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帶行李乘坐夜車是實在令人感到快意的一件事,靠著椅背眼睛一閉,簡直就像在晃晃悠悠散步的路上被捲入了時空漩渦之中。
這裡邊什麼都沒有。
沒有煩人的烏鴉叫聲、桌面上沒有任何等待解決的問題、沒有無可挽回的複雜的人際關係,唯一擁有的,只是腳上穿著的舊網球鞋。
然後,下車了。
舊網球鞋換成沙灘拖鞋,所有的問題又不得不重新面對。
多崎司搖了搖頭,對著鏡子穿上新買的沙灘褲和白T恤。
來到大間盯後,四人就住進了這家位於海邊的名宿,名字叫【Remom】,多崎司的房間是一個8榻榻米大小的房間。
沙發和床都是格調沉穩的陳年舊物,橡木嵌花地板,光澤恰到好處。牆上掛著幾張本地風景照,窗戶掛著白紗窗簾,往外看就是波光粼粼的海面,幾艘髒兮兮的漁船無精打采地浮在港口。
房間不壞,的確不壞。
多崎司往窗口外拍了張照發給星野花見,並附上文字。
【想和你行走在南伊豆的海灘上。】
還沒去過南伊豆海灘,不過很多人都說不錯,那跟著說總沒有錯。
等待回信的時間裡,多崎司目不轉睛地看著海平線平線上飄浮的雲絮,看它們變換姿影,向東流轉。
窗口下的庭院中,三位少女在那吃早餐。
咖啡、麵包卷、蘋果酥、薄煎餅和沾蜜糖的牛角包。咖啡是剛泡好的,還在往外冒熱氣。
「我先去漁業協會商談一下借用漁船的事。」
棲川唯擦了擦嘴,停止用餐。緊接著她從手袋取出黑色髮帶,銜在嘴上,兩手捆綁似地把散落在背後金髮攏到腦後,手腕一轉,迅速紮起一條單馬尾。
提著攝像機站起來,餘光略而窗口的少年。
他雙手抱在胸前,望向遠方,半眯著的眼裡傳遞出幾分期待,以及對未來的迷茫。晨光略顯貪婪地照在俊秀的臉頰上,蕩漾著一股稍縱即逝的憂鬱感。
簡簡單單的白襯衫,擺放整齊的沙灘涼鞋、冒著涼氣的可樂罐、空調出風口的水霧——永無休止的夏日之夢。
腦海里快速構思出這一組片段,棲川唯用鏡頭把眼前這一幕記錄下來。
帶有海潮味的南風吹來,微微搖晃白紗窗簾。
少年似乎被什麼驚醒,睜開全部眼睛。
鏡頭隨即移向他視線前方的大海,地平線上升起的朝陽將水面照射得閃閃發光,天空攝人心魄般蔚藍見底,天氣好得無可挑剔。
星野花見發來消息,多崎司掏出手機回復。
【花見:好看,再來一張。】
多崎司只好朝著窗口外又拍了一張。
找角度時候,剛好看到身穿白色無袖衫,水藍色短裙的金髮少女走出民宿。
拍好照片,點擊發送。
【花見:得了,這兩天乖一點,我會讓櫻良盯著你的。】
【多崎:老師要不也過來吧。】
【花見:明天有個教研會議,忙著呢。】
【多崎:老師過來海邊的話,就可以看到老師穿比基尼的樣子了。不瞞你,那場面我之前就夢到過。】
【花見:老師家又不是沒泳池。】
【多崎:懇請老師獎勵我這個乖學生。】
【花見:嗯嗯嗯會考慮的。】
結束對話,多崎司下樓吃早餐。
栗山櫻良喝著咖啡,書不離手。看到他下來時,她想起剛才棲川唯的舉動,便衝著多崎司笑了起來。
那是成績單上清一色都是A的,十足優等生的笑法。
多崎司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還好沒發現有沒洗乾淨的牙膏沫沾在上面。
三人隔桌而坐,嚼烤麵包片,喝咖啡。
不知名的鳥兒落在院子的籬笆牆上,嘰嘰喳喳地叫個不止。
咖啡十分夠味,香味醇厚,酸度適中,比東京很多咖啡廳喝過的都要好喝。多崎司忍不住想,這間民宿該不會是厭倦了大城市喧囂的小資青年開的吧?
