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女俠且慢，我，葉無憂
「女俠且慢。」
清亮的劍鋒抵在男子頸間，而眼前的男子正半跪在地上，髮絲有些微微散亂，額頭上布著細密的汗水，神色明顯的有些僵硬，但仍是強撐著對自己露出一個笑容。
「在下與你是同僚……」
陸採薇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她並不知曉自己為何恰恰好停下這一劍。
是因為眼前男子的言語？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可他，似乎真的是人。
昏暗死寂的地牢，微弱的燭火輕輕閃爍，陸採薇就這樣聽著男子講述了一個有些離奇的故事。
啊，他這麼慘的麼……
夏安夢的聲音在她心間響起。
「快宰了他，他在騙你，把你當傻子。」
「這個人，對侵蝕毫無反應。」
陸採薇對夏安夢的話保持懷疑。
她從不認為自己傻。
自己聰明的一批。
她救下了這個突然出現在她身前的陌生男子，據對方所說，他叫葉無憂來著。
「等，等典獄長大神通來救救救我們出去。」
一天，兩天，三天……
陸採薇很少言語，因為她自小磕磕巴巴，每當瞧見他人眼裡不耐煩的眼光後，漸漸的，她的話越來越少。
反倒是那個葉無憂……
年輕男子明顯沒有踏足過修行，有時也會坐不住想要找她聊天。
這幾天時常蹲坐在自己身旁，看起來是與她說話，但似乎也並沒有指望她回答。
反而是口中經常自顧自喃喃著什麼她聽不懂的話語。
「嘿，陸採薇伱知道麼，人只有醒來後才知道自己睡了一覺。」
「你知道麼，聲音的傳播其實也是需要時間的，我們面對面說話，但我在過去，你在未來。」
「唔，陸採薇你覺得奇怪麼，人們為什麼要向禁慾的寺廟求姻緣，向不出門的方丈問自己的人生呢？」
類似這樣的話語，還有很多很多……
陸採薇自然是沒有回答的。
師父夏安夢在她心裡說道。
「嘖，這小子應該是個弱智。」
但夏安夢隨即又輕咦了一聲，仿若陷入了某種思索。
陸採薇眨了眨眼。
詭異的侵蝕隨著時間流逝，導致腦海中的疼痛愈發劇烈刺骨，但每當聽到葉無憂這些奇奇怪怪的言論時，她那清冷的眸光總會有些微不可察的閃爍。
年輕男子坐在她前方的台階上，一手搭在腿上，一手拄著腦袋，自顧自的泛泛而談。
他明明年紀不大，也不是富家子弟，但他卻能舌燦蓮花，口吐懸河，他的經歷仿若去遍世界各處。
談到興起時，神采飛揚，一手輕揮在身前比劃著名什麼，一邊發出青年爽朗的笑聲。
他時不時還會偷摸著回頭輕輕一瞥，好似想看自己的反應。
陸採薇只是正襟危坐，神色清冷，仿若根本沒放在心上一般。
直到男子轉過身後，她的嘴角偶爾才會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淡淡笑意。
這個人，說話好怪。
但是好有意思……
在陸家，她一直是一個人。
無論是天資縱橫的時期，還是修行散去的時期，一直都是一個人。
只是周圍的人群從欽佩誇讚的言語漸漸的變成了嘲諷與奚落。
此後來到大炎，哪怕加入天牢，但她也一直用任務，用修行去麻痹自己，似乎從來沒有了解過這世間。
可現在……
雪山，大漠，青山，秀水，再也沒法去看了。
當詭異對於心神侵蝕已經到了一種恐怖的程度，腦海包括身體都傳來劇烈的疼痛，陸採薇發現自己就連想要自殘都做不到。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只覺眼前一黑，再醒來時，便已經到了男子溫暖的背上。
那時的葉無憂還未經過系統的修行，下盤極其不穩，少女身形隨著男子的步伐不斷起伏，但她卻覺得很輕鬆。
再之後……當踏入那座牢籠後，自己被一股巨力捲起。
她沒有看見，只是聽見男子帶著憤怒的話語。
「有本事放開她，沖我來。」
然後她就被摔暈了。
男子的話音也戛然而止……
