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個結局，準確說，我並非完全沒有料到。
從老人臉上的表情，我已經隱約意識到他和那個初戀大小姐的情感之路並非一帆風順。
只是，我想到很多可能，比如私奔被發現、比如去上海的路上被抓回來…這些都是小說電視裡常見的橋段，沒什麼特別的地方。
但，因為流民而被衝散，的確很少有，但仔細想來也不是完全沒可能。
瑤馨爺爺說到這裡的時候既沒有泣不成聲，也沒有痛苦到不能自已，他的表情當然不會好，但始終很平靜。
就像在給我們講說一個悽美的愛情故事，而自己卻不是這個故事的主人公。
我沒說話，瑤馨也是。
大家都都保持著沉默，想著各自的心事。
良久後，瑤馨爺爺對我說，「小江，這本書的名字你猜出來了嗎？」
我老老實實回答，「沒有。」
「哦…」
老爺子臉上並沒有多少失望的樣子，笑笑，說，「其實你要是好好想想，還是可以找到一些頭緒的…我之前說過，在回縣城教書之前，我在上海復旦公學，哦，那時候已經叫復旦大學了，我在那裡讀了一年預科的。」
「是，您說過。」
「我和廉貞逃到上海後，接觸的進步學生就是復旦學子，甚至當時還和她在復旦的學生公寓暫住過一段時間…大概有半個多月吧！」
老人陷入回憶里，「廉貞特別喜歡復旦，她說北方的大學首推北大、清華，南方的話，就是復旦了。她甚至幻想過有朝一日去那裡念書，作為一名莘莘學子求學而不是像這樣，如同喪家犬一般偷偷躲起來，惶惶不可終日。」
我開始想像那段戰亂年代：國民黨軍隊全線潰敗，舊上海這個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更是亂成一鍋粥，學校不知道還能不能正常上課…
「可惜啊，我沒有，她…很可能也沒有達成心愿吧。」
老人嘆口氣，苦笑道，「我和廉貞的故事到此戛然而止，不存在什麼多少年後在街頭的偶遇，我們那時候謹遵禮法，儘管每天在一起，卻沒有發生男歡女愛的關係，所以，也不存在遺腹子一說…」
「那，爺爺，你和那個奶奶，你們從此再也沒有見面嗎？」
「是，沒有見面！」
瑤馨爺爺搖搖頭，又道，「後來我一個人歷經千辛萬苦到達蘇區，隨即參加革命，又經組織安排和你奶奶結合，生了你爸爸…若干年後，當我從工作崗位上退下來，很偶然的一個機會，我倒是聽到過廉貞的消息。」
「啊？那，那她在哪裡，這些年都在幹什麼？」
「具體的我不知道，就是回縣城省親的時候，聽人說有個女人去荒墳冢那裡給一個不知名的墓葬燒紙了。還說那個女的大概五十多歲的樣子，氣質雍容儀態高雅，應該不是常年在鄉下生活，但口音卻像是本地人…」
「荒墳冢是什麼地方？」瑤馨問。
「是埋葬那些沒有家人孤魂野鬼的墓地，成千上萬有名沒名的墳頭，埋葬了不知道多少人。」
瑤馨爺爺的臉色變得黯然下來，良久後又說，「廉貞的爸爸，那個當地大戶、小軍閥，後來在解放的時候由於負隅頑抗死不悔改，被政府鎮壓了，據說屍體就扔在荒墳冢。」
我狠狠呼出一口氣！
照這麼說，那個年齡、氣質、口音上很象廉貞的女人，倒有幾分可能是其本人。
「爺爺，你最後落實了嗎？她是不是就是廉貞奶奶呢？」
奶奶這個稱謂被瑤馨加在最後，顯得很有些古怪。
我卻沒有笑，同樣緊張等待老爺子回答，想知道故事的最後結局。
「沒落實，我根本沒去找！」
瑤馨爺爺搖頭，說，「找什麼？找到又能怎麼樣呢？我有自己的妻子，革命伴侶，她應該也成家了，那你說，我就算可以找到她又有什麼意義呢？除了讓彼此的心再次起漣漪之外，其實沒有任何作用的。」
我點點頭，確實。
不過，瑤馨倒是有些遺憾的樣子，喃喃道，「怎麼放棄了呢？您該去找啊，為自己也為廉貞奶奶了卻一樁夙願，那該多好啊！」
我猜想同為女人，儘管瑤馨和那個廉貞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甚至這個女人還是自己奶奶的情敵，但出於女性特有的多愁善感，瑤馨肯定不希望事情的結局這麼平淡無奇。
因為，這的確不是什麼值得期待的答案。
「傻丫頭！」
瑤馨爺爺伸手在這妮子腦袋上摸了摸，說，「老一輩的情感你不懂，我們的人生觀、信仰、價值觀都和你們不一樣的…所以，如果你生在我那個年代，不管你是我或者是廉貞，你的決定會和我一樣的。」
「不，我不會！」
瑤馨回答的很快，又偷偷轉過臉瞄了我一眼，「我肯定要找到她，並且當面和她敘敘舊，問問清楚的！」
「哈哈，你啊~~~」
老爺子搖搖頭，寵溺地拉著瑤馨的小手說，「丫頭，你不需要經歷和我們類似的情況了，你生在好時代，你完全可以掌控自己的生活，追求自己的愛情！」
說著，他伸出另外一隻手，沖我道，「小江，把手給我！」
我依言，老爺子便一手一個捉住我們，合起來，將我和瑤馨的手重疊在一起，並用他那雙枯瘦乾澀的手掌從外面合住。
「馨兒，小江，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他們說我能活到一百歲！哈哈，但我又不傻，還沒有老糊塗，我明白這是孩子們的一片孝心罷了…唉，別說一百了，能扛過這兩年，活到九十我就謝天謝地了。」
老人手上用力，力氣還不小，我甚至能夠感受到來自對方手掌心老繭的摩擦。
「所以，我希望你和瑤馨不要走我和廉貞的老路，我真的不希望那樣…唉，你們不會明白的，那種永失我愛的痛苦真的能殺人啊！」
他鬆開一隻手，將那本大篆體線裝書拿起來，放在我和瑤馨手裡，說，「這本書是《尚書大傳?虞夏傳詳解》，小江、馨兒，其實復旦大學校名的由來就是取自其中！『日月光華，旦復旦兮』！生者如斯，死者已矣。我們每個活著人都該好好珍惜生活，並且自強不息！」
果然是熟讀四書五經的人，我看著手裡的書，心道，這次是長知識了，我還真不知道復旦校名的由來。
不過，似乎也只有這樣一本書，才能成為那時代兩個同樣嚮往著名學府年輕人的定情信物吧！
「馨兒，小江，今天呢，是我逼著你們來這裡見面的，那好，趕得早不如趕得巧，你們兩個小傢伙就給我老頭子放一句實話---什麼時候結婚辦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