吃過早餐,多崎司看了下劇本。
在大間町的戲份分為四個部分,第一部分是男主角一個人浪蕩在這個簡陋的沿海小鎮,獨自尋找傳說中的金槍魚。
第二部分是邂逅金槍魚少女,彼此互相熟悉的過程。
第三部分是二人隨著漁船一起出海吊金槍魚,並且在船頭仰望星空。(看到這一段,多崎司瞬間響起某道英國名菜。)
最後一部分是離別,男主角拋棄鄉下少女,獨自返回東京。(多崎司總覺得這是在含沙射影,但他沒有證據。而且他不是編劇,沒有修改劇本的權力。)
男主角全程台詞寥寥,女主角反而是個話癆。
這倒也和現實相符。
多崎司琢磨了會,看向栗山櫻良:「好像沒你啥事,那你跟著來幹嘛?」
栗山櫻良眼皮都沒抬:「盯著你。」
嘴上這樣說,但實際等棲川唯回來,說接下來要拍攝男主角單人戲份的時候,這位可愛的部長抬頭瞥了眼34℃的太陽,果斷一個人縮進空調房裡躺著看書去了。
「等宣傳片拍完後,我們把這種0貢獻的隊友排除掉吧!」
多崎司這樣說道,可惜另外兩位美少女都沒採用他的建議。
早上十點,兩位美少女塗好防曬霜,噴了止汗劑,一切都準備妥當。
三人離開民宿,開始第一階段拍攝。
大間町是一個依山靠海的小鎮,經濟來源只有漁業和旅遊業,還有小部分的農業。
人流不算很多,但設施還算完善。
吃的、喝的、藥妝店等等都有,當然也少不了隨處可見的娃娃機和自動販賣機。
有一條鐵路貫穿而過,鎮子中心有個車站。第一幕要拍的是男主角搭乘電車進站的片段,所以三人一邊拍攝沿路的風景,一邊趕往車站。
棲川唯特意挑一些不怎麼繁華的地方來拍。
單線電車軌道和催人打哈欠的破爛農舍,一點點農田,一條很小的河。更令多崎司覺得驚奇的是,在車站前的一個十字路口,她對著花花綠綠的鐵皮GG板拍了好一陣,上面的內容不是衛生紙就是香皂。
明明前面旅行社的門前就立著「金槍魚捕撈觀光旅行」的宣傳海報。
「你確定這是宣傳片而不是砸人招牌?」多崎司有些疑惑,斟酌著問她:「原本好好的一個旅遊小鎮,被你拍成狗都沒有一條的地方,不怕上映後鎮長找你麻煩?」
棲川唯直接把攝像機遞給他,示意You can you
「……」多崎司抱著裝滿攝影道具的紙箱,一聲不吭地往前走。
「哈哈」二宮詩織發出鈴鐺般清脆的笑聲,拿著遮陽傘的手歪了歪,陽光落到那條金色單馬尾上,甚是耀眼。
有遇到棲川唯覺得不錯的場景,她都會讓二宮詩織接過多崎司手上的紙箱,然後讓後者現場拍攝一段鏡頭。
而每當她按下拍攝的快門後,多崎司眼前都會飄出【演技技能經驗+1】的提示。
沿途擦肩而過的人,大部分都在用『這是在拍電影嗎?』、『這三位都是是藝人吧?』、『還真是美得與這個小鎮不般配呢』的驚嘆眼神看著三人。
來到大間町鎮車站。
一個小小的電車站,算不得多好,但便利店、諮詢室、衛生間等設施一應俱全。
然而在棲川唯精心挑選的拍攝角度下,這車站破舊得不成樣子,給人一種站長是個退役老兵,下雨天恐怕會漏雨的感覺。
算了,隨你玩,我只要能交作業就行
多崎司抱著一大箱子器材,走上車站的小月台。有海風從月台對出的海面上吹來,稍稍涼快了一點。
「kiki,快一點。」
二宮詩織在椅子上朝他招手,被風吹起的髮絲,沒有一絲重量地搖曳著。棲川唯則是舉著攝影機,從月台往海面拍遠景,擺弄景深的模樣還挺像個專業攝影師。
多崎司剛放下箱子,直起腰,就聽到她說:「把三腳架」取出來。於是他只好又彎下腰,把三腳架取出,固定月台上。
「還有什麼吩咐?」
「去買兩瓶水。」
三人在大太陽下走了那麼久,早就渴了。
她不說多崎司也會去買。
側頭看了眼月台另一端的販賣自動機,他問:「要喝什麼?」
「鹽汽水。」
「二宮同學呢?」
「鹽汽水。」
多崎司轉身走過去,一條黃色的柴犬不知道從哪蹦出來,跟在他腳邊散步。
身後隱隱傳來小可愛的笑聲。
「哈哈早就想看到kiki被人呼來喚去的模樣了,棲川同學不要客氣,今天盡情使用他吧!」
「……」
多崎司低頭看了看狗。
狗也在看他。
「還是狗狗好啊,不像」
話沒說完,柴犬掉頭,跑到兩位美少女腳邊。
祝你一輩子都是單身狗!!!
多崎司來到自動販賣機前,先給自己買了罐可樂。
然後視線移向鹽汽水,價格是250円一瓶。
總覺得,自己被這台刷著白漆的自動販賣機嘲笑了。
買完飲料回來。
多崎司在二宮詩織身邊坐下,隔得不算近,但少女身上止汗劑清新的香味仍然隨著海風躥如鼻子裡。
好聞得很,他決定把這股類似茉莉花的味道列入到夏天的味道之中。
補充完水分的棲川唯,臉上略顯滿足地看向多崎司,開始說明接下來的拍攝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