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白虎堂警告
轉眼又是兩日過去。
花州官場暗流洶洶,而市面上的輿論已經沸然。
因為掌握著輿論大權的花州官商們,已經全力開動了宣傳機器。
《雲江小記》的編修本來就與李白龍發生過衝突,第二天報紙管事上門要說法,結果被嘲諷羞辱,吃了閉門羹,兩邊梁子便結下。
花州新聞界向來有攻守同盟,彼此之間雖然存在商業競爭,可若是有外人敢對神聖的編修下手,那新聞界必然會群起攻之!
所以大報小報的編修們早就在摩拳擦掌,準備給李白龍一個教訓,剛好聽說他上任同文、大鬧一場的醜事,便紛紛一擁而上,大寫特寫。
他們好歹還有些顧慮遲疑,不知道該不該立刻拿出筆桿子們捕風捉影編故事、污衊抹黑帶節奏的傳統藝能。
然而編修們很快便發現,根本不需要這麼做。
——因為李知事的黑料實在是太多辣!
欺凌下屬,堂上爆典,昏官亂判,最終引發眾怒,使堂下官吏一鬨而散,同文局變成光杆的將軍,簡直是官場的大笑話。
當下便有刻薄刁鑽的編修,用辛辣的筆觸詳盡描寫了此事前因後果,加上藝術加工,巨大的標題占據報紙頭條,名為《官場現形記》。
在這篇故事中,同文李局變成了一朝幸進、肆意為惡的昏官,剛上任便要打壓官吏、勒索商人,意圖插手神聖的文創事業,對花州人民的娛樂生活橫加干涉,最終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搞笑的事情還在後面。
聽說李知事發現官吏四散,同文局空空如也,花州所有書店戲院曲班酒樓的送審工作全都被花州各衙門承接,同文局實際上成為了一個沒人理會的花架子,似乎這才慌了。
他又自重身份,不肯去登門道歉請人,只能連續兩天不斷派麾下爪牙去各衙門喊官吏們回來上工。
除了引發了涉事官吏們的嘲諷和群眾們的樂趣之外,沒有任何效果。
不僅如此,李知事聽說報紙上已經在刊登他冤屈張文江、偏幫打人惡婦的事情,便派人去推官廳警告張文江,勒令他不許接受採訪,不得擅自擴大影響,否則一應後果都由他來承擔。
張文江本來還沒想到這一出,經此提醒,立刻來勁了。
他屁顛屁顛主動喊來幾名報紙編修,將此事頭尾全都講述出來。
最後憤怒地在報紙上指控:「李白龍一上來就攬權,欺壓我們這些做實事的人!事實證明,沒有同文局,沒有他李知事,我們一樣能把事情做好!審查的權力從來都應該一直、始終地留在各衙手中!」
與此同時,暗流之下,有人也在推波助瀾。
不願透露身份的幾個神秘人秘密造訪花州諸報刊,給付重金,點名要寫李白龍吃癟失智的境況。
他們要求不要浮於表面,要深入分析李某的失智爆典動機,滿足人民群眾的鍵政需求——論證出這場官場現形記背後的權力爭鬥。
編修們本來就要吃這熱點流量,現在居然有錢拿,個個使出真本事,從各個角度剖析這一新聞背後的邏輯和真相。
事實證明,鍵政還是有市場的。
新聞業發達且原始,花州群眾們吃瓜吃得太多了,其精神需求已經從「我知道這件事!」變成了「我還知道這件事的內幕,呵呵,我比你們這些膚淺的傢伙厲害太多了!」,畢竟鍵政的重大意義就是增加自身的優越感。
李知事的爆典已不是新聞,李知事爆典背後的邏輯動機才是真正的新聞,街頭巷尾熱議,慢慢的,許多人都知道了「同文局的權力早就被各衙門架空分割,導致新上任的李知事不得不放手一搏」的內幕消息。
而同文局早已形同虛設的情況,也被報紙忠實地記錄下來。
花州官場,已經沉浸在大勝的喜悅之中。
因為李白龍什麼都沒做成,失去威望,也失去名聲,同文局變成空殼,官場商場沒有任何人理會他,街頭巷尾的民眾都在調侃和嘲笑他的失敗。
「這也太容易了吧。」
花州同知高必進這樣想著。
