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過幾天鮫人商人們就要到達特蘭西亞了,那是奉胡德總督的指令前來開拓商路的重要客人,我在藏寶灣設了宴會歡迎,到時候你作為合作夥伴也要一起過來。」
霍老闆的聲音從通訊用運算寶珠中響起,讓正在忙碌的烏鴉哥被打斷了注意力。
他無奈的將目光從眼前的矮人神話典籍中移開,回答道:
「我沒時間,老霍,這幾天我的病人有點多,尤其是東普魯斯的永夜之災後很多人患上了嚴重的精神衰弱,據說是因為黑暗之主降下的陰影喚起了他們心中的陰暗,導致那些人出現了失控的情況,在激流堡鬧得挺凶。
泰帕爾邀請我過去看看情況,我這段時間都無法抽身。「
「我知道你忙,但這件事和咱們一直在做的大事有關。」
霍老闆解釋道:
「之前不是說要糊弄狼女派來的財務官嗎?
這次就要借著做海底貿易的名號打消他的所有顧慮,再加上大礁行省和鮫人王國的信譽背書,
大概率可以讓那傢伙放心的將狼女的財富也投入其中,有了狼女威名的加持,橫掃卡霍夫卡甚至相連的幾個區域不是夢啊。」
「那是商業問題,我在這方面又不夠專業,過去了也只能是聽你們安排。」
烏鴉哥依然婉拒道:
「所以我還是多做一點實事吧,你們的討論我就不參與了,等到真正行動的時候我會過去的,
另外我要警告你別把攤子鋪的太大了,現在這個規模已經有點超出控制。
我的建議是在一個月內就收網。」
「嗯嗯,放心吧,我的秘書們已經做好了全套預案,到時候按計劃行事咱們就能抽身而退了。」
老霍答應下來,隨後又寒暄了幾句便斷掉通訊。
烏鴉哥長出了一口氣,看了看掛在牆壁上的時鐘,打算看完手中的矮人神話後就出發前往激流堡,為那些疑似精神病變的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治療。
但就在他剛翻了一頁時,就聽到旁邊有人說:
「別費勁了!
被黑暗之主污穢過的心靈會充滿不可淨化的惡念,但也只有那些心中本就有陰影的人才會被影響深刻,用普通人的標準來衡量,普世價值下的『好人」是不會有這種憂慮的。
因此,那些發生了精神病變的傢伙有一個算一個都不是什麼好鳥。
放任他們自生自滅或許才是更好的選擇。」
那聲音平靜又冷漠,毫不在意所說之事多麼可怕且殘忍,就好像在討論今天晚飯的食譜或者螞蟻為什麼會打洞這種問題一樣。
按理說,自家庭院裡突然出現一個人肯定會讓主人驚慌失措,但烏鴉哥沒有。
他不但沒有慌亂,反而還無奈的抬起頭說:
「我知道您是非常優秀的傑出刺客,但您能不能不要在這種時候突然出現,我的心臟也不是很好,說實話,承受不了太多次的驚訝。」
「我不是故意嚇唬你,醫生,我只是時間緊急所以沒空敲門了。『
在烏鴉哥的書房門口,奴隸主薩里伏·影刃從幾乎微不可見的陰影中走出。
今日的他穿著一身旅行者的裝束,確實像要遠行,不過在他手中卻抱著幾本書又將其放在了烏鴉哥的桌子上,最上面的那本是大名鼎鼎的《存在與虛無》。
毫無疑問這幾本書應該都是類似的內容,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哲學類書籍,屬於那種普通人一輩子都不會有興趣去主動翻看的東西。
「我得離開特蘭西亞了,之後估計也不會再回來,所以在離開前把從你這裡借來的幾本書送回,並且向你表示感謝。」
奴隸主的手指在書本上輕輕划過,說:
「雖然在我看來,你所謂的『治療」根本毫無意義,我並沒有感覺我比之前更好,相反,因為花了很多精力閱讀這些晦澀難懂的書籍讓我疏於鍛鍊。
說真的,我很懷疑你是不是在用這種方式來弱化我的戰鬥力..:「
「我的治療很有效果,閣下,請不要懷疑我在這方面的能力。」
烏鴉取下那本書翻開看了看,在發現書本上的一些摺痕和一個影精靈風格的書籤之後,他搖著頭將它遞給了薩里伏,說:
「帶上吧,路上無聊的時候可以拿出來看看。
這是一本好書,真的對你的情況很有幫助,畢竟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已經陷入頹廢的虛無主義無法自拔甚至發展到了自我毀滅的階段。
但我相信,這本書中的一些觀點能讓你從另一個角度去看待並審視自己過去的人生。
實際上,我曾建議你皈依某種信仰也不是在害你。
我為你解釋過,你與楚門的事已成為你過往回憶的禁忌,就像是纏繞在手中的荊棘,你自己都無法碰觸那段回憶就更別提直面或者釋懷,更重要的是!
