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人為刀俎 我為魚肉

  <div id="device" style="background-color: #c0d16d66;font-size: 16px;border-radius: 10px;padding: 0 10px;color: #957575;text-decoration: underline;font-family: fangsong;">

  胡穆交辦之後,似乎臉色不甚好看了。【記住本站域名】

  這令劉湛覺得奇怪,可見胡穆繃著臉,便也沒有過多地去過問。

  倒是過了兩日。

  胡穆下了值,請了自己的兄弟胡穗來舍。

  胡穗來時的架勢不小,坐著精美的馬車,那拉車的馬通體潔白,很是神駿。胡穗則是穿著一件時新的綢緞衣,長袖疊起,露出那光滑的內里綢料。

  他邁著方步進來,看了這屋子一眼,卻笑著道:「兄長,你這宿舍,怎的這樣小……啊哈……」

  胡穗性子,素來開朗而樂觀,如今又因為有才氣,倒有幾分放浪不羈。

  只是當初,在吉水老家的時候,被家裡管的緊了,而如今恢復了本性。

  胡穆預備了幾個小菜,端詳他一眼之後,便道:「休要這般樣子,坐下吧。」

  胡穗只好乖乖點頭坐下。

  胡穆道:「現在在外還好吧?」

  胡穗便笑了:「聽戲的人太多,各處的戲班子,都是火熱,看來新政是真的好!以往聽戲的有幾人?飯都吃不上呢!現如今不一樣了,聽說現在的戲班子,一個接一個的冒出來,可戲班子倒是有了,就差話本,所謂無話不成戲,若總是唱那些陳詞濫調,大家也厭了,因而……如今這各大戲班子,都得來求我賜墨。」

  胡穗微微昂頭,臉上不無驕傲之色。

  胡穆卻是幽幽嘆了口氣道:「長久下去,終究不好。」

  胡穗聽罷,反是有些激動地道:「哪裡長久不了,只要這世上還有人,他就得聽戲。」

  「為兄說的不是這個。」胡穆道:「我說的乃是爪哇。」

  「這個?」胡穗微笑,他看著憂心忡忡的胡穆。

  而後,胡穗道:「兄長聽說了什麼?」

  胡穆搖頭:「這倒沒有。」

  胡穗拿起了跟前的酒盞,一杯水酒下肚後,咂了咂嘴,才又道:「兄長這是為我擔心吧,不過兄長既然知曉,那麼愚弟難道是傻瓜嗎?爪哇的事,是肯定不能長久的,這銀子……他還能年年給我不成?即便他肯養著愚弟,愚弟還不高興呢。」

  胡穆不由道:「你若能如此,就再好不過了,做人還是安分守己……」

  胡穗卻興高采烈地道:「愚弟可不打算在一棵樹上吊死!前幾日,愚弟便聯絡了林氏木業的人,這林氏木業,兄長是知曉的吧,在這木造業也是一等一的大商行,他們已承諾了我,說是只要在我這話本添幾筆,便獻上千兩銀子!兄長,你是不曉得,只要我寫出話本來,次日戲班子一登台,這唱詞和話本,不出十日,就要傳至直隸,一個月之內,天下各處的戲班子,都會跟著傳唱……」

  胡穆:「……」

  胡穗又笑著道:「你別看這一千兩銀子是一筆天文數字,可實際上呢,在這些大商行眼裡,又真正算的了什麼?他們有銀子,只想要個好名聲,而我這兒……一個唱詞,可能就能使他們教人刮目相看,你說,一千兩銀子貴嗎?」

  胡穆苦笑道:「你啊你……」

  接著聲音便截然而止,很是無奈的樣子。

  胡穗則是得意地接著道:「兄長就不要來教訓我啦,現在都什麼時候?如今新政都開始了,早不是當年了,你在鐵路司這兒兢兢業業,難道會不曉得,現在風氣就是如此嗎?我這做兄弟的,只是順其自然而已,既沒偷又沒搶。更與我們的父親無赦,這有什麼不好的?」