他現在已是花州官場實際上的最高統治者。
因為知府大人昨日動身出發、趕往臨縣,新的登聞鼓已經抵達,作為本州父母官,知府要蒞臨開鼓、訓民宣政,臨行前便將知府權力託付給他,讓高必進這位同知副府替他管理行政、統率諸官。
要說這知府大人,別的都還好,只是為人有些清高,還有些古板。
說他清高呢,又不完全清高,調到花州做官,分給他錢,他也照收,只是卻不肯向組織靠攏,平日裡與大家也會保持一定距離,一直有失親近。
說他古板呢,他的底線有時也很靈活,可有些時候卻又一板一眼。
就譬如這次施大人去臨縣開鼓訓政,將府中事情暫時託付,本來是幾句話的事,偏要規規矩矩、出具正式公文,聲明託付權力,還要在公文中對高必進勸勉訓誡,讓他「友愛同僚、克己復禮、嚴守本分、約束諸官」。
夾七雜八,真是不知所謂。
不過還好,知府走了,他就是行政系統中實際級別最高的人,可以推動一些事情發展,默許一些事情進行,暗示一些事情發生。
當然,只是實際級別最高。
因為名義級別最高的是同文局的李知事。
可這個官職和這個名字,已是花州官場上的笑話,沒有任何一個官員會尊敬李白龍,也沒有任何一個商人會害怕李白龍……事實上,這位高貴的從四品大員,恰恰正是官商們的圍獵對象。
而高必進正是默許者和推動者。
在花州同僚們看來,他有足夠的動機這麼做。
首先他是這個龐大利益集團的實際領頭者,李白龍想要動大家的蛋糕、搶走大家的錢權,做大哥的就要帶頭打回去。
其次張文江是他的小舅子,準確來說,是新納小妾的弟弟,而他的得力小妾,替他打理生意的張氏,則被暴李打得鮮血淋漓、皮開肉綻。
公仇私恨,絕無轉圜,所以高同知動機明確。
但只有高必進自己知道,對李白龍下手有著更深層次的緣故——他是鋒林系的人,對李白龍動手,原也沒有其他的理由。
都是主人的命令罷了。
「話雖如此,這也太容易了吧……」
李白龍來到花州後,盤踞在此的鋒林系觸鬚立刻生出感應,便通知自己的爪牙準備做事。此時距昭王調停不久,鋒林火山還在淡化重大失敗帶來的影響,原則上不能多生事端,可鋒林火山睚眥必報,豈能容忍李白龍這廝逍遙太久,索性先安插一顆釘子過去,找找有沒有機會。
被派了這個任務時,高必進心中只有驚愕。
——誒?我去對付李白龍?真的假的?
可上司才不會管你怕不怕、會不會贏,高必進只能硬著頭皮去做。
那時正值「墨鳳」身份揭曉,高必進突然發現李白龍這廝居然化名寫話本,而且還是在他侵吞收購的雲江書局裡寫的,登時樂了。
由於這一層情報優勢,他最先收到消息,並且在鋒林上司的要求下,開始著手釘釘子事宜。剛巧蕭南煙在炒CP,就入了高必進的眼。
通過鋒林火山的滔天權勢,同知很快就拿捏住了美麗的花魁、脅迫她獻身李白龍,想方設法潛伏在對方身邊,等待進一步的命令。
當時的高同知如臨大敵,畢竟是讓鋒林火山吃了大虧的李白龍!
他將李白龍當成王者百星段位的強者看待,在聽聞李白龍接任同文局、第一個拿他小舅子開刀時,心臟更是涌到了嗓子眼裡,如臨大敵地出招還擊,卻愕然發現,自己還沒用力,李白龍就倒下了!
這兩日的勝利簡直就像是摧枯拉朽一般,同文局權力名義悉數被奪,李白龍毫無辦法,陷入輿論追殺,官聲顏面掃地。
今天連鋒林的上官都秘密發來勉勵之語,教他再接再厲,想盡辦法,讓李白龍在同文局政事上什麼都做不了。
除此之外,還要把他的名聲徹底搞臭,讓這廝哪怕棄官重新參加高考、乃至金殿題名,都要被同文為官的污點永遠跟隨。
到目前為止,高必進終於自信了起來。
果然,花州是他的主場。
偏偏李白龍還要到同文局這種糞坑為官,此等劣勢,即使是臥龍侯來,也休想打開局面……沒想到啊,時來天地同力,竟讓剛剛鬥敗鋒林的無缺之月,成為我高必進官場上的踏腳石!
