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程曉羽寫的就是《梁祝》,程曉羽也知道就曲子難度來說,根本就不高,從古典音樂的角度而言,《梁祝》的可聽度也不高,體裁上來說算是體現一個哲學思想,或體現一種詩的意境,或和一定的文學題材相聯繫的交響詩。
程曉羽之所以搬它出來,是因為《梁祝》群眾基礎實在太高,題材是家喻戶曉的民間故事,又是以越劇中的曲調為素材,還是華夏第一次綜合採用交響樂與我國民間戲曲音樂表現手法,依照劇情發展精心構思布局,採用奏鳴曲式結構譜寫的小提琴協奏曲。
更為關鍵的是《梁祝》曲調旋律婉轉優美纏綿悱惻,配上悽美的愛情故事,沒有什麼比這樣的樂曲更符合華夏人的口味了。
裴硯晨站在聚光燈下屬於首席的光圈裡,從容而平靜,她自己的小提琴音色實在太差,手上這把小提琴是廖東能借給她的,其實裴硯晨現在都懷疑手上這把義大利當代巨匠Bissolot製作的名為「晨曦之星」的琴是程曉羽的。
她在所有觀眾的注視下,首先從容不迫的做了一個習慣性動作,用下巴和肩膀夾著小提琴,放開雙手略微活動一下,東方衛視的攝影師此刻將所有的鏡頭都給了這個美的超然物外又氣質獨特的女生,無論近景遠景都是裴硯晨的畫。
隔得很近的德國漢諾瓦學院的老師學生們都在驚嘆亞洲女生這種精緻如瓷器一般的容貌,按漢諾瓦音樂學院帶隊的副院長喬納斯的話來說就是「這種無暇的美可以放在顯微鏡下細細品位。」
當指揮開始動作,樂隊進入演奏,曲子開始幾聲撥弦聲接著長笛,好像在雲端的感覺,以此來揭開序幕,有如從天上俯瞰人間,撥開雲層,人物景象由模糊慢慢變得清楚。首先由小提琴奏出主題,二長二短加上一個結束句,綿綿長長,幽幽遠遠,仿佛祝英台在身旁說著昔日的故事。
裴硯晨拉得更像是西崎崇子和俞麗娜結合起來的版本,細膩流暢富有情感且悲情色彩更濃!這些細節上的指點,都來自程曉羽給她的譜子。
從技巧上來說,一般情況小提琴在男女上是有差別的,器樂這東西男的女的存在物理差距,因此論技術男的肯定要強。但梁祝不需要太多技術支撐,而是適當的控制。
剛好《梁祝》這曲子瓶頸達不到技巧上,也就是說,就算是能力高的,也沒有太多空間發揮。因此在偏重情感表達的《梁祝》中女性更有優勢。
而裴硯晨今天完全如自己所說,處於自己的完美狀態,一首本不太難的小提琴協奏曲被她拉得動人心魄跌宕起伏,完全表現出了極其纏綿隱晦克制且無可壓抑的深情。
呈示部的清純浪漫與戀戀不捨,展開部的悲痛悽惶與嚮往憧憬,直至最後再現部《化蝶》對忠貞不渝的愛情表達的美好期許與讚美,裴硯晨直接在首演上就拉出了一個後人很難逾越的高峰,因為對於一首技巧要求不高的曲子來說,想要拉得更好,就愈發困難。
《梁祝》表演完畢,裴硯晨鞠躬致謝,現場觀眾全場起立,上戲劇院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至於聽眾是被優美的旋律感動還是被複雜的音樂織體所感動,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確確實實能帶給觀眾一出屬於華夏的音樂故事,用西方樂器演繹中國底蘊的戲曲作品本身就不容易,況且《梁祝》對人物的心理描畫很是深刻,對那個時代的刻畫也可以起到以點帶面的作用,而且旋律優美,令人陶醉又感人至深,並不是對越劇旋律簡單拼接。
裴硯晨情緒爆發之後的超常發揮的演奏,將一部技術層面不高的交響詩,拉入了另一個境界,可以說裴硯晨是一曲成名了,因為台下前排只有小部分是華德兩國的外交官以及SH市政府的官員,大部分都是華夏古典音樂界的大拿,而且這還是場面向全國觀眾的現場直播的跨年音樂會。
程曉羽站在上戲劇院的最後一排,裴硯晨的演奏完全超乎了他的預期,表達的感情不僅細膩,更是拿捏的妙到巔毫,程曉羽看看觀眾們激動的面孔和發自內心的掌聲,覺得不枉費自己抄了這首曲子給裴硯晨,剛才漢諾瓦學院的交響樂團演奏難度高的多的拉赫曼尼諾夫的《第二號C小調鋼琴協奏曲》,觀眾們的掌聲只是很禮節,沒有什麼熱情而言,而這首《梁祝》待遇則高太多了。
程曉羽見音樂會已經進入了尾聲,轉身推開音樂廳的大門,走了出去,他還得趕緊回去看「金龍十大勁歌金曲頒獎典禮」,雖然他並不在意自己得不得獎,但是他在乎「偶像計劃」的表現。
