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初升的朝陽之光灑在寧靜的銀月河上,微風拂過, 河面波光粼粼。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sto55.COM
對於城的人們而言,這是一個歡慶的日子。
籠罩在頭頂的戰爭陰雲徹底消散。受金熹派遣的西狄丞相和善央作為使者,已出城百餘里,去迎接尊貴的客人。
午之前,他們便應能將貴賓迎至城了。
王宮的一處寢間裡,陽光亦灑入東窗,照在一個身著繡著精美雲鳳紋的絳色麗衣的女子身上。
她靜靜地坐在臨窗的鏡前, 正梳頭更衣。
善央夫人柔良已很久沒有為金熹梳頭了, 今早卻放下一切事務,特意入宮來為自己昔日的女主人梳妝。梳好頭後, 從妝匣里取了一支鳳銜如意流蘇的金步搖,插在了她的鬢邊,端詳過後, 低聲笑問可否。
金熹抬眼,望著對面的鏡映出的女子。
她早已不復青春,但朝陽的光里, 鏡的人,望去依舊是鴉鬢烏裊,眉若翠羽。
她微微凝神,恍惚之間,仿佛看見了許多年前那個在京都皇宮的深苑玉樓里坐於窗前晨起梳妝的少女, 忽這時,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之聲。「娘親你好了沒?我們何時出發?」
金熹回過神, 轉頭,見懷衛風風火火地從外面沖了進來, 心急火燎地催。
才大清早,他的額頭上就冒出了汗珠子。
也不知已轉悠多久了。
兒子漸大,在王宮之,外人面前,已開始學會如何樹立一個王應當該有的老成和威嚴,但到了人後,在自己的面前,卻還是小時候的樣子,半點兒也沒變。
柔良夫人笑著給他倒水。他笑嘻嘻地接過,咕咚咕咚幾口喝完,隨即奔到金熹身邊,牽住她的一段衣袖,撒嬌似地晃了兩下。
「娘親,再不出去,我怕就要遲了!說不定等我們出了城,四兄四嫂還有大將軍他們都已來了!」
金熹知兒子對今天盼望已久,也笑著抬手,替他擦去額頭的汗,起身道:「走了。」
懷衛歡呼一聲,蹦了起來,待要走,忽又停步,睜大眼睛看著她:「娘親,你今日真好看呀!」
金熹啞然失笑。
懷衛贊完母親,牽著她便往外走去。
出城迎賓的隊列已等候在王宮的大門之外。
金熹登上一輛寶蓋輦車,懷衛也不騎馬了,跟著她上車,挨著坐她身邊,興高采烈地又一次和她說著他這趟出去之後的種種經歷。
金熹含笑聽著。
懷衛說著說著,又說到了那日姜毅帶著他候在山麓口攔截靡力的一幕。
那實是他生平所見過的最令他驚心動魄的一場搏殺,印象深刻。
「娘親,大將軍真的好厲害啊!那個靡力號稱什麼第一勇士,遇到了大將軍,還不是成了大將軍的手下敗將!他一□□進了靡力的胸,把靡力從馬背上挑了起來,擲到地上!當時我看得氣都要透不出來了!我以為靡力已經死了,一時大意,跑了過去,誰知靡力還沒死透,趁著我不注意,在我背後竟拔出一把匕首,從地上撲了過來想偷襲我!是大將軍救了我!他從馬上飛了下來,護住我……」
懷衛今日實是太過興奮,說得忘了形,只顧口快,把之前瞞著母親的那一段經歷也說了出來,直到說到這裡,突然想起那日姜毅對自己的叮囑,「呃」了一聲,急忙閉了口,飛快地看了眼母親。
金熹面上的笑容已消失了。見他突然停了下來,便問:「然後呢?」
「沒……沒怎麼……」
懷衛起先支支吾吾想混過去,見母親望著自己問:「他是受傷了嗎?」嚇了一跳,再不敢隱瞞,點頭:「是,他受了傷……」
他比劃著名自己胸前的位置。
「傷口這麼長,還很深!他流了好多血,我幫他解甲,裡面衣裳都被血染透了!他起先卻還不讓我知道,瞞著我,是我自己發現的!」
金熹沉默了片刻,望向身旁一直在偷偷地看著自己的懷衛。
「他是為了救你受的傷,你回來,為何隻字不提?」她的語氣凝重。
懷衛小聲辯解:「不是我想騙娘親,是大將軍叮囑我的。他不讓我告訴你他受傷的事,說免得你為我擔心……」
金熹一怔,再次沉默了下去,再抬眼,見兒子大氣也不敢透,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壓下心湧出的一種難言的心緒,將兒子輕輕摟入懷,低聲道:「你受了人的救命之恩,回來就應當立刻告訴娘親,記住了嗎?還有,這回的事,你要牢記教訓,下次再不可如此輕率……」
