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你的嘴利,還是朕的刀利

  第389章 你的嘴利,還是朕的刀利

  朱棣面色平靜。【,無錯章節閱讀】

  他已經沒有什麼怒火了。

  身為帝王而言,與其憤怒,倒不如在此時,思考眼前徐奇這般人的危害以及影響。

  所以,徐奇憤怒地為自己辯護,朱棣卻是心如止水,只冷漠地看著徐奇,繼續一言不發。

  徐奇繼續著自己的表演,神情甚是悲戚地道:「臣入朝以來,可算是兢兢業業,頗有官聲,可陛下有沒有想過,臣為何會走到如今這一步。」

  說到此處,徐奇咬牙切齒:「臣忝為布政使,保一方的平安,江西布政使司上下,也算是富庶,百姓們安居樂業。可此後呢?此後直隸新政,天下動盪,陛下可知,直隸新政之後,人心浮動到了何等的地步嗎?」

  說到這裡,徐奇開始放聲咆哮:「多少人不再思生產,生產又有何用,誰曉得有朝一日,朝廷不會在江西也故技重施,沒收良善百姓的土地?至於其他的百姓,也日漸刁滑,抗租的,退租的,不計其數。甚至有人,捨棄租田,攜老扶幼,竟往直隸去。江西各個府縣,不知多少田地荒蕪,更不知多少人憂心忡忡。」

  「這些……陛下可知嗎?」徐奇道:「人心浮動,是要出大事的啊!是以:歷來聖君在世,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所謂聖人之治,即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也。」

  「可新政推行,波及天下,百姓刁滑,被利益所趨勢和蒙蔽,不再安心生產,人人以爭利為先,人心淪喪竟至於廝,此等有違教化的行徑,天下何有安定之理?」

  「放眼江西,情勢危急,不知多少鄉間耆老憂心忡忡,來臣這裡狀告。臣呢……臣忝為布政使,卻又無可奈何。」

  「此後陛下又要大興鐵路,那些阿諛奉承之輩,見了陛下好大喜功的心態,巧言令色,以鐵路修建為能。好罷,陛下既要修,臣等為人臣,自然遵照辦理。可臣開修鐵路之後方才得知,原來這鐵路……竟是毒計。」

  徐奇越說越激動。

  朱棣只是一臉淡漠的樣子。

  張安世卻忍不住道:「這又如何是毒計?」

  徐奇立即就道:「因為鐵路根本無從修起。」

  張安世帶著幾分惱怒道:「為何就無從修起?」

  徐奇一副底氣十足的樣子道:「要修路,便需沒收士紳土地,若是不沒收,那麼購地的費用,便是一個大窟窿,一個無底洞。這是朝廷以鐵路之名,逼著下臣們去與民爭利,去掠奪別人的田產,去侵害百姓。這是教臣等聖人門下的名教之人,去做豺狼,敢問陛下……朝廷不思保境安民,卻侵奪百姓土地,這……是什麼道理?」

  「前元之時,尚且不至如此侵民,何以到了我大明,華夏衣冠正朔,卻這般視民如草芥一般。」

  「臣之所為,雖為人臣乃不忠,可於蒼生社稷而言,卻無愧於心。」

  徐奇說罷,感動得流下了眼淚。

  他被自己感動了。

  人到了這個時候,固然是知道自己死罪難逃,可此時的徐奇,想到自己所做的,乃是天下一等一正義的事,卻也不免為自己所感動。

  「今日事敗,有死而已。」

  他慨然陳詞地接著道:「就請陛下處以極刑。若臣的死,能對陛下有所感觸,使陛下懸崖勒馬,敬畏生民,那麼臣萬死,亦無憾也。」

  此言道出,隨來的官吏們紛紛落淚,不得不說,徐奇此等進士出身之人,確實是有兩把刷子的,因而眾官,一個個甚是觸動地道:「願與徐公同死。」

  此前雖是爾虞我詐,彼此勾心鬥角,可到了大難臨頭的時候,似乎……這也是極好的結果。

  朱棣笑了,看向張安世道:「張卿以為如何?」

  張安世感覺自己快要給氣吐血了,道:「陛下,這些賊連方孝孺都不如!」

  朱棣道:「為何?」

  張安世不屑地道:「方孝孺不過是愚蠢,而這些人……純粹是壞!」

  簡直壞透了!

  徐奇聽罷,勃然大怒,怒目道:「張安世,爾莫聞張湯、來俊臣之事嗎?」

  徐奇所說的兩個人,都是歷史有名的酷吏,可隨後,卻因為引起了公憤,下場都極其悽慘。

  張安世大笑道:「到了如今,還充什麼忠義之臣!口口聲聲是社稷和蒼生,你認得幾個蒼生?你所謂的蒼生,不過是一群口是心非,口裡叫著教化,心裡卻是男盜女娼之輩。鐵路修不成不說,如今這公債和陛下撥發的民脂民膏又去哪裡了?是你拿著這些銀子,去滿足那些蒼生的口腹之慾,卻給自己換來清名嗎?」

  張安世覺得這些人簡直無恥至極!