邁步走出上戲劇院,他的車就停在劇院門口不遠處,天上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他分辨了一下方向,冒著雨走過去的時候,兜里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有些奇怪這個時候誰會打電話給他,拿出手機一看,卻是裴硯晨的名字,程曉羽盯著手機不知道該不該接,他有點害怕她問一些他沒有辦法回答的問題。
他站在雨里糾結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難道你不打算跟我說些什麼嗎?」
程曉羽有些不敢相信,這個時候她應該在台上接受鮮花和掌聲,沒想到卻出現在這裡。他苦笑了一下轉過身就看見在這有些冰冷的雨夜,僅僅只穿著一襲輕紗禮裙就趕了出來的裴硯晨。
上戲劇院並不是很大,他推門而出的時候,被站在台上一直在盯著出口處的裴硯晨瞧了個正著。
當時她站在台上,有男生給她獻花,她將小提琴遞給台下的施川楊幫她拿著,她起身去接鮮花的瞬間就看見了程曉羽那熟悉的背影。剎那間她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花也沒管,掌聲也沒有管,台下的領導專家也不想管,更不在乎這是全國直播。
在眾目睽睽和驚慌失措的眼神中,她提著裙子直接躍下了不算矮的舞台,追著程曉羽而去,留下了全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觀眾和剛準備採訪她有些錯愕的主持人,攝影師情不自禁的跟著拍攝了她義無反顧背影,此時此刻不知道多少人在電視上看見了這個有些決絕的白裙女生。
雖然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就是這畫面實在太美,莊嚴肅穆的劇院,熙熙囔囔的人海,她奔馳的過道上還鋪就了紅毯,搭配著她飄然而起的裙擺,像極了武俠小說里一劍西去的劍仙,又像極了剛才樂曲里演繹的化蝶。
程曉羽看著裴硯晨在雨中頭髮被淋的有些濕,貼在面頰上,白玉一樣的雙臂裸露在空氣中,還在冒著微微的熱氣,她身子有些顫抖,裙子邊緣還有泥點。微微喘息之間淡淡的霧氣在兩人之間蒸騰,在追上程曉羽之前,她停下了腳步,放緩節奏,平穩了自己的呼吸才開口,她完全忘記了這是更為明顯的欲蓋彌彰。
程曉羽什麼也沒有說,脫下了自己的皮夾克外衣,套在了裴硯晨身上,他輕聲說道「其實說什麼都已經不重要了不是嗎?我不過是個有些卑鄙的騙子而已。」
「那你為什麼不繼續騙下去?」
程曉羽站在雨中低著頭對著裴硯晨說道「燈泡滅了,我仔細檢查了下,鎢絲並沒有斷。我重新按下開關,燈泡閃了兩下又滅了。我問,你怎麼了,不開心麼。燈泡回答,等會兒,有個蛾子在窗外看我好久了。我說,那不挺好,有人看得上你。燈泡說,我不是火,別讓她看錯了,誤了人一輩子。」程曉羽語氣平淡的說了這個故事,如同他說的黃桃罐頭故事那般的語氣,他停頓了一下又道「因為我撒了一個彌天大謊,因為我其實不是那個人啊!」
裴硯晨說話的口吻也不是質問,只是透著徹骨的寒意「所以呢?你覺得自己強大到能夠改變我的命運?你覺得你用一個幻影就能在我心裡占據重要的位置?你覺得自己隨意到要走就走,想留就留?騙子?你不過是個不敢承擔責任的膽小鬼罷了。」
程曉羽頭垂的更低了,他說道「對不起。」然後轉身要走。
「誰准你走了?」見程曉羽要走,裴硯晨一把抓住程曉羽的手臂說道「你就不會禮貌的跟人道別嗎?」
雨勢越發大了。
十二月末尾的SH寒冷中透著一股濕氣,黑暗的天空被雨遮蔽的一絲光也瞧不見,遠處的校園廣播有電台點歌的環節在播放,程曉羽覺得眼前得裴硯晨是一束盛開的煙火,在微弱的光線里顯得異常的潔白豐碩,她就是那個年少時節一定會戀上的學姐,渾身上下充滿了未知的誘惑。
可程曉羽覺得自己不過是她人生單行線上的一隻跳蚤,即使留下了痕跡,也不過無關緊要。他站在雨中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的眼鏡上布滿了雨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轉頭看見了裴硯晨堅強下面的楚楚可憐,但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給予她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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