懷衛鬆了口氣,急忙點頭應道:「我知道了!娘親你別擔心我了,我真的一點事也沒有!我也記住了教訓,往後一定不會再犯錯了!」
金熹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懷衛靠在母親柔軟的懷,起先心滿意足,待發覺她還像自己小時那樣摸他腦袋安慰他,她抬手時,鼻息里又聞到一縷似來自她袖裡的幽幽蘭香,忽覺幾分忸怩,忙從她懷裡掙脫出來,坐直了身體,咳了一聲,正色道:「娘親,今日不止四兄四嫂來,大將軍也會和他們一道來!等見到了大將軍,我再好好向他道謝!」
金熹含笑點頭。
一行人馬,沿著道路從王宮去往城外。
太后和年輕的王,極受西狄民眾的愛戴。路上民眾見太后車駕出城,紛紛停下,避讓到路邊行禮。車駕出城後,朝前繼續行了十餘里地,最後停在路邊等待。
李玄度和菩珠帶著一隊入城人馬在西狄丞相和善央的引導下,與出城的金熹一行人,順利相遇。
道上旌旗招展,寶馬歡鳴,笑語不絕。
懷衛衝過來,叫了聲李玄度四兄,便就迫不及待地要帶菩珠去見自己的母親。
李玄度領著菩珠上前,笑道:「姑母,她便是姝姝。」
菩珠早就看見了對面的那位女子。
金熹已是年,但此刻,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她,看起來也就三十許的樣子。
和想像的一樣,她容顏美麗,笑容親切。一見面,菩珠心便就生出了一種久違之感,似自己已認識她許久了似的。她隨李玄度,恭敬地喚她姑母。
金熹望著她,贊了一聲好容貌,又對李玄度道:「我在這裡,如此遠,從前也聽聞過西域都護夫人之名。你能得如此內助,是你的福氣。」
菩珠臉一熱,悄悄看了眼身邊的李玄度,見他點頭稱是,又笑望向自己,忙收回目光,輕聲道:「姑母謬讚了,我也沒做什麼。」
金熹笑著握住了她的手:「我很早便聽玉麟兒在我面前說起過你,懷衛更是提了你不知道多少遍。從前多蒙你照顧懷衛,我很是感激,今日終於見到了你,我很高興。姝姝,你和玉麟兒,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佳偶。」
菩珠心裡歡喜,也有幾分羞澀,正要回應,卻聽身邊李玄度已是放聲笑道:「姑母實在有眼光!這話說得更好!」
他話音落下,一旁的柔良夫人等人全都笑了起來。
菩珠臉更熱了,忍不住看向李玄度,投去一個眼刀子,示意他少說話。
李玄度立刻閉了口。
這一幕落入金熹眼,她更是忍俊不禁。
兩邊人還在敘著話,懷衛已朝後頭張望,口嚷道:「大將軍呢?他在哪裡?」菩珠和李玄度對望了一眼。
李玄度頓了一下,說道:「姑母,姜叔父有事,不便多做停留,今日隨軍,先上路回去了。」
金熹微微一怔。
懷衛卻大失所望:「我去追他!」說著拉過一匹馬,翻身便要上去。
金熹很快回過神,出聲將他攔住,命不許造次。
懷衛不敢違抗母親之意,卻心有不甘,嚷道:「大將軍他答應過我的,說會來,怎的今日又不來了?」
他突然仿佛想到了什麼,「阿兄,是不是他受傷很重,這才來不了了?」
李玄度忙解釋:「他傷已痊癒,你莫擔心。確實是有事,這才來不了的。」說完從身後一隨從的手接過一柄彎刀,遞了過來。
「這是今早走之前,他托我轉你的,說這是他從前在馬場無事時自己打的,送你了。日後若有機會,他來看你。叮囑你勤修武,長大後,做一個造福萬民之王。」
懷衛接過彎刀緊緊抱住,眼圈慢慢紅了,忍住就快要掉出的眼淚,抹了抹眼睛,點頭。
菩珠有些不忍,走上去微笑道:「你以前不是說要帶我去看你的小羊嗎?」
懷衛被提醒,終於破涕為笑:「好,四嫂你快跟我來!」
氣氛終於轉為輕鬆。
柔良夫人請金熹登回輦車。
她的目光掠過人群,眺望了一眼遠處。
那裡,銀月河蜿蜒向前,一路東去。正是行軍方向。
她收回目光,臉上露出笑容,邀菩珠和她同坐輦車,李玄度帶著懷衛騎馬,一行人踏上了回城之路。
入城,王宮舉行隆重的迎賓之禮,隨後宴樂。城到處載歌載舞,李玄度和左賢王桑乾等人再度歡聚一堂。桑乾還叫來了他的孫兒陀陀,讓他拜見李玄度,謝他當年的救命之恩。
這一日,李玄度忙著和西狄的眾貴族應酬,射箭打獵。菩珠也是片刻不得閒,見了許多數日前便就從各部聚攏來到銀月城的貴族女子,出席宴會,還應眾人之邀,約定看馬球賽。午後,方得了個空,跟著懷衛先去看他的小羊。