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她見到的最後一副畫面，是葉無憂持劍上前的摸樣。
畫面再度一轉。
期間有在荒山洞窟內，自己坐在已然熄滅的篝火旁發呆，師父夏安夢虛幻出身形，摸了摸她的頭，然後靠著自己，望著山間星夜輕輕唱歌的畫面。
也有陸青山對她的柔聲勸誡，順帶還會拿起書卷悉心教導她，告訴她不能將目光全放在提升境界上。
還有這麼一副畫面……
京城稷下學院，自己手裡舉著剛剛煉製出看似方糖，實則丹藥的東西凝望了半響。
然後就被突兀出現在自己身前的葉無憂給吃了去。
他當時想學劍。
那自己就教他劍法。
稷下學院的墓道內，當她一拳將葉無憂打飛後，護著他撞在牆面上，眸光瞅著對方呆呆的盯著自己胸前，有些不忍又有些後悔莫及的樣子。
她感覺那時臉龐有些微微泛紅，但又覺得……有幾分好笑。
當這一幕幕過往如同畫卷般閃爍在心間迴蕩，陸採薇有些疑惑。
這就是心魔劫麼？
陸採薇覺得……很美好。
那麼自己究竟是要做什麼呢？
她的疑惑並沒有持續多久。
色彩斑斕的畫卷在這一刻仿若失去了顏色。
一幕幕撕裂感突然傳來。
京城皇宮。
漆黑的夜，帶著血腥的風兒傳盪很遠很遠。
葉無憂在她身前死去。
殺意浮上了心尖，覆蓋了劍鋒。
她持劍而去，但卻不敵。
當她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回大殿時，見到的是滿地屍體，聽到的，是陸青山身死的消息。
她握著劍，在夜色下的晚風裡沉默了很久。
她還有師父。
夏安夢陪伴她又走了很遠很遠。
直到在南寧城，直到在此刻，直到在眼前。
夏安夢的神魂被頃刻吞噬，連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就這樣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崩碎，崩碎，全部的畫面被徹底撕碎的一乾二淨，化為齏粉。
那時的她，便已經陷入了心魔劫中。
腦海中唯有一念，一念一劍而已。
心魔徹底控制了陸採薇的身軀，殺戮的劍成為了這具身軀的主人。
但不知為何，有一副畫面一直在腦海內迴蕩。
明明一切畫面都已經碎裂，唯獨那一副不停的浮現，無論粉碎多少次，都還會出現。
那是外界葉無憂在旁白話音響起，雙手掐訣後，方才出現的畫面。
【從這一刻起，你就是她的心魔】
畫面中，沒有陸青山，沒有夏安夢，沒有其餘人的身影。
只有葉無憂。
從最初的相識重新開始，一路走來，直到最後的京城。
葉無憂的身體在她身前化為齏粉，被那男子一刀斬碎，屍骨無存。
第一次。
血肉模糊，化為齏粉。
第二次。
第三次。
第四次。
第十次。
無論先前的畫面多麼美好，但最後的一幕永遠是註定的結局，無法改變。
這幅畫面如同魔咒一般，播放了上百次上千次直到最後飛快閃爍，不知播放了多少遍。
印象一遍一遍的不斷加深，直到雜亂的腦海中全部都是葉無憂的身影，活著，死去，活著，死去。
陸採薇近乎崩潰。
畫面停止了。
她睜眼。
卻是敗給了心魔。
空洞的眼眸浮現出凜冽殺意，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她只知曉，自己要大開殺戒，徹底瘋狂。
她朝著眼前的人遞出一劍。
龐然的劍勢將眼前人身形直接壓下，地面崩碎，男子半跪在她身前。
她再一劍，清亮的劍鋒便已經到了對方頸間。
可一道話音，一道熟悉的話音，一道播放了成千上萬次的話音卻是突然響起。
聲音傳入耳畔，迴蕩心間，浮上腦海。
「女俠且慢。」
少女空洞的眼眸向下望去。
清亮的劍鋒抵在男子頸間，而眼前的男子正半跪在地上，髮絲有些微微散亂，額頭上布著細密的汗水，神色明顯的有些僵硬，但仍是強撐著對自己露出一個笑容。
「我，葉無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