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紅堡的清晨是忙碌的清晨,最少猩紅執政官閣下從早上進入辦公室開始就被連續不斷的會議和各種文件審批困擾著,好在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工作模式,甚至已經悲哀的發現自己居然能從這種繁重的工作中感覺到一絲快樂。
這讓米莉安嚴重懷疑自己是不是也患上了某種該死的心理疾病,可惜抽不出時間去烏鴉醫生那邊做個心理諮詢。
不過,執政官其實也就是吐槽一下。
她很清楚自己的這種「快樂」源自於建設的成就感,尤其是在午時或者下班之後在城中遛彎的時候,看著每一日都比昨天更繁榮之地,那種成就與滿足感無法被任何愚蠢的享樂所替代。
就如每一天閒來在辦公室的窗戶邊眺望猩紅堡的全貌,那些拔地而起高低錯落的建築物總會給她一種「這是老娘親手打下的江山」的心靈榮光。
但不斷落成的建築物也給米莉安帶來了一些煩惱。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些用於不同目的的建築物在落成時便會請本地德高望重的人前去「剪彩」,慶祝新的里程碑達成,一開始這只是儀式性的祝賀,但很快就變成了一種特蘭西亞境內各處勢力的隱藏「財力」和「影響力」的攀比。
造成的直接結果就是,現在米莉安每個周基本都要出席三到四次剪彩儀式。
儘管她已經屢次給自己的秘書們強調過要篩選這些請求,但邀請還是源源不斷的送來,這讓米莉安懷疑自己的秘書們肯定是私下裡收了好處。
嗯,過幾天就讓幽影情報局的反貪科來查一查!
儘管如此吐槽,但日程已經安排就不能放之不理,於是在中午時分,米莉安就坐著自己那輛冬風車輛車專門搓出來的四輪甲殼蟲公務車,來到了猩紅堡內城的一處剛剛落成的建築物前,還是老的一套流程,拉起紅布剪彩,周圍一群工人和看熱鬧的傢伙在歡呼喝彩,還有《午夜晚報》的記者在旁邊用運算寶珠拍攝。
米莉安感覺自己的臉都要笑僵了,但她還不得不學習某常年缺勤的總督大人很有鏡頭感的擺出最莊重的姿態。
據說在異世界就有一些天生麗質的姑娘們靠拍照賺錢來著,也不知道她們到底是怎麼在這樣困難的工作中堅持下來的。
剪完彩之後的精緻金剪刀會被作為禮物贈送給貴客,這也是「約定俗成」的一部分。
米莉安的身份讓她肯定不會把這東西揣進自己兜里,這玩意會被帶回去交給工作人員作為財政補充的一部分,而真正讓猩紅執政官期待的是馬上要開始的午餐會。
這棟大樓是特蘭西亞外交部門的辦公場所,未來各國的大使館都會在這附近,因此這裡的食物質量絕對是整個特蘭西亞一流的水平,不但花樣繁多而且味道都不錯,非常適合忙碌了一早上的執政官在這裡打打牙祭,搞勞一下自己。
下午還要參加一個商業與物流部門的關門會,討論該如何處理東普魯斯地區接下來一段時間的援助和後續商業項目的展開,因為有卡佩大公國的「官員」參與,因此米莉安必須出席。
之所以是閉門會,就是因為目前大公國還沒有確認一定可以建立,因此討論這種事必須得避著人。
但就在米莉安坐在椅子上休息想著一會要點什麼菜這種世紀難題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卻在她身旁響起:
『我打算去東山居吃點東西,你要一起來嗎?」
「啊?」
猩紅執政官異的回頭,看到穿著禮服的弗雷澤正站在她身旁,帶著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對方就有的紳士笑容邀請她共進午餐。
這讓米莉安瞪大了眼晴,執政官說:
「你怎麼會在這裡?作為軍事主官的你現在不應該留在東普魯斯協助開拓軍團清理殘留的孽物和鼠人嗎?
我聽說里昂伯爵已經到達班克斯城並開始管理那地方,他要忙的事我想想都覺得頭疼,作為他的兒子,你居然有時間跑來這裡邀請女士吃午餐?
你是轉了性子了?」
「我已經不是軍事主官了,米莉安。」
弗雷澤搖頭說:
「我現在的正式職務是卡佩大公國駐特蘭西亞代理大使,昨天晚上的任命,你是不知道我騎著風鷲一路風塵僕僕的趕過來有多累。」
「等等!」
如今早已不是政治素人的米莉安立刻從這個回答中品味出了不得了的含義,她立刻嚴肅的問道「你有了正式職稱還在光天化日之下招搖過市,是不是代表著卡佩家族和路易王之間的協議達成?另外,作為卡佩家族繼承者的你怎麼會突然被外派當大使?
你和你父親鬧矛盾了?
我和他聊天的時候,伯爵大人可是明確表示過卡佩家族的家業會由你來繼承,你本是大公國攝政者的繼承人,怎麼也不該外派到這裡遠離權利核心才對!
