流下。
她的聲音很小,輕輕說道:「長河呀,這幾年我堅持的很辛苦。」
「唉」
「你說,我也不知道怎麼搞的。」
「開飛機都能開迷路了。」
「小蘭久等了噢。」
秦長河側著身,聲音像是開玩笑,但淚流滿面。
他按摩完一隻腳,緩緩將繡花鞋套上。
「看一眼。」
「值了。」
趙蘭緩緩閉上眼睛。
叮
房間內響起警報聲,趙蘭的心率儀器,以及生命檢測器,顯示歸零。
「奶奶!」
聽到聲響,秦廣沖入屋內,悲痛無比的大喊了一聲,跪在床邊,開始抱頭痛哭。
不少醫生護士也聞訊趕來。
一名主治醫師,連忙檢查趙蘭的情況。
最終默然道:「她走了,很安詳。」
劉弟也突然淚目,轉過身去。
只見秦長河仍舊坐在床邊,口中無聲,面無表情。
緊緊的注視著另一隻繡花鞋。
嘀嗒
他的眼淚滴在鞋面上。
秦長河擦了一把眼淚,抬頭看向天花板,微微歪頭。
腦中閃過自己在村頭,爬上那顆柿子樹,給小蘭摘冬柿子。
自己的手凍的通紅。
小蘭的臉也凍的通紅。
他還想起,自己在聯隊拿回了一盒小鬼子的壓縮罐頭。
小蘭說這就是肉。
跟4棵大白菜燉在一起,請全村人來吃。
結果到最後,罐頭都燉爛了,找不到了,大家吃了一肚子白菜。
小蘭還哭了一鼻子。
「小蘭啊」
秦長河終於開始哭了。
低聲嗚咽。
他又捧起小蘭的另一隻腳,緩緩按摩,足足有5分鐘,再緩緩為她穿上繡花鞋。
他起身,看著閉目,好似安詳睡去的小蘭。
真想親吻她額頭。
但在舊社會的思想里,連當眾拉手,都是敗壞風氣的行為。
小蘭會害羞的。
就這麼看著吧。
秦長河抿著嘴,喉嚨發苦,聲音斷斷續續,「我媳婦走了,我得給她刻個墓碑,我得給她選個墳,周圍必須得有野花和柿子樹。」
「還得留一塊地方,我死了,必須埋在她身邊。」
然後。
這個鋼鐵一般的戰士,跪在地上,開始歇斯底里的放聲痛哭。
所有人都為之動容。
醫生們也忘記了接下來的工作,醫院裡常有人去世,但這一次,格外的感人。
趙奶奶的內臟早已經衰竭。
活到現在,根本就是一個醫學奇蹟。
她好像在等誰。
因為她生前說過,奈何橋上不能回頭。
要走的話,必須再看他一眼。
醫院中。
哭聲不斷傳來。
其中一個年輕人,是因為自己的慈祥的奶奶離世。
而另一個年輕人,是因為親眼見到自己摯愛的女人壽終正寢。
在外人眼中,這只是兩個同樣的晚輩。
他們永遠也不會明白。
這其中到底包含著怎樣的糾纏。
趙蘭的葬禮,質樸而莊重。
親屬們幾乎忽略了那個始終坐在角落,神色黯然的男人。
他與秦廣面貌相似。
估計是不怎麼聯繫的遠房親戚吧。
眾人納悶的是,為什麼他臉上的悲傷,比秦廣還要濃重十倍?
1天後。
秦長河懷中抱著一個骨灰盒,上方貼著他親自為小蘭挑選的照片。
是小蘭年輕時候的一張黑白照。
扎著一個馬尾辮,笑容很是燦爛。
秦長河看著眼前一片山清水秀,失神道:「小蘭為什麼要安息在這種地方,這裡的人太多了,太擁擠了。」
秦廣也哭的雙目發紅,「這叫墓園,是現代人長眠的地方,現在的法律不允許土葬。」
「我不管。」
秦長河抱著骨灰盒,始終不肯走入,「我要給小蘭另找地方。」
秦廣顫抖著嘆息,朝遠處一指,「那顆是紅豆樹,代表著相思,樹下的墓地,是奶奶生前自己挑選的。」
「是嗎?」
秦長河眼中再次泛起淚花,「小蘭要是喜歡,那我就喜歡。」
趙蘭被安葬。
秦長河坐在墓前出神,並不想走。
劉弟沉吟道:「長河,如果你配合研究,也許我能找到讓你回歸過去的方法,你有機會跟年輕的小蘭過完餘生。」
「我當然要配合。」
「我隨叫隨到。」
「但在其餘的時間裡,我就想陪著小蘭。」
說著,秦長河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這是他在墓園牆上撕下來的一張公告。
是一則招聘信息。
秦長河咧嘴一笑,「我看這墓園在招工,缺守墓人,我身強體壯,能勝任。」
眾人看著這憨笑的男人。
心中五味陳雜。
無論回去或者回不去,秦長河做出了同一個決定,要永遠守著小蘭。
只見他抓起墓碑前,屬於祭品的小蛋糕。
直接咬了一口,一邊咀嚼一邊泛淚,「哎呀,小蘭能生活在這個時代,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很幸福就是缺少點我的陪伴。」
隨即。
他又轉頭,問向秦廣,「我一直也沒問你,我們國家的飛機,現在發展到什麼程度了?」
秦廣愣神了片刻,緩緩道:「我們國家的殲31戰鬥機,具有世界最先進的電子偵查性能,最大飛行速度是2205千米每小時,能裝載8枚飛彈。」
「哎吆。」
秦長河笑了,「都這麼厲害了。」
他抬頭看向藍天,「我挺欣慰了,時間帶來了生老病死,也帶來了祖國的強大,挺好。」
劉弟聽聞,重重一嘆,「但時間也就是空間是一種不可逾越屏障,它就像是一座深淵,隔離了一切,磨滅了一切,現在的我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只能被它約束,無法穿越。」
「劉司令,這你可就錯了。」
「有一種東西不受時間和空間的約束。」
卻見秦長河吸了吸鼻子,看向墓碑上的黑白照片。
他溫暖笑道:「愛,它可以穿越一切,就好像我,我一直都在愛著小蘭,不分時間,不分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