  胡穆便眼帶關切地道:「我就怕你吃虧。」

  「吃不了虧。」胡穗認真起來,收起了諧趣的樣子,卻是正兒八經地道:「我已打算也成立一家商行,別的什麼都干,只專心給人寫話本,再僱請人,專門與商行們交涉,還有和戲班子交涉,人不必太多,再帶幾個弟子,這樣下來……以後也不必我去勞心交涉的事,只專心寫話本即可,亦或指點指點弟子,豈不快活?」

  胡穆皺眉,眼眸微張,道:「父親若知曉……」

  胡穆卻是不甚在意地道:「父親若知曉,就曉得吧。他年紀大了,食古不化,從前就是處處都聽他的,可又如何?將自己關起來讀了一輩子書,他自己卻做官去。」

  頓了頓,胡穗上下打量了胡穆一眼,又道:「兄長,你和爹越發的像了,憂心的事太多……什麼都想管。」

  胡穆只好道:「這是你我的際遇不同。」

  胡穗笑了笑道:「咱們一道來的饒州,怎麼就際遇不同?」

  胡穆語重深長地道:「你來饒州,是給人寫話本,接觸的乃是聲色犬馬,是那些穿著新衣,興匆匆的攜家帶口出來聽戲的人。」

  頓了一下,他接著道:「可我為吏,所接觸的,卻是衣衫襤褸,一個個蓬頭垢面,滿帶著病容,暫時安頓下來,卻又背井離鄉之下,擔驚受怕,風聲鶴唳的人。哎……」

  胡穆打開了話匣子,一臉深有感觸地道:「以往……倒也不是沒有見識過這樣的百姓,可他們困頓,亦或者是……饑饉,卻沒有太多的感觸,那時只覺得我自出身於書香門第,他們之所以這樣際遇,當然是因為他們不夠聰明,愚鈍,所以才致如此。可這大半年,感觸卻很多。」

  胡穗起身給胡穆斟酒。

  胡穆沒有喝,繼續道:「可為吏之後和他們打交道,才曉得他們並非刁蠻,但凡你安置他,他都對你千恩萬謝,給他一個活干,他們絕大多數,便肯下死力。更可怕的是,他們之中,許多人……在得知讀書可以境遇更好,一旦可以做到酒足飯飽之後,竟也肯自己購書發奮,有的人……全憑自己自學,甚至竟也可以做到識文斷字。」

  說到這裡,胡穆的神情顯得有些鬱郁,口裡接著道:「現在細細思來,真令人恐懼啊,你我平日裡自詡自己是書香門第,之所以與人有別之處,就在於我們讀書,且書讀的好,並以此為自傲的根本。可現在才知,即便是衣衫襤褸之人,其實他們的才智並非是在我們之下,他們若是學去了知書達理,也絕不會做的比我們差,他們不需名師,無需督導,有時掌握的讀書要領,也絕非你我可比。」

  胡穗不禁笑了:「怎麼,兄長這些感慨,倒是擔心自己要被人追上了。」

  胡穆擺擺手道:「這並非我的本意,我只說我的閱歷,正因為有了這些閱歷,我才曉得這新政的可怕之處,人人都說新政好,新政好就好在能聚財,對此,我倒不以為然。」

  「歷來能成大事者,不無是能夠儲備人才,人才越多,又能夠人盡其用,那麼世上就沒有什麼是辦不成的事了。歷朝歷代,不盡都如此嗎?」

  「可歷朝歷代以來,所謂有才具者,又有幾人呢?說到底,讀書之人就這樣多,有遠見卓識者更是寥寥無幾。可新政卻教原先九成五以上,那些讀不了書的人,也開始接觸書籍,他們為了改變,更加肯用苦工,我親見有勞力,一面在採石,一面背誦詩詞的,你想想看,數年亦或者十數年之後,會湧現多少人才?只怕……要比今日,要多十倍、二十倍。他們會更吃苦,更耐勞,更具忍耐,到了那時,我們若非是占了一個詩書傳家的好處,如何去與他們相比呢?」