這頭小羊就養在王宮後的馬廄里,被養得體型碩大,圓滾滾的,早就變成了大綿羊。
她笑問:「如今還抱著它睡嗎?」
懷衛頓時想起小時候自己曾有過的傻念頭,臉一熱,急忙拉著她,掉頭就走,說馬球比賽就要開始了。
菩珠見他這樣子,知他害羞,想是漸大知人事了,忍住笑也不再取笑他,去往馬球場,半道遇見金熹帶著一眾貴婦正朝這邊走來,於是迎了上去。
馬球場上,她坐金熹身邊,和她一起觀看健婢們在場縱馬打球,賽後賞賜獲勝露櫻至此,今日的安排,除了晚宴,其餘把都差不多了。
金熹親自送她回到住的地方,好讓她先略作休息。
菩珠挽著金熹的臂,和她並肩,慢慢行在王宮的走道上。
柔良夫人帶著幾名侍女,跟在後面。
這一日從見面後,身邊便全都是人,只此刻,才終於能夠得以單獨敘話。
金熹向菩珠打聽鸞兒的情況,聽到菩珠說他已蹣跚學步了,笑著嘆氣:「可惜了,這回你不方便帶他來,我沒能見到鸞兒的面。他必極是可愛。」
菩珠道:「這回確實遺憾,但日後機會多的是。等鸞兒再大些,我們便帶著他再來看姑母。或者,鸞兒他也盼著他的姑祖母日後能來京都看他。」
李玄度曾對她說,他小的時候送姑母出塞,當時便立下心愿,日後一定要接她回來。
如今他終於有這樣的能力了。可是姑母她卻也在這裡落下了根。這裡有她的責任,她的牽掛,還有她的兒子。
希望接她東歸,這樣的話,菩珠此刻也不敢貿然說出口,只借著這機會,委婉地表達了這一層意思。
金熹微笑道:「我也盼著日後能有機會,親手抱抱我的鸞兒。」
菩珠立刻道:「鸞兒等著姑祖母!」
金熹含笑點頭,慢慢走到菩珠住的寢間前,停下了腳步。
菩珠邀她入內。
金熹道:「你今日應也乏了,先休息吧。」說完,笑著讓菩珠進去。
菩珠點頭,讓她也回去休息,隨後轉身往裡去。
快要入內之時,忽聽身後一道聲音叫住了自己:「等一下。」
她立刻停步,轉頭,見金熹還沒走,朝自己快步走了過來,問道:「姜大將軍的傷,真的痊癒了嗎?」
她頓了一頓,解釋道:「我聽懷衛和我提了句,說大將軍當日為了救他,受傷不輕。且靡力所用的武器,我略有所知,一向淬毒。今日玉麟兒卻說他傷已痊癒。就這麼些天而已,他當真痊癒了?」
李玄度之所以對她這麼說,是因為今早和姜毅道別時,姜毅特意又叮囑他夫婦,說萬一懷衛或者他母親向他們問及他的傷情,務必如此說,免得惹出無謂擔憂。
李玄度是完全照他的意思說話。
菩珠猶豫之時,聽到金熹又道:「姝姝,你和我說實話。莫騙我。」
菩珠抬眸,對上她凝視著自己的那雙眼睛,心忽然一熱,不想騙她,不由自主地道:「姑母你猜得沒錯,我義父的傷處沾了毒――」
見她神色一變,忙又道:「姑母你不必過於擔心,義父確實應該無大礙了。昨日我問過軍醫,軍醫說,他體格過人,已過了最危險的時刻,接下來好生休息養傷便可。故昨日,我想讓義父一道入城養傷,他卻說他還有事,不便停留,今日隨軍先行走了。他應是不想讓你們為他掛心,故今早叮囑,若被問及傷情,便說他痊癒了。玉郎他不是故意騙你的。」
金熹沉默了片刻,抬起眼眸,臉上再次露出微笑道:「多謝告知。你去休息吧。」
菩珠應好,走了進去。
金熹望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繼續靜靜地立了片刻,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寢間。
日頭已開始西斜,從與今早相對的西窗窗牖里射入。
她坐在一早梳妝過的那面鏡前,凝視著鏡人。
依然是柔良夫人為她卸妝、更衣。
耳畔靜悄悄的,只有釵環相碰之時發出的輕微叮噹之聲。
柔良為她卸去頭飾後,低聲請她起身,好為她更衣。
金熹從座上緩緩起身,卻沒有讓女官為自己更衣,而是走到西窗之前,向著窗外而立,望著夕陽,背影凝然。
柔良不敢擾她,立在她的身後,屏息望著她的身影。片刻後,見她忽地轉身,邁步便朝外疾步行去,吩咐道:「備馬!我要出城一趟!」
她出塞多年,早已馭馬自如,騎術絕佳。
柔良夫人一怔,隨即明白了過來,立刻點頭,轉身隨她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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