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春,在完成了最後的橋面鋪裝和所有的附屬施工之後,這座總投資將近二十個億的特大橋完全建成,勝利竣工。它除了具備傳統橋樑的特性之外,還在橋面等位置布設傳感器,建立了有著世界最先進水平的大橋實時數據採集系統,通過相應的可視化平台,不間斷監控橋樑的荷載、環境、動靜態反應以及交通情況,實現智能化的後期養護和管理。
大橋的竣工引發了廣泛的社會關注,消息一經發布,報紙和網絡媒體爭相轉載,網友讚譽不斷,通車典禮的日子,則定在了三月一號,當天,不但有包括交通部副部級在內的各級領導到現場參加典禮,許多社會人士也翹首以待,紛紛駕車提前到來,為的,就是想在通車的第一時刻穿越風景絕美的大峽谷,留下屬於自己的特殊紀念。據說,這幾天縣城旅館爆滿,到了通車的前夜,那些晚到的自駕遊客甚至找不到可以住宿的地方。
趙南簫一個多月前就回北京了,一是大橋那邊她的事情基本結束,二是婚期即將來臨,徐恕工作仍然無法脫身,她得先回來做些準備。
後天就是一號了,她明天回那邊去,參加後天的通車儀式。
昨晚和徐恕聊天,他說他今晚回北京,把她接過去。她讓他不用特意回來,他就是不聽,還夸自己聽她的話,說現在已經學著過日子,知道怎麼省錢,月初就趁機票便宜早早地定了張打折的頭等艙,還幫她也一道定了第二天一起回去的票,總共三張,現在退的話,一下就要退兩張,全是錢,豈不是白白便宜了航空公司?太虧了,所以萬萬不能退。
趙南簫實在想不通他的腦子到底都在想什麼,非要回來接自己,第二天又回。這樣折騰有什麼意義?但是說著說著就被他給洗腦,想想,好像確實有點虧。作罷,由他去了。
今天依然忙。
上午,她和媽媽幫自己約的婚紗攝影團隊見面,與攝影師聊了幾句,看了提供的幾套設計和方案,覺得還不錯,也不用和徐恕商量了,定了拍攝內容和時間。又想到上次徐恕朋友李蔚然婚禮上的西點不錯,雖然自己的婚禮,為了照顧兩邊家長,尤其徐叔叔的傾向,她最後選擇了傳統的中式,但定些小食連同別的禮物一道當做贈賓客的伴手禮也是不錯的。
她立刻聯繫了現在早已變成自己好友且剛升級做了新手媽媽的李太太,趕去家中,一邊逗著才幾個月大的可愛的小不點寶寶,一邊商量著事,中午一起吃了飯。下午,設計院要開一個關於大橋的總結會議,雖然她已經請了長假,但這個會不能缺席,又趕了回去,等開完會,已是下午四點鐘,她要去試婚紗。
她從單位出來,正往地鐵去,對面的一棵道樹後頭忽然冒出來一個秀氣的少年,十三四歲的樣子,雪白的皮膚,大大的眼睛,一頭蓬鬆的捲曲黑髮,肩上背了只大提琴盒,看著像是混血兒。
趙南簫看了一眼,也沒在意,但少年的兩隻眼睛卻一直盯著她,到了她的面前,都擦肩走過去了,忽然停下,扭身追了回來。
「嗨!請問你就是我哥哥的女朋友?」
少年一頓,「或者說,新娘?」
他的一雙大眼睛注視著她,用不是很流利,但表達清晰的中國話問趙南簫。
趙南簫一愣,打量小孩:「你的哥哥?」
小孩示意她稍等,飛快地從兜里掏出手機,點開個東西讓她看。
趙南簫赫然看見了自己的照片,就是那張以前在雪山別墅里徐恕給她拍的以雪山為背景的照片,現在看他還是用作手機的屏保。
趙南簫驚訝了:「你的哥哥是徐恕?」
「對!他就是我的哥哥,我是他的弟弟,我的名字叫邁克!」
小孩的眼睛裡流露出歡喜的笑:「你的照片就是我的中國哥哥發給我的!」
「上個月他告訴我,他快要結婚了,我想看他的新娘,他就發給我照片,還告訴我你在這裡工作。我很想認識你,正好我媽媽這幾天來了中國,我就找來這裡等你,我已經等了一個下午了!」
趙南簫終於頓悟。
據她所知,徐恕的母親從事音樂,好像是個大提琴手,小時候他被帶出國,不久母親改嫁了一位樂團總監,幾年後生了個孩子,然後徐叔叔要回監護權,他回了國。
因為平常他從沒在她面前提過關於他母親或者那個混血弟弟的事,她也不想過多探究隱私,哪怕對方是自己的愛人,所以雖然偶爾也會好奇他是不是這麼多年就再沒有和那邊聯繫了,但從沒主動問過。
怎麼也沒想到,今天面前突然冒出來這樣一個小孩。
顯然,眼前這個看起來教養很好的小邁克就是他母親後來生的孩子了。
讓趙南簫意外的是,原來徐恕不但和同母異父的混血弟弟有聯繫,而且,能把自己的照片發給他,關係應該還是挺好的。