所以到底出什麼事了,弗雷澤!
別嬉皮笑臉的,說清楚!」
「我的理性告訴我,我應該輔佐我的父親將大公國的權力穩固,但我的良心告訴我,我不能在這條叛國的道路上行走太遠。」
弗雷澤伸手輕輕敲著自己的太陽穴,有些無奈的回答道:
「我的理性和我的良心進行這一場戰爭,我無所適從並只能選擇當一個逃兵...這就是事實,
米莉安,在卡佩家族終於擁有了自己的國家時,我這個王太子選擇了自我放逐,
我的父親會有一個更優秀的繼承者。
他考慮的事情總是很多,而我只需要離開大公國在外浪跡天涯遵從自己的心聲就好。
其實這個大使也當不了多久,在政局穩定之後,父親就會派親信來代替我,那時候我就真正自由了,不再以卡佩家族的榮耀和過往作為負擔,也不再需要考慮家族的未來和傳承。
我會成為父親心中『沒出息的孩子」,卻可以遵循自己的渴望度過一生。
或許,這對我而言也算是一個解脫和一種勝利。」
「弗雷澤!」
米莉安被這個回答弄得有些無所適從,她站起身,有些不安的活動著手指,在幾秒後輕聲說:
「這...這和我有關嗎?」
「唔,你覺得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這麼重要嗎?米莉安。」
弗雷澤笑了一聲,很瀟灑的擺手說:
「別為此感覺到內疚,這更多的只是我個人的選擇,你看,我從小就被教育要忠誠於我的國家,我是那麼被塑造的,然而教我這些道理的父親顯然不這麼想。
我只是...
怎麼說呢?
感覺有點迷失。
也不必在意我在猩紅堡的停留,今天過來只是辦理一些手續,今晚我就會回到東普魯斯與羅恩一起往南部的多羅德要塞方向繼續清理那些黑暗的雜碎,直至整個東普魯斯的危機宣告解除為止。
你知道嗎?
羅恩罵我是個傻逼,他說我親手將王座推到了糞坑裡,他覺得我肯定是瘋了..:」
「你確實瘋了!」
米莉安搖頭說:
「任何正常人都不會做出如你這樣的瘋狂選擇,只需要什麼都不做就有能幹的老爹為自己鋪好成為國王的路,但你卻放棄了。如果不是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我真的會覺得你肯定是被體內的共生物影響到精神錯亂。
算了,走吧,一起去東山居吃頓飯,這次我請客!
我幫不了你太多,但最少能作為一個朋友傾聽你心中那些不能被告知他人的想法與痛苦,你可以毫無畏懼的向敵人揮劍,然而你又怎麼能把武器對準自己的父親呢?」
「哈,還是你懂我。」
弗雷澤笑了笑。
這一次的笑容中多了一些苦澀。
米莉安找到秘書讓她向這邊的負責人說明情況,隨後伸手攔了一輛在猩紅堡街道上到處跑的出租馬車,和弗雷澤一起抵達了東山居老店。
作為猩紅堡最著名的飲食企業,東山居日常爆滿,當然最頂樓的「雅間」肯定是有的,而眼前的兩位不管是從身份地位還是從其所代表的力量而言,都有足夠的資格在那不對普通人開放的地方擁有一間不被打擾的安靜之地,
弗雷澤似乎是想要通過大吃大喝來擺脫心中的失落,於是他點了一大桌子菜,甚至不需要擔心能不能吃完。
他體內那個「兄弟」足以確保任何時刻的光碟行動被徹底執行,甚至必要的話,弗雷澤可以把眼前這張用阿瓦隆教會培育出的特殊木材製作的香木桌子也一起吃掉...
在等待上菜的過程中,他將這幾天東普魯斯的情況對米莉安說了一通:
『就在昨晚,來自霧都的靈能師帶來了路易王的回應,那封信我看了,那字裡行間都充斥著國王的憤怒,我甚至能從其中感受到他恨不得將我的父親和我的家族一起撕碎的怒火。」
弗雷澤靠在椅子上,輕聲說:
「但在信的末尾,路易王依然邀請我的父親在合適的時刻前往霧都參加威廉王太子的成人禮儀式,他會在儀式上宣布對卡佩家族的『嘉獎」。
因為我的家族在永夜之災中對保衛人民和邊境做出的努力,慷慨的國王決定將東普魯斯作為卡佩家族的封地,同時託管薩克斯與卡托地區形成一個實際上的邊境公國。
這又讓我又一次感覺到了政治的可怕。
他們將一場不能推卸的失敗改頭換面成了一場可以被傳頌和紀念的勝利...若不是我親自參與其中,若不是我知道真相如何,恐怕我也只會感覺到國王的慷慨與貴族們的團結。
然而,事實卻恰恰相反。」
「這也證明我的異界政治顧問對這件事的發展預測幾乎分毫不差,路易王在所有選項里選擇了對他的統治影響最小的那個。」
米莉安聽完了這些,她說:
「從我的角度而言,我為這個結果感覺到慶幸,這意味著特蘭西亞人的怒火將消散一些,也意味著我們終於可以用更加務實的態度和金雀花王國展開外交了。
但從你的角度來看,這確實是一場足以顛覆認知的變化。
那你呢?
