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日,周六,台東區,淺草。
安倍寺收到九科內部傳出來的消息,趕到淺草神社時,時間已經來到了晚上十一點。
在那座他一直想炸掉的老舊大殿前,久我神官伸手把他攔下。
他焦急的目光投向緊閉的木門之內,卻只能從窗戶上看到搖曳的倒影。
殿內,穿著巫女服的老太婆站著不停走動,而剛從回家路上折返回神社的夏希凜,穿著同樣巫女服跪坐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猶如千年的冰山。
那老太婆大聲地說著什麼話,沒有得到答覆,便拿著竹刀狠狠地在她身體打了一下,然而她卻只是身體微晃,面上表情沒有半點改變,唯有目光中,閃過一絲疼痛的印記。
「久我叔叔......」安倍寺哀求道:「你勸勸她好嗎,求求你了。」
久我神官苦澀地搖了搖頭。
安倍寺絕望地看回大殿窗戶的倒影上。
「你怨不了我什麼,今天的這些,都是你的母親欠我的……」
「這些年來,我淺草神社臉面丟盡,在神道內部地位一落千丈,我忍辱負重這麼多年,等的就是一個機會,證明的機會……」
「把我逼急了,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就算是死,你今晚也要證明給那些人看!」
老太婆語調很尖,比烏鴉的叫聲更令人討厭,一個勁的唧唧歪歪,沒說上幾句,便能夠聽見「啪」的一聲響,顯然又是用那把竹刀抽了夏希凜的身上,聽得出來,這老太婆手勁很重,然而手法之間卻是精準無比,屬於那種打得人痛入心肺卻不傷筋動骨的程度。
她凶神惡煞地拼命打,脆響聲也從夏希凜身上傳出來。只不過,除了竹刀的擊打聲,其餘的一切都顯得很靜,夏希凜像是丟了靈魂一般的端坐在那兒,打一下,歪一下,隨後坐正。
安倍寺握著拳頭,雙目圓睜,淚水已經流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殿門被打開。
老太婆從門裡走出,冷冷瞪了他一眼,往外走去。
安倍寺朝殿內看了一眼,頃刻間定在了地上,雙目之間一陣蒼茫
夏希凜如同折翼的蝴蝶一般掉落在地,寬大的巫女袍鋪展開來,黑披下有如水瀑,然而在那露出的一截小腿和雙手之上,滿是觸目驚心的傷痕。
「凜!」安倍寺衝進殿內,腳下沒留意,被門框絆倒,忍著鑽心的疼痛,他一路爬行,在地上拖出一條一米多長的爬行痕跡,來到被夏希凜身邊。
從他的視線可以看到,側臥在地上的她,衣袖之中,那纖纖的手指上血紅一片,微微地顫抖。
而在她身下,鮮血流淌,染成一朵碩大無比的櫻花瓣。
安倍寺哭著伸出手,想要觸碰一下這道他一直愛慕著的身影。
夏希凜縮了縮,躲開他的手。
手僵在空中,淚水無法抑制地向外流淌,仿佛一直藏在體內的巨大冰塊融化了一般,他不停地哭著。他不知該怎麼辦,這五年來,他無數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可那小小的光點總是和他的指尖保持著一點距離,觸不可及的距離。
夏希凜平靜地從血泊中坐起,用早已準備好的繃帶熟練地包紮手臂上的傷口。至於身體內的,有衣服遮掩,她不太想去理會,反正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人也看不到。
旁邊哭泣的男孩很吵。
說不上煩吧,畢竟是在為自己哭。
但也沒有什麼感激的意思,反正這一切都是強加到自己頭上的東西而已。
自己無能為力去背負全部,只能選擇性地遺棄一些東西。
夏希凜安靜地包紮好手上的傷口,重新把頭髮梳理整齊。
巫女服上有很多血跡,不過現在也不用換了,說不定過了今晚還會有更多。
她把地上的木弓和箭匣背到身後,在拿起短劍時,神識晃了晃。這把掉在伽椰子凶宅的短劍,好像還是藤原星空送回來的,仔細想想,和他分手後,已經過了一個禮拜了吧。
今晚,他還會不會來救自己呢?
大概是不會的了。
那麼,藤原星空會為自己落淚嗎?
這麼一想,居然有點想哭。
夏希凜呀,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脆弱了。
她回頭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哭泣的安倍寺,不想說太多的話。
嘿,安倍同學,只能在心裡和你說聲抱歉。
或許你會有些茫然。
但請看開一點,人生依然。
也許今晚過後,我就可以解脫了。
希望你不要太悲傷。
相聚離別不過請客吃飯。
淚落離散,不如不見。
就像在深夜擦肩而過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時間長河中。
當然,你也可以繼續愛我的,並不反感,也不感激。
都不是聖人,沒人能殺死誰的心。
夏希凜這樣想著,儘量讓自己笑著說了句:「天黑了,早點回家吧。」
轉身,走向門外的黑暗。
聲音還迴蕩在耳邊,人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安倍寺木然地看著大殿門外,五年前,在這裡第一次見到她時,那時她也是一身鮮艷的巫女服,優雅而整潔,目光平靜一如寒冰。
那一天他在淺草神社逗留到了很晚很晚,她也是笑著說:「天黑了,早點回家吧。」
關於這五年來的夏希凜,安倍寺有很多記憶。
比如說偷偷在一邊觀察她吃飯,她的動作總是很優雅。
她能將斂魚身上的骨頭剔得乾乾淨淨,切肉時的動作一氣呵成,吃義大利面時能熟練使用叉子和勺子,並將食物完美地送進口中。
五年來,他都只能遠遠地看著她,看著她握著咖啡杯的粉色指甲、臉頰的濕氣、白皙的手指。
幻想著她頭髮的香味、肌膚的甘甜、滿是汗珠的手心、有些落寞的呼吸。
以及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裹上厚厚繃帶的雙手。
這五年來,他深刻地意識到,人這種動物的內心原來這麼容易被一個人支配啊。
只是,無論自己和她說過了多少話,共度了多少時光,卻無法離她的心更近一點,哪怕是一毫米的距離都好,都無法更近一點。
少女亦隨年漸長,走得多麼快。
當天園林今天已換上,滿地青苔。
心仿佛被人捏緊一般抽痛起來。
安倍寺行屍走肉般從地上爬起,走出神社,鑽進自己的車上。
坐在后座上,他用顫抖的雙手點燃了人生第一根煙,一邊吞雲吐霧,一邊注視著那些透過厚厚的大氣層在天上閃閃發光的物體。
逐漸地,西新宿高層大樓出現在視野里。這些躲藏在雜居樓後面的高級寫字樓,無論什麼季節,無論什麼時間點都依然美得令人驚嘆。伴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美也愈發顯得奪目。
所有東西都在變,只有自己一直停留在了五年前。
安倍寺愈發地感到了悲傷,從車上下來,猛烈地拍打著掛有【怪談事物偵探所】招牌的大門。
「藤原,救她。」
「我求求你,去救她好嗎。」
大概,為了她自己是可以放棄尊嚴的吧,他想。
於是,哀求的聲音變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