  胡穗道:「兄長這話,倒是教人三思。」

  胡穗竟也認真起來,劍眉輕皺,接著陷入了沉思。

  這令胡穆很是欣慰,於是繼續道:「這麼多的人才,遍布於天下,這大明將來,又是何光景?真的不敢去想像,也教人不禁為之神往,或許那時,就是天下極盛之時了吧,漢唐在這面前,也要暗然失色。」

  見胡穗依舊沉眉,似乎被胡穆的話所觸動,胡穆倒是頓了頓,安靜地拿起酒盞喝著酒,沒有打擾他。

  這時,胡穗勐地拍桉而起,不由道:「哈哈,兄長說的太對了。」

  「對在何處?」胡穆放下酒盞,欣慰地捋須看他。

  胡穗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接著道:「我打算下一個話本,就寫一個苦工,家裡人都餓死了,遭受世人白眼,山窮水盡之時,一面做苦力為生,一面默默讀書,教他今日受盡天下人欺凌,他日一朝乘風而起,兄長說的不錯,現在直隸和饒州,有許多人都是這樣的境遇,他們聽了這戲,必定很有感觸。至於像咱們這樣的讀書人,也是讀書人的話本聽厭了,該換一換口味,也必會生出新奇之感。」

  胡穆:「……」

  胡穗卻喜滋滋地道:「單憑這些,只怕還不妥……或者說……不夠……對,該有個女子……自小青梅竹馬的,只可惜,兩家都家貧,那女子的父母嫌貧愛富,因而,將女子許配給了他人……你看這樣……是否妥當?」