有這種勝績,八鋒台都要高看我一眼!
他今晚回首往事,覺得先前如臨大敵非常可笑,而且將花魁送出,殊為可惜……早知道李白龍這麼沒用,蕭南煙我就自行享用了!
想到那花魁男裝時也難掩的媚態風情,高必進只覺得心中火熱,他甚至開始盤算,有沒有辦法將蕭南煙從李白龍手中勒索回來。
畢竟這年輕氣盛的無缺之月最近可是焦頭爛額,雖然不知道他怎麼會來同文局做官,可這差事若是做不好,恐怕會很麻煩的……
想到這裡,他嘿然一笑,夜裡的風吹拂臉上,讓酒意稍稍一清。
今晚人逢喜事,喝的可不算少……
馬兒緩緩行進,牽馬的隨從回頭道:「老爺,今晚歇在哪裡?」
高必進想了想,今晚宴席上請來了華春班名角小月星獻藝,這戲子的男裝扮相可謂一絕,想到對方雌雄難辨桃花眼的風情,他不禁聯想到了平素男裝示人的蕭南煙,吞了口口水,吩咐道:「去城西的四胡同宅子,餘二,你去華春班把小月星喊過來,著她不要卸妝,仍是今晚的行頭!」
「是!」
一直跟在身邊的長隨猶豫一下,說道:「爺,先送你嗎?」
花州治安不錯,同知自負武力,今晚更是出去尋歡,當然不能帶太多人,以免家裡老貓知道,現在跟著自己的,只有一個牽馬隨從,一個跑腿長隨,若是長隨去請小月星,那同知身邊只剩一個人了。
同知想著男裝麗人,催促道:「你自去,我身邊有馬三就行。」
長隨領命去了,高必進就任由隨從牽著馬,一路向著城西的四胡同行去。這一片的南側區域便是府衙大道,花州政府的辦公區,雖是晚上,仍然人多眼雜,高必進不願讓別人看到他喝醉的樣子,更不願讓有心人瞧見他的去向,畢竟有些事情,家中悍婦很想知道。
於是便吩咐道:「繞開府衙大街,換條路走。」
一路上路燈明亮,行人稀疏,多是深夜回家的商販,以及醉醺醺的失路之人,行不多時,迎面便走來一個身形踉蹌、面色憔悴的中年人。
花州乃是欲望之地,有許多人發了財,也有許多人失去一切,這樣的失意者,路上要多少有多少,高必進只是瞄了一眼,就不在意。
牽馬隨從警惕注視,他有保衛的責任,而中年人只是看了他們幾眼,便遠遠避開,兩邊擦肩而過,看似無事發生。
高必進收回目光,便聽到已經走到身後的中年人嘆了口氣。
「不遇識者,屈沉了我這絕世的戲文。」
高必進沒往心裡去。
那中年人在路燈下駐足,從懷中取出一物,但聞紙張翻動,他仰天叫道:「偌大一個花州,沒一個懂戲的!還是毀了吧!」
高同知聽得說,回過頭去。
只見明亮路燈之下,那漢背對著自己,翻動著一本裝訂成冊的舊紙。
鯨油燈光芒明亮,映出書上的字,高同知武舉出身,目力驚人,只一眼便識出一頁頁的潦草字體。
「為善的受貧窮志更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天地也,做得個欺軟怕硬,卻原來也這般順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唉……」
高必進愛聽戲,有鑑賞能力,只一眼,虎軀劇震。
也是他合當有事,猛可地道:「將來看!」
那漢猶猶豫豫,只撕了幾頁下來遞過,隨從不滿道:「你這漢子,防備誰呢?我家爺台可是……」
高必進念著那文字,催促道:「先拿來!」
隨從只得接了,舉至馬上,高必進接在手中,迎著路燈仔細照看,只看得幾頁,吃了一驚,失聲道:「好本!我買了!你賣幾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