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康安醫院。

  四人行走在樓廊中。

  擁有劉弟、墨玉這樣級別的人物陪同探視，秦廣只感覺無比光榮。

  但四人中，走在最末的人影。

  卻是曾是將在戰場上面對無數刺刀不退縮。

  面對敵機敢直接衝撞，不懼粉身碎骨的秦長河。

  因為他怕了。

  他的心中，多種情緒交雜，無法回歸的絕望、對於新世界的畏懼。

  以及，一個匪夷所思，令人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的情況。

  只是一場昏迷，睜眼醒來，自己20歲芳華的妻子，已然變成了一個93歲高齡的垂暮老人。

  這讓人怎麼接受？

  秦長河一邊走。

  一邊使勁擰著自己的大腿，希望這是夢，希望能醒來。

  可惜。

  面前的走廊越走越深，就像是聯隊裡放的膠片電影，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

  咔噠。

  最前端的秦廣，打開一間病房的房門。

  他將房門推開，身軀筆直的站在門口。

  這一聲響動，將胡思亂想的秦長河拉回現實。

  一瞬間，他額頭冒汗。

  外人無法理解他心中的感受。

  秦長河往後退了兩步。

  印象中，這是他活到現在，唯一的一次退縮。

  卻是劉弟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目視前方，仰頭道：「今天你若不進去，會後悔一輩子。」

  秦長河身軀微顫。

  遲疑了一瞬。

  他看了一眼劉弟，幅度很小的點頭。

  又伸頭看向病房內。

  那房間距離他5米，房門正對一扇明亮的窗子。

  此時正午。

  太陽剛好懸浮在窗子之外。

  刺目的日光揮散而下，將這間房間映照的明亮、盎然。

  潔白的床鋪，潔白的被子，似乎都被染上了一層金色光華。

  恍惚間。

  陰暗的走廊像是地獄，而那明亮的病房像是天堂。

  秦長河隱約看見，一個瘦小的身影躺在病床上，看不清面龐，只能看見那一絲絲被陽光映照的晶瑩剔透的銀髮。

  劉弟向前走。

  如雕塑一般的秦長河回過神來，無聲跟上。

  四人走入房間。

  見到床上人影身上蓋著潔白的棉被，頭顱也下沉在柔軟的枕頭內。

  秦廣剛要開口。

  卻見到秦長河看著床邊，那整齊擺放的一雙紅色繡花鞋，雙目發直，身軀僵住。

  秦廣低聲道：「奶奶很擅長刺繡，這是她給自己做的一雙鞋，不過奶奶已經3年不能下地走路了。」

  「這雙鞋，是按照她的意思擺放，她應該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再穿到腳上」

  秦長河突然擺手，「這些我比你清楚。」

  眾人忽然沉默。

  秦長河道：「鞋上的花，叫兜鈴花，花好看，果子有毒。」

  「小蘭曾經用兜鈴果子把一隊小鬼子毒的上吐下瀉。」

  「她說了，她就是兜鈴花，又漂亮，又能打鬼子。」

  秦長河眼眸突然濕潤。

  「她擺這雙鞋，不是為了穿。」

  「她說，如果有一天，她被人擄走了，就想辦法在門口擺上親手繡的兜鈴花。」

  「如果我的部隊路過，就知道她在那了，就能救她。」

  秦長河身軀顫抖的更加劇烈。

  朝著病床走去。

  卻見病房外，忽然走進來一名神色匆匆的護士。

  護士眉頭一簇，壓低聲音道：「怎麼進來這麼多人？！趙奶奶現在狀況很不好，隨時有可能你們都給我出去！」

  秦長河聽到這句話，緊緊捂住胸口。

  劉弟使了一個眼色。

  秦廣一聲嘆息，將護士半推半就的拽到了門外。

  而秦長河。

  則是有些神不守舍的靠近床鋪。

  他看見了那副面容。

  已經骨瘦如柴、臉上布滿了皺紋和老年斑，滿頭銀髮。

  但。

  歲月使人蒼老，卻掩蓋不住那五官的輪廓。

  秦長河的世界天旋地轉。

  恍若隔世。

  曾經那個時代，沒有那麼多物慾橫流，沒有那麼多誘惑。

  定了情，就是一輩子。

  說的平淡一點，那就是面對愛人，心如止水。

  說的浪漫一點，那就是對於承諾，至死不渝。

  秦長河親眼見到自己的女人，從年輕姑娘，一瞬間變為白髮蒼蒼。

  宛若世界毀滅。

  她就是小蘭啊。

  悲涼的情緒如海水決堤，瞬間噴涌而出。

  秦長河蹲在床邊，握起趙蘭那蒼老的手掌，緩緩低下頭。

  忍住不哭，但肩頭顫抖。

  床上老人的眼皮微微震動。

  昏迷了7天的趙蘭，忽然醒來。

  連門外的護士，都是看得一愣。

  她極為緩慢的睜開雙眼，曾經那明亮的雙眸，現在已經變得渾濁不堪。

  也不知道，她是否能看清眼前人。

  「小廣啊，你來了。」

  趙蘭開口，聲音非常虛弱，但還是擠出了一絲笑容。

  秦廣和秦長河，長的太像了。

  男人握著小蘭的手，使勁不讓眼淚流下，「我是秦長河。」

  趙蘭氣息不夠，但還是慈愛的笑了一聲，「傻孩子，那是你爺爺的名字。」

  男人使勁瞪著眼睛，眼淚終於還是流下，「我是秦長河。」

  趙蘭微微搖頭，「他出去執行任務了。」

  秦長河沉默。

  這世界上沒有長達70年的任務。

  小蘭她，怎麼這麼傻。

  忽然。

  趙蘭神情落寞道：「他不會回來了。」

  秦長河眼淚無聲噴涌。

  他看向床邊的繡花鞋，輕輕拾起，「小蘭，我幫你穿鞋。」

  秦長河掀開趙蘭腳下的被子。

  露出了一雙布滿皺紋的小腳。

  秦長河眼中含淚，笑道：「小蘭啊，你的腳已經裹的這么小了，比村頭的二燕還小，你肯定成了村中最美的姑娘了。」

  趙蘭的表情忽然凝固。

  渾濁的雙目凝聚出一層水霧，瞳孔深處似乎亮起了一點星光。

  舊社會蔓延著一種風氣，女孩一降生，便用布條纏住腳掌，使其擠壓變形，無法長大，叫做纏足，俗稱裹小腳。

  古語『蓮步娉婷』，形容詞『小腳老太太』都是出自於此。

  在那時候的觀念里，女孩的腳越小，就是越漂亮。

  秦長河緩緩道：「現在這些孩子，不懂什麼叫裹小腳，更不會穿鞋。」

  秦長河拿起一隻繡花鞋。

  扣在趙蘭的腳尖上。

  而後輕輕幫他按摩腳掌。

  「你說過，你這小腳，一穿鞋，骨頭都疼。」

  「所以啊，最舒坦的方法，就是一邊按摩，一邊穿。」

  「小蘭啊，我可是給你穿過幾百次繡花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