邁克顯得很快活,自報家門後,雖然還是有點靦腆,但也開始說個不停:「以前我一直以為我沒有哥哥,直到去年我無意看見了我媽媽收藏的一本舊相冊,才知道原來我還有一個中國哥哥!他小時候在我家裡住過的!他說他還記得我小時候的樣子,為什麼我全都不記得了?我的上帝!不過沒關係,反正這可太棒了,我就和他聯繫上了。一開始我擔心他討厭我,沒想到他喜歡我。我們現在可好了,稱兄道弟,他罩著我。這次我媽媽回中國,我跟過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媽媽就是不讓我告訴哥哥我們回來的事,我就來找你了。小姐,我能請你去吃飯嗎?你放心,我準備好了錢,我來買單!」
他遲疑了下。
「我要是請你吃飯,你能幫我告訴我哥哥我來了中國的事嗎?」
邁克繞了一個大圈,最後終於說出了他的目的。
趙南簫忍俊不禁,但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要立刻答應。
「邁克,很高興認識你,不過,你媽媽不讓你告訴哥哥你們過來的消息,應該有她的考慮。你如果真的很想見哥哥,最好還是再和你媽媽商量下。」
「哦!」
邁克露出失望的表情,眼巴巴地看著她:「小姐,您真的不能幫幫我嗎?」
趙南簫狠下心,正想搖頭,忽然聽到對面傳來一道聲音:「邁克!你怎麼還沒去樂團?大家都在等你一個人!」
趙南簫循聲望去,看見對面十幾米開外的人行道上,站著一個和自己媽媽年紀差不多的女人,容貌秀麗,氣質也是類似。她的兩道目光投向小邁克,臉上露出不悅的表情。
小孩扭頭一看,仿佛嚇了一跳,回過頭飛快地說:「小姐,雖然我很不願意,但抱歉我得先走了。下次我再請你吃飯!」說完轉身跑了過去。
女人低聲說了幾句話,小孩扭頭又看了眼趙南簫,臉上帶著鬱悶的表情,隨後掉頭,背著肩上那只有他大半個人高的大提琴,怏怏地走了。
女人就朝著趙南簫走了過來,停在她的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片刻後,臉上露出微笑,說:「您好趙小姐,我是徐恕媽媽。」
「要是方便,我能請你去坐坐嗎?」
她用帶了點試探的語氣小心地問。
片刻之後,趙南簫和她坐到了附近的一間咖啡店裡。
坐下後,趙南簫見她不開口,就那麼一直望著自己,略感尷尬,就主動問:「阿姨,您找我有什麼事?」
女人這才仿佛驚覺,急忙道聲歉。
趙南簫微笑:「沒關係。阿姨您有事的話,不妨直說。」
女人慢慢舒出一口氣,望著她先解釋說:「邁克這次跟我回國,是參加少年樂團的一個國際友好交流活動。我沒想到他會這樣跑過來打擾你,實在是抱歉。」
「沒關係,他很有禮貌,也很可愛。我喜歡他。」趙南簫笑道。
女人也跟著笑了起來:「是啊,他是很聽話,對音樂也很有天賦。徐恕也是,他小時候我教他小提琴,別人要學好久,他一學就會……」
她忽然頓住,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
趙南簫就不敢再催,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過了一會兒,見她望著自己又說道:「趙小姐,我是上個月通過邁克才知道原來徐恕就快要結婚了,這次趁著這個機會回國,能這樣見到你的面,我很高興,我衷心地祝你們幸福快樂,百年好合。」
「謝謝阿姨,我們會的!」趙南簫道謝。
女人點了點頭,從自己剛帶過來的一隻袋子裡取出一隻不小的帶著某著名奢侈珠寶牌子商標的四方首飾盒,輕輕推了些過來:「這是我送你的結婚禮物,你打開看看,我希望你能喜歡。」
趙南簫打開,見裡面是套包括了耳環和項鍊的鑲鑽寶石首飾,尤其是那塊鑲嵌在鉑金底座上的藍寶石墜,碩大而晶瑩,周圍是切割成水滴型的鑽石,像蝴蝶縈繞在藍寶石的周圍,美得叫人挪不開眼睛。
趙南簫知道首飾價值不菲,要推辭的時候,她又微笑道:「趙小姐,你先聽我說,它有個名字,叫aquarine,海水藍寶。古老的傳說里,它象徵婚姻幸福,能給它的女主人帶去財富和幸運。這真的是我的一點小小心意,如果你不要,我會很難過的。」
趙南簫想說的婉拒的話就堵在了嘴裡。
