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濛濛的。
對了,天氣預報說過今天有颱風在隔壁省登陸,聞正所在的城市受到部分影響,估計會有連續幾天的強降雨。
下雨好啊,下大雨更好,這樣每一單外賣的提成都能多個三塊五塊。
蕭驍起床的時間比大部分上班族都要早,他七點起床,七點半,他已經穿上外賣平台的統一外套,頭戴安全帽,背著沉甸甸的送餐箱,騎著電動車出門接單去了。
其實早上十點以前的外賣單不多,每一單的提成很少,但沒辦法啊,現在外賣騎手也很卷,想要掙得多一點,除了比別人跑得更勤快,就是要去撿那些別人不願意接的低價單。
現在蕭驍平均每天都跑四十單左右,月收入在八千上下。月入八千,看起來好像不低,但是在寸土寸金的大城市,他省吃儉用,每個月也就只能攢下一兩千。
如果運氣不好,或者是手機壞了,或者是電動車壞了,又或者是生了場不大不小的病,那攢下的只有空度的時光。
他已經很努力了,行情不好他也沒辦法,去年他平均每天能跑六十單,月收入破萬。
月入破萬,舊時代的萬元戶在新時代重生了,那時他還傻樂呢,好像希望就在生活的前面。現在他機械麻木的送外賣,騎著電動車在大街小巷衝鋒漂移,就像在跑圈裡跑步的倉鼠。
幾滴雨落了下來,恰好擊中聞正的鼻尖。他停車,抬頭看了看點,正在墜落的雨點像是一條條線,懸掛在天空這塊巨大的幕布上。
「下雨了。」
他趕緊拿出雨衣披上,要是感冒發燒就糟了。
「不過,今天怎麼這麼累啊……」
聞正累得連拿出雨衣都很勉強,好不容易穿上雨衣,雨正好變大了,他感覺好像有一座山壓著他,讓他直不起身體,喘不過氣。
不管了,先送外賣。
他張大嘴巴保持呼吸,眼睛卻不自覺地半眯著。他覺得眼前的景象似乎變得模糊,又似乎沒有。他覺得馬路上汽車的鳴笛聲好像比往常要多,而且更響,而且人行道上路人總莫名其妙地發出尖叫聲。
如果是平常,他一定回頭罵兩句,但現在,他只想趕緊把外賣送到客人手裡,系統顯示這單快要超時了。
「您好,這是您的外賣。」
憑藉豐富的經驗,聞正還是在規定時間內送達外賣。
「謝謝。小哥,你看起來好像特別累,是不是昨晚沒睡好,還是送外賣太辛苦了,要不你休息一下吧,我拿瓶水給你。」
「不用了。」
聞正踉踉蹌蹌地往回走,視線一會變得模糊一會變得扭曲,身體像是使不上半點勁。他用力搖晃腦袋,再次睜開眼,視線果然變清楚,至於體力問題,咬咬牙,總能堅持下去了。
畢竟外賣箱裡還有六單沒送出去的外賣。
這幾年,他不都是這樣堅持下來的嗎。
瓢潑的大雨猶如瀑布般傾瀉而下,雨水打在地面上,濺起一片片水花。聞正騎著電動車的身影在雨幕中顯得格外孤獨,他的身體已經被雨水淋得濕透,冰冷的水珠帶走了他體內僅剩的一絲溫度。
聞正絲毫沒有察覺,還在扛著最後一點理智和體力駕駛電動車前進。路人驚恐的叫罵聲,轎車尖銳的鳴笛聲,慢慢變成抽象的噪音,讓聞正時不時閉上眼睛。
聞正確實閉上眼睛了,他太困了,他太累了,他忍不住了。
然後,爆炸般的鳴笛聲將聞正驚醒,他下意識往右邊看去,被滂沱大雨和冷空渲染的灰暗的視野里,他看到了兩個綻放著強光的大燈,強光之後,他隱隱約約看到一輛貨車,他好像還看到一位表情驚恐的司機。
再然後,是一瞬間的劇痛。
這一刻,仿佛整個世界都靜止了。
臨時新聞:外賣騎手不顧交通秩序,強闖紅綠燈遭貨車衝撞,現已送往醫院急救。
醫院的急救房裡,聞正就像木乃伊,全身裹滿繃帶的躺在病床上,周圍的各種醫療儀器通過導管連接他的身體,儀器上跳動的曲線和數字,都在述說著剛才那場車禍的嚴重性。
醫生們就站在病床邊一遍又一遍的討論,熱火朝天的討論,卻怎麼都討論不明白聞正的情況。
他們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聞正沒死,卻也沒活過來。
正面被時速七十公里每小時以上的貨車撞上,骨頭居然沒有崩壞,內臟居然沒有破裂,肌肉沒有撕裂,甚至沒有大出血的情況。
聞正只是有著非常嚴重的,看起來很嚇人的……皮外傷。
可是,如果只是皮外傷,為什麼聞正一直昏迷不醒;如果只是皮外傷,為什麼聞正的心跳頻率會下降到不足六十次一分鐘,為什麼聞正的大腦幾乎停止工作,為什麼聞正的身體只保留了基本的生命活動,像動物冬眠一樣。
就像,有著一股神秘力量吊著聞正一口氣,強行把聞正維繫在「活」的狀態。
半死半活——這就是聞正現在的狀態。
不能算死了,也不能算活著,只能一直躺在病床上,不是植物人,勝似植物人。
但是從醫生們的角度來看,聞正的這種情況,不能算是醫學史的奇蹟,因為醫學解釋不了他的情況,強行解釋說不定還會顛覆自身。
……
人們早已忘卻被羊水包裹的感覺,但每個人都想像過被羊水包裹的感覺
聞正現在的感覺,就是他想像中被羊水包裹的感覺——
溫暖、安逸而舒適,可自己卻脆弱、無力。
源源不斷的生機從四面八方而來,艱難維繫著他的生命。可他想要動一動,哪怕只是簡單得睜眼,卻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他忘記了所有的事,甚至連本能都沒有了,可是他卻能隱約感應到……別人。
他不知道「別人」是誰,但他就是能感覺到「別人」。這是冥冥中的共鳴,是客觀存在的聯繫。
可是這些人太遙遠了,讓這份共鳴無法同步生效,讓這份聯繫無法抵達彼此。
仿佛他和「別人」,並不在同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