  胡穆木著臉,最後道:「算了,我們喝酒。」

  胡穗則是歡喜地道:「這個話本,我需好好打磨十天半個月,一時也不輕易放出去,需等等看,最近有沒有什麼大商家……捨得給銀子,沒有兩千兩,我是不肯的。」

  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倒都是滔滔不絕,卻似又話不投機。

  不過,終究是血脈相連,即便是自說自話,卻也沒有什麼隔閡,兄弟相處倒還算融洽。

  兩兄弟邊說邊吃,酒足飯飽後,天色已晚。

  胡穆起身送胡穗,胡穆還是忍不住叮囑道:「賢弟,現在外頭,有一些不滿的士紳以及豢養的鷹犬作亂,你出門在外,還是要多加小心。」

  胡穗的心情不錯,樂呵呵地道:「放心,過幾日,我便請幾個護衛,再者說了,這是饒州站的管轄,看哪個賊敢造次。」

  胡穆只朝他笑了笑,抿嘴。

  胡穗灑脫地揮揮手道:「走了啊。」

  「路上小心。」

  胡穆落下四字,便安靜地看著胡穗,打算目送他離開後才歇息。

  胡穗反而覺得有些不妥了,於是疑惑地道:「兄長,你今日……怎麼不教訓我了?」

  胡穆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露出笑意道:「非要我罵你幾句嗎?」

  胡穗吐了吐舌頭:「只是今日不像你罷了,真走了啊。」

  說著,再不囉嗦,直接打下了車帘子,吩咐了車夫,那馬車便迎著暗澹下來的天色,揚長而去。

  …………

  半月之後,一封快報,火速送往京城。

  文淵閣里。

  因為眼看著要中秋,是家人團聚的日子,只是不少離京的官員,卻無法與家人團聚,不過即便如此,大家也都喜氣洋洋的。

  今年不同往年啊,往年不少人緊巴巴的,可今歲,不但俸祿大漲,而且還早早如數支付。

  這一下子,自是令人愉快起來。

  文淵閣裡頭,居然氣氛也不見緊張。

  百官心情好,大家不鬧事了,也都很安分,以往的時候,大家心裡都有怨氣,細細想來,也可能是因為總是欠俸的緣故。

  可現在大家都安生,對文淵閣而言,也是好事。

  何況棲霞商行定製了許多的月餅,張安世也讓人送來了文淵閣一份。

  其實往年這個時候,皇帝也會吩咐宮中的尚膳監,制一些吃食,賞賜文淵閣,不過那些吃食,大多難以下咽,反正皇帝是不吃的,皇帝自己吃小灶,大臣們吃了,卻又不敢說不好。

  倒是這棲霞商行定製的月餅,卻與別處不同,尤其是那甜的發膩的豆沙餡,更是教人讚不絕口。

  張安世其實也沒有想到,這甜膩的豆沙月餅,反而會最受歡迎,不止百官喜歡,連售賣也十分火爆。

  民以食為天,可千年以來,糧食永遠都處於供不應求的狀態,因而,不得不提倡樸素節儉。

  這就好像,後世的張安世,實在無法接受肥膩的肥豬肉,可偏偏,張安世的父祖輩們,卻總是對肥肉情有獨鍾一般,說到底,不過是因為他們真正有過食不果腹的記憶罷了。

  這天的清早,張安世就到了文淵閣。

  聽聞幾個文淵閣大學士,正在書齋里吃茶,當即也過去。

  他進來後,安靜地在一處椅子上落座。

  此時,解縉正在講關於各藩鎮進兵的情況,以及各藩鎮所採取的各種攘夷之策。

  關於攘夷之策,其實一直都是解縉所看重的,這麼多的藩鎮,所採取的策略各有不同,效果自然也有好有壞,有人認為,朝廷應該對藩王們進行適當的指教,可解縉不這樣看,卻認為,如何進兵,如何攘夷,這是各藩的事務,讓他們自行去採取措施,最終匯總他們的得失即可。

  張安世落座之後,只和大家點點頭,也在沙發上靜靜細聽。

  此時,解縉笑吟吟地道:「趙王殿下在爪哇,反而最是成功,這倒不是解某人自賣自誇,實在是趙王殿下銳意進取的緣故。今歲,趙王闢地五百里,築城六座,實得人口三萬七千戶,不出三年,只怕這爪哇島,要盡歸趙王殿下所有了。」

  呷了口茶,解縉微笑著繼續道:「當然,老夫倒也不是誇獎他,反而認為,這個時候,更該是要小心謹慎的時候,拓土容易,可守業最難,如何消化這麼多土地,如何開墾,如何安心,又如何不使將士們稱為驕兵悍將,這才是真正的考驗。諸公,我等在京城,坐而論道。卻不知這海外的辛苦……這裡頭,每拓地一里,都是極不容易的事,是要流血的!」

  「正因為不易,所以才需倍感珍惜,朝廷這邊,依我看哪,確實要擬出一個章程出來,得想一想辦法,看看能不能在這上頭,予以襄助。」

  胡廣捋著須,細細聽著,良久,他道:「解公,咱們在海外拓了這麼多的地,朝廷的土地,已應有盡有,可新政,卻為何還要率先取士紳的地呢?」

  說完這話,他才感覺自己的話有些過於直白,於是又道:大家別誤會,老夫也只是心中有疑惑而已,新政……自是利國利民的……」

  眾人看他,都笑。

  關於士紳土地的問題,胡廣一直都難以釋懷,他雖現在恨某些士紳無恥,卻總覺得,矛盾大可以不必這樣尖銳。

  解縉卻是道:「殿下不就在此嗎?該問殿下才是。」

  張安世便笑起來道:「別問我,別問……」

  一直沉默的金幼孜,卻突然道:「商鞅變法的下場是什麼?」

  此言一出,所有笑聲截然而止,突的讓胡廣等人驟然之間冒出了寒意。

  胡廣不由皺眉道:「金公的意思是……凡有新政必定你死我活,沒有轉圜的餘地,即便是商君,亦要不免車裂的下場,是以,這中庸之道,根本無從說起。」

  金幼孜一本正經地道:「歷朝歷代的教訓來看,確實是如此。」

  胡廣呼出一口氣,嘆道:「這也未必沒有道理,哎……好好的國家大計,為何非要像禽獸一樣你爭我奪,人不如獸啊……」

  見大家臉色都微微一變,氣氛越發凝重起來。

  胡廣連忙道:「諸公,別誤會,我說的不是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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