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4章 目擊(四更)

  面對陳倩的提問,忽然,我覺得自己詞窮了。

  沒法回答陳倩的話,因為我很清楚,她說的是實話,大實話。

  名垂千古的人太少太少,絕大多數人活一輩子其實和螻蟻沒有多少區別,百年後只是一堆黃土一塊碑,還要被化成灰燼。

  世人都說富不過三代,可我想說,其實恩情也緬懷不過三代。

  後世子孫對於先祖的記憶和思念,只是在清明時節上一炷香,掃一次墓,燒燒紙放一些水果點心罷了,這還得說有良心的!又有多少人只是顧著自己生活過小日子,早已忘掉清明、三十的意義?

  見我默然,陳倩笑笑,「所以,江潮你別怪我說話做事偏激,反正左右都是一死,如果我家的冤屈不能昭雪,那我一定會和王涵拼命。」

  我嘆氣,苦笑,「倩姐,你這是何苦呢?好死不如賴活著,正因為我們只有幾十年陽壽,所以才要活得更精彩、燃燒得更炙熱才對!哎~~~你別這麼看我啊,我說的不是大道理,是大實話,你自己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這人啊,來世上一趟不容易,千萬別因為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作踐自己,真的不值得的。」

  陳倩不吱聲,半晌才搖搖頭,說,「小江,你不是我,你沒有經歷過那些苦難的時候,你不知道更無法理解這些年我過的什麼日子,我心裡的仇恨有多大!算了,我們不爭這個了,有些事情可以忍,有些不能,這沒辦法,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觀點,不用強人所難試圖說服對方。」

  我點頭,將手裡的菸蒂遠遠彈出,劃出一道弧線跌落在長江里。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我不知道和陳倩這樣的對話,站在南京長江大橋上看風景,能對平息她心中怒火起多大作用。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至少在今天,陳倩因為有我陪著,活得稍微好受點。

  我說,「倩姐,塞萬提斯在《堂吉訶德》的題跋上寫了一句話,你知道是什麼嗎?」

  「知道。」

  陳倩點點頭,接我,「我赤.裸.裸來到人間,又赤.裸.裸離去!是這句嗎?」

  「對。」

  我點點頭,挽著陳倩的胳膊,讓她和我平時常做的那樣,十分沒品的坐在人行橫道台階上。

  「倩姐,這句話其實就是人這一輩子最準確、最生動的濃縮,在我們華夏,也有一句類似的話: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其實都是一個意思。」

  她歪過頭看了我一會兒,像是有些累,將臻首靠在我的肩膀上,說,「小江,你和我說這個幹嘛?還是想勸我嗎?」

  「沒,勸不了的,至少現在誰也勸不了你。」

  我實話實說,「倩姐,我只是有感而發,想到這句話所以說出來,沒什麼特別代表意義的,也許很感慨吧,生命如此之輕。」

  「是嗎?」

  陳倩剛想說說什麼,就聽大概幾十米遠,也許只有二三十米距離,一聲慘叫傳來,嚇我倆一大跳。

  條件反射扭過頭去看,一道影子已經從橋上飛起。

  好吧,我只是形容那個人在飛,到底是跳、跌落或者失足,我根本不知道,也無從考證。

  我和陳倩不約而同一下竄起身,兩個箭步已經趴在欄杆上,速度恐怕連兩秒都沒用到。

  不遠處,幾十米高空的距離,有一個人正慘叫著,呈現出自由落體的姿態,四肢在空中胡亂拍打,偶爾還會翻個跟頭。

  我嚇傻了,陳倩更是不敢看,猛然抱住我,頭已經埋進我懷裡。

  直到這一刻,我才意識到---有人跳江了!

  …

  愣愣站著,我動不了。

  總說什麼生命如此之輕,說早死早投胎,早死早超生,但真正目睹一個鮮活的生命如何隕落,我還是差點沒嚇死。

  心撲棱撲棱亂跳,雙腿顫抖,而陳倩早就站不住,整個人癱軟在我懷裡。

  很多車鳴笛,有的匆匆而過,有的則停下,人們從車裡出來,向欄杆處跑,大呼小叫,也不知道是興奮還是悲傷。

  江面上,那個跳水輕生的人似乎在掙扎,但沒過多久,可能連一分鐘都不到,便沉了下去再也看不見人影。

  除了一道道波紋散開,不斷擴大,構成一個個同心圓,再也沒有任何生的跡象。

  我知道,用不了多久,也許只是幾分鐘以後,連那些哭泣的漣漪也會平靜,只要沒有風,便沒有浪花,更不會有人在那個地方立下一塊祭奠死者的石碑。

  抱著陳倩,我慢慢蹲下身子,她將頭藏在我懷裡,嗚嗚哭起來。

  最後,蹲也蹲不住,我坐倒,靠在欄杆上,大口喘氣怎麼也想不明白。

  不是想不通那傢伙為什麼會輕生,而是不知道他或者她,是如何從欄杆上翻過去的。

  抬起頭,面前的那道防護欄顯得異常巍峨高聳,不過此刻看在我眼裡,卻像是莫大的諷刺。

  永遠也不要小看一個人想死的心,甚至有時候,這種欲望比求生還要強大。

  就這樣,我和陳倩緊緊相擁,坐著,唏噓著,哭泣著。

  不曉得過了多久,橋上出現幾輛警車和救護車,兩個警察跑過來向我們詢問情況,對方拿著錄音筆和記錄本,表情很難看。

  我知道,作為僅有的幾個目擊證人,我和陳倩有義務配合警方調查…

  警察問得很直接,時間、跳江的位置、當時我們是否看見還有誰在附近,死者是男是女?輕生的理由我們是否了解?

  大概就是這些,我能想起來的都說了,儘管眼皮一直在跳,而且實在不願意回憶那一幕。

  當然,對方的身份有待核實,好像屍體還沒找到,我也不能胡說。

  因為我連死的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同樣對於輕生理由、提前出現的跡象以及周圍有什麼人,我都一無所知。

  陳倩這時候卻好像緩過神,對兩名警察大哥說,「跳江的是女性,應該很年輕,當時和她在一起的至少還有一個人,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