你以後打算幹什麼?」
「從家族事務中解脫後,我打算做一些我真正想做的事。」
弗雷澤聳了聳肩,指著窗外說:
「學著從被約束的人生中解脫出來,就像是逃出籠子的鳥,享受一下自由,完成以前的一些理想。
比如去安塔尼的森林探險,在迷霧海找一條船沿著大陸轉一圈,比如成為一個三流詩人把自己心中所想用文字表達,說起這個,我覺得我其實很有當一個作家的潛力。
你看,之前幾本卡佩遊記的銷量很不錯呢,即便不接受父親給我的那些物產,僅靠版稅也足夠我瀟灑很久了。
當然,我覺得我可能瀟灑不了多久。
畢竟有共生物在身就註定了我要為秩序的事業持續奔走,在墨菲閣下發出召喚的時候,我會立刻趕來。」
說到這裡,這位卡佩浪子警了一眼沉默的米莉安,他頗有些畫蛇添足的加了一句,說:
「當然,我的朋友發出召喚時,我也會第一時間趕來。」
「你可以直說你的朋友是我,弗雷澤。」
米莉安大大方方擺手說:
「其實我一直在想,你做出這個決定的所有原因里有沒有一個是因為當初我在門外呵斥你是個虛偽的貴族...你一直想要向我證明一些東西,弗雷澤。
我不是傻子,我能感覺到。」
「但我不會再愚蠢的去追求一些我抓不到的東西。」
他揉了揉脖子,說:
「在我離開時,父親和我談了很久,他告訴我,你不接受我不是因為我不夠優秀,僅僅是因為你已經把自己嫁給了特蘭西亞,所以...煽情的話就不說了,米莉安。
在你未來的某一天願意卸下這些重擔的時候,我會重新出現在你的生活里。」
「其實吧,我也挺期待有那麼一天的到來。「
米莉安笑了一聲,隨著菜餚上齊,兩人不再說這些煩惱之事,大快朵頤後又以朋友的方式告別,目送著米莉安登上前來接她的車,弗雷澤站在路邊揮手告別,直到車子消失在拐角他才披上了自己的外衣走向了東山居旁邊的小巷。
在巷子的盡頭,卡佩的浪子停下腳步,活動著手指轉過身,說:
「閣下還要繼續跟著嗎?我身體裡的另一個傢伙剛吃了大餐但還意猶未盡,它說它想點一盤生猛刺身呢。」
「別忙,弗雷澤閣下,我只是來送東西的,根本沒有聽到您和執政官之間的那些暖昧到足以讓我腳趾扣地的談話。」
隨著奇妙的陰影散去,幽影情報局王牌特工外加血鼠幫老大桃樂絲女士出現在弗雷澤眼前,她從背後取下一個用鎖鏈捆住的武器盒,將其遞給了弗雷澤,說:
「這是墨菲大人親自命令我送到您手中的『禮物」,來自被重塑的仲裁者聖劍,自然之神阿瓦隆抹除了灰騎士聖劍的使用限制,現在您可以隨意使用它了。
墨菲大人說,這是送給第二位『南特遊俠」或者第一位『灰白劍聖」的最完美的禮物。
還請您回歸東普魯斯的時候順路去見見庫德爾大人,他手裡也有一些只能被無私者使用的東西要交給你。」
「我還沒做好人生後半段的打算呢,結果墨菲閣下又為我選定了人生道路嗎?」
弗雷澤臉色不滿的說:
「我的人生難道不該由我自己選擇嗎?」
「墨菲大人只是建議,而我只是送禮的外賣員,您對我說這些也沒用啊。」
桃樂絲無奈的攤開雙手,說:
「另外,我還有個私人的建議...你和米莉安女士的交流方式太糟心了,真的,我看著都難受,你一個大男人怎麼還畏畏縮縮的沒意思,直接A上去啊!
米莉安女士的性格如此,她願意和您如此親密的共處一室聽您叻其實就已經說明了問題,你這傢伙就是太紳士了。
這種事還要把選擇權交給人家姑娘,你一個男人居然婆婆媽媽的一點擔當都沒有。
去!
趕緊追上去!
今天是米莉安女士的生日你不知道嗎?你這蠢貨。」
大姐頭罵罵咧咧的變魔術一樣的拿出一束還沾染著露珠的玫瑰塞進了弗雷澤手裡,對他指了指巷子之外,隨後消失不見。
「聽你的鬼話!米莉安啥時候過生日我能不知道?」
弗雷澤狠狠吐槽了一句,但看著手裡的玫瑰,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快步離開了這裡。
或許這吸血鬼說的沒錯。
或許自己確實應該更主動一點。
畢竟再無牽絆,他與米莉安之間那層可悲的隔閣也已消潰,自然就該鼓起勇氣向新人生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