我的一系列心理干涉並非沒用,只是你在抗拒治療。
你把過去視作一種必須被背負的罪孽,因而具有一種『殉道』般的情緒,並將其視作贖罪的一環。
別忙著否認,薩里伏先生。
我不需要你的認可或者回答,你只需要回答你自己,這個問題的答案也只有你自己知道。
你殺死了楚門並因此飽受折磨,你知道自己必須做些什麼才能讓自己的負罪感不至於成為自殺的誘因,於是你將楚門的理想視作自己的理想,決定將自己的後半生都花在推翻影精靈那糟糕到無法解決的社會問題上。
可惜你缺乏相關的專業知識,根本不懂得怎麼帶領那些和你一樣飽受其害的男人們。
沒有正確思想的帶領,讓你們只能用暴力解決問題,並且一日又一日的沉浸其中最終成為一群無可救藥的暴徒,甚至連這個組織本身都成為了束縛你的鎖鏈。」
烏鴉站起身,用一種銳利的目光看著眼前沉默不語的奴隸主。
他說:
「你已經意識到了你的所作所為不會讓影精靈社會變的更好,你意識到依靠你自己根本無法完成楚門的理想,於是你向一群『壞朋友」尋找答案並順理成章的接受了修士長那種愚蠢的滅世思維的影響。
就是在那時候,你步入了無法解脫的心靈陷阱。
在你心裡認為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既然如此,拯救和摧毀也就沒有了區別,你或許無法和楚門那樣塑造出一個新世界,但你最少可以毀滅舊世界,然後任由希望的野草在廢墟中自由勃發。
於是,你在這條路上一路狂奔..:
但這是錯誤的!
在你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修士長用他極端的思想污染了你。
我不否認生命的存在價值這個問題本身就是偽命題,我本人其實也是個虛無主義者,但我和你在對待『人生意義」的問題上有截然不同的答案。
我給你這些書就是想讓你知道,面對絕望,你可以選擇自暴自棄的自我毀滅連同世界一起毀滅,也可以不再糾結於存在的價值與意義,從而能以更自由的姿態直面你的人生與整個世界。
既然方物都將通往虛無,那麼便不必在意自己的存在對於世界是否有價值,更不必執著向誰證明什麼,也不必再執著於犧牲自己去回答一個或許從一開始就不會有答案的問題。」
他看著眼前的薩里伏,反問道:
「你就那麼確認楚門如果活著就一定能做到他希望做到的事嗎?你這些天也看了不少書了,我相信你能理解影精靈的問題不是靠一兩個英雄就能解決的。
如果楚門活到現在,大概率也會和你一樣痛苦又茫然。
他的幸運在於他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無能之前就被你殺死了,而他的那份痛苦也最終被你繼承。
我不是在挑你!
我只是想在這個告別的時刻說出我對於這件事的真實看法。
你和楚門都是在緣木求魚,不能客觀的看待問題就不能指望得到正確的答案,你甚至連自己的心智都無法明晰,又該如何去拯救你那些受苦受難的同胞呢?
你的問題和我的世界裡那些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們遭遇的問題一模一樣。
想得太多,行動太少;問題太多,知識太少。
而我給你的最後建議是,不要試圖把一切問題都歸結於自己過去的錯誤,也不要試圖自己單槍匹馬的去解決問題,這個世界上不存在一個答案可以在一夜之間讓影精靈回歸正常。
在這種問題上,所有試圖走捷徑的人都最終會被命運懲罰,你就是個最經典的例子。
你已經失去了一切,薩里伏,你沒什麼好失去的了,但這是個機會,重拾自我的機會。」
烏鴉哥的話說完,薩里伏也不發一言。
不管這是不是挑或者確實是一種「話療」方式,他都沒有對這些言論做出回應,但在烏鴉哥能堂而皇之的說出他和楚門的事卻還沒有被薩里伏一劍穿心,這本身就說明了烏鴉哥在這方面的「驚人造詣」。
你說他蠱惑也好,說他欺騙也罷。
但他真的將一個黃昏頭目的個人聲望刷到了「友善」,這簡直是個玩家們絕不可能做到的奇蹟。
「你想勸說我迷途知返?」
奴隸主抬起頭,看著烏鴉哥,語氣譏諷的說:
「你想告訴我,我還有第二次機會?」
「不,你沒了。」
烏鴉哥搖頭說:
「但你也不需要那個,如我所說,你已經在自我毀滅的路上走了太遠,就是心裡那股氣在支撐著你不斷跋涉。
你已經死了!