女人又低聲說:「我想徐恕應該沒在你面前提過我,我能理解。在他小時候最需要我的時候,是我太過自私只為自己考慮,後來又忙於事業,也疏於對他的關心,他長大後和我疏遠,是我應得的。」
趙南簫沒接話,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他媽媽也沉默了下去,好在看起來很快就恢復了情緒,繼續說:「我和徐恕父親是相親認識的,沒多久就結婚了,沒有很好的感情基礎,加上他長年出差在外,我出於對事業和未來的長遠考慮,想出國發展,就提出了離婚,他父親也沒為難我,還讓我帶走徐恕。後來我嫁給了現在的先生。出國後的那幾年,徐恕在我面前一直很沉默,雖然很少主動和我說話,但我以為沒什麼大問題,加上當時我為事業忙碌,就沒怎麼留意他。直到後來有一天,我被告知他在外頭打群架鬥毆,我這才知道他原來出了問題。我很後悔,但為時已晚,加上當時又生了邁克,考慮過後,我同意了他父親的要求,讓他回了國。」
她的眼眶有點紅。
趙南簫急忙遞給她紙巾。
她接過,輕輕拭了下眼角。
「後來這麼多年,他一直沒再和我聯繫,我聯繫他,他也從不回復。我沒有想到,上個月邁克突然告訴我,說他的中國哥哥要結婚了,還給他發了新娘的照片,我這才知道原來他這兩年和邁克一直有聯繫,我很高興,所以這次趁著這個機會回國,想見你一面,又擔心你也不想見我……」
趙南簫終於明白了,壓下心中的感慨,微笑道:「不不,您誤會了。」
她看了眼首飾盒,略一沉吟,決定暫時先收下了,說:「我非常感謝您送我的禮物,還有您的祝福。我會告訴徐恕的。」
她的手機忽然響了。是催她試婚紗的。
「抱歉打擾你了,你趕緊去試吧,我也該走了。」徐恕媽媽急忙站了起來。
趙南簫也就不再留了,起身送了她幾步。
「謝謝你,趙小姐。」
離開前,她凝視著趙南簫,用鄭重的語氣,一字一頓地說道。
……
晚上徐恕坐飛機到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出了機場直接到了趙南簫家。沈曉曼親手給他做了碗麵條,他吃完,自然不會馬上回去,繼續在她的房間裡玩兒。
沈曉曼當沒看見,退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室去。
已經一個多月沒見了,趙南簫被他抱著耳鬢廝磨要求親熱,腦子裡卻想著白天的事,有點走神,很快被他察覺,他不高興:「怎麼回事你?這麼多天沒看見我了,我好不容易回來,你不管我,你想什麼呢?」說完要她親自己。
趙南簫哎哎了兩聲,推開他壓向自己的身體,坐起來,從抽屜里拿出那隻首飾盒,打開。
他看了一眼:「喲,東西還不錯啊,誰送你的?」
「你媽媽。」
徐恕一愣,看著她。
趙南簫就把下午遇到了小邁克和他母親的經過講了一遍,最後看著他的臉色,小心地說:「收不收我聽你的,你看著辦,怎麼都行。」
他盯著燈光下熠熠燦爛的寶石,沉默了片刻,忽然一笑:「她這麼誠心誠意,你收下就好了,幹嘛還特意問我?」
趙南簫還是有點不放心,遲疑了下,說:「徐恕,你要是有半分不情願,你不要勉強,我真的能理解,我也全聽你的。」
他沒說話,就抱住她,把她壓在了床邊,好一會兒,終於放開了她,等兩人的心跳都慢慢平復了下來,吻了吻她的臉,低聲說:「你別擔心了。小時候我不懂事,是有點怪她,現在早就沒事了,就是那麼多年不聯繫,彆扭,覺得沒必要再往來而已。往後她過得好,那就行了。」
他說完,又想了下,摸過來手機說:「我跟邁克說一聲,說你很喜歡她送的禮物,讓他幫我向她說聲謝謝吧。」
小邁克這個時間居然還沒睡,立刻就回了過來。兩人相互發了幾條,最後他結束對話,放下手機,轉頭對趙南簫笑著說:「這個臭小子,表面看著文質彬彬,骨子裡就是個淘氣鬼,說到時候我們結婚他想當伴郎!我的天!到時候可別還要我去照顧他!你答不答應?」
趙南簫終於徹底地鬆了口氣,捂嘴笑:「你的伴郎你自己定,我不管,我就問你,你腦子到底怎麼想的,明天我自己去不就行了,你非得這麼來回折騰!」
徐恕雙眼明亮異常,伸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一笑:「我想回就回,你別管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