在殺死楚門的那一劍時,你就伴隨你的兄弟一起死了,活下來的這個僅僅是為了實現一份不可能理想而不斷前進的軀殼,在你心裡的那股氣散去的時候,就是你崩潰的時候。
我從來沒想著挽救你,我只是個律師,不是法師,沒有我的同伴們那種改天換地的力量。
我僅僅是希望通過我的介入,能讓你在最終崩潰時選擇安息,而不是任由絕望將自己塑造成更恐怖的東西,這個世界已經足夠多災多難,它真的不再需要更多發瘋的影精靈屠夫了。」
「但你作為醫生最少應該給我這個病人一個建議!」
薩里伏冷聲說:
『而不是把我當成你的試驗品,在無恥剖析了我的思維和意識之後把我一腳端開,這和被你厭惡的修士長又有什麼區別?即便是不可救藥的絕症,你也應該象徵性的開點藥方給我。」
「我已經給你建議了。」
烏鴉指著薩里伏手中的那本書,莊重的說:
「多讀書,少打架,遇到問題別蠻幹,學會用知識武裝自己而不是任由自己墮入野獸的本性,
暴力是解決一切問題的最低級方式,一旦你沉浸其中,你就再和智慧無緣。
想來,如果你當初聚集起那些孩子們,給他們的第一樣東西不是劍,而是書本的話,或許現在局面就已經不同了。
我給你看了那麼多書,薩里伏,你就真的一點感觸都沒有嗎?
你們想要的尊嚴不僅需要握劍的手,還需要記錄的筆和這樣一本本剖析問題的書。
但就你個人而言,我能給你的建議是,做你擅長的事吧。」
他把自己剛才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說:
「你或許無法塑造一個新世界,但你可以毀滅不公的舊世界,任由希望的野草在廢墟中自由勃發。」
「這不和修士長給我的建議一模一樣嗎?」
薩里伏譏諷道:
「果然,說了這麼多也改變不了你就是個庸醫的事實,我這些天在這裡真的是在浪費時間,浪費生命。我本想給你點診金,但我最終決定留你一命。
好自為之吧,庸醫!
不是每個病人都和我一樣好脾氣。「
說完,他轉身消失在了書房的陰影里,但並沒有丟下烏鴉哥讓他帶上的那本書。
「庸醫」烏鴉也沒有因為病人的譏諷就憤怒上頭,相反,他整理好自己的書房然後卡著時間溜溜達達的離開了自己的庭院,還在門口偶遇了娜塔莉大牧首。
後者騎著馬要去激流堡協助那邊治療病患,正好和烏鴉哥一起走。
兩人說著話離開了這片街區,在即將進入飛艇塔的時候,娜塔莉看著身旁的烏鴉,她說:
「你那位危險的病人剛剛離開了,他跟蹤你直到你安全為止,顯然是在防止我出手捉拿你這個和黃昏糾纏不清的庸醫。你瘋了嗎?你知不知道你這段時間做的事一旦被人知道,不只是特蘭西亞人,就連你的同胞們也會因此鄙視你。
這已經是背叛了!」
「我只是儘自己的一份義務。」
烏鴉哥帶著笑容說:
「病人求上了門我總不能把他趕出去吧,再說了,他第一次來我就跑去向您求救,您也沒有拒絕我繼續和他接觸不是嗎?我厲害的保鏢閣下。」
「哼。」
娜塔莉女士面無表情的哼了一聲,不過在兩人走入飛艇機艙時,她還是忍不住問道:
「所以,你到底在蠱惑他幹什麼?」
「您不能用『蠱惑』這種貶義詞,女士,準確的說,我只是在治療,最多加入了一點點引導。」
烏鴉糾正道:
「我也完全沒有利用一個可憐人的想法,我只是想讓他知道他的問題出在哪。
他吃過的飯比我吃過的鹽都多,他殺過的人比我見過的人都多,那樣的人根本不需要蠱惑!
當他自己找到了答案之後,就會立刻行動起來,然而如我所說,薩里伏閣下那樣雙手沾滿血腥的人是不會有第二次機會的,他能做的僅僅是在走向自我崩潰的過程中,在正確的時刻,向正確的目標揮劍。
所以,讓我們為下一個罪有應得的受害者默哀吧。
但願這個靈魂能在走向毀滅的路上尋找到一絲解脫,他註定會在影精靈的地獄裡受苦一萬年,
但若能在下地獄前得到一個答案,或許萬年的折磨對於他而言也能甘之如了。
為我的病人祝福吧,他已無藥可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