  徐奇怒道:「胡言亂語!」

  朱棣卻道:「清……名……清……名……」

  朱棣喃喃念著,若有所思地道:「是啊,朕若是誅殺爾等,依舊還有人念叨這些人的好處,念他為錚錚鐵骨的忠臣,說來豈不可笑?」

  徐奇一臉憤憤不平地道:「臣……絕不為名利,只……」

  朱棣猛地眼眸一張:「這樣好了,只要將這些吹捧他們的人,一併剪除,那麼……就沒有這清名了。」

  此言一出,徐奇只覺得遍體生寒,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朱棣道:「朕思了這麼久,方才知曉,原來……問題的癥結竟在於此。」

  說著,朱棣落馬,一步步走近徐奇。

  徐奇下意識地屈膝後退一步。

  朱棣慢悠悠地道:「放心,朕現在不會要伱的命,朕若是現在誅你,豈不便宜了你?」

  徐奇:「……」

  接著,朱棣神色肅然道:「朕只問你,朕的銀子呢?」

  顯然,徐奇無法回答。

  朱棣再次道:「朕的銀子去了何處?」

  徐奇道:「陛下……」

  朱棣臉終於紅了,紅到了耳根:「你們拿了朕的錢,卻還敢在朕面前,如此振振有詞!你們要謀刺朕,卻還敢口口聲聲的說什麼忠義?你們這是把朕當聾子、瞎子,是把朕當傻瓜嗎?」

  徐奇道:「陛下……」

  朱棣怒極而笑道:「好,你們有膽量,你們敢拿了朕的銀子不辦事,那麼……就拿你的全族老幼的命來抵吧。」

  朱棣回頭:「搜捕他的家小,一個不要放過。」

  朱棣隨即,又指著劉榮人等道:「還有他、他、他、這個,還有那個……一個都不要放過。」

  朱棣冷冷地接著道:「這是你們說著……朕暴虐的,那朕就暴虐給你們看看。且看朕的刀利,還是爾等嘴利!」

  徐奇雖是感動了自己,可當知道最後結果時,卻不寒而慄,忙道:「臣……臣此舉,絕無私念……」

  朱棣完全不理。

  劉榮等人哀嚎:「陛下……饒我家人一命。」

  朱棣依舊置之不理。

  倒是張安世道:「陛下,臣有一言。」

  朱棣看向張安世:「說。」

  張安世道:「陛下,他們之所以口口聲聲說著蒼生,卻只與士紳勾結,說到底,是他們自己便是士紳。臣以為,陛下還是網開一面,誅殺他們全族老幼,實在殘忍。陛下寬大為懷,何不只誅其近親,其餘老幼,便貶為賤民,流放天涯海角,讓他們以苦力為生,教他們兒孫,子子孫孫都做真正的百姓!」

  「如此一來,他們的子孫平日裡被那些所謂的耆老和士紳欺壓,而他們卻有一個與之勾結的祖先,只怕也要憤怒不已,以此為恥。」

  朱棣惡狠狠地看了張安世一眼。

  而後,目光又溫柔了下去。

  他恨張安世不爭氣。

  成日被人罵為酷吏,可有酷吏之名,卻總在關鍵時刻,留人性命。

  朕欲大開殺戒,這傢伙卻總在這時候希望他能夠網開一面。

  這傢伙……終還是太子養大,雖是幾經磨礪,卻還是有心慈手軟的一面。

  朱棣本想說,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不過細細思量,卻還是道:「徙去何處為好?」

  張安世道:「大漠。」

  朱棣挑眉道:「戍邊守城?」

  「正是。」

  朱棣帶著幾分疑慮道:「倘使其與胡人勾結,又當如何?」

  張安世道:「若是他們真能用他們這一套教化胡人,那再好不過。陛下……臣倒希望,胡人將來修一點什麼東西,結果錢花了,卻是一事無成。此等酒囊飯袋,若真勾結胡人,或對我大明有利。」

  朱棣低頭沉思了一下,便道:「其族人可逃死罪,可其至親骨肉,卻不可寬恕,統統誅殺,一個不留。」

  張安世這次閉上了嘴,沒再說話了。

  朱棣又道:「至於這些反賊,統統以凌遲極刑處置。張卿這個主意,也未嘗不可,他們既思懷暴元,那麼……就將他們的親族,統統送去胡人那兒也未嘗不可。」

  說著,朱棣上馬,便道:「將他們統統拿下。」

  眾人轟然應諾:「遵旨。「

  徐奇聽著,已是寒了心,他此時就如遭了晴天霹靂,口裡想說什麼,他已是無言以對了。

  陳道文徑直將他們綁縛了,隨即便預備動刑。

  這是一場欽案,牽涉者,何止區區徐奇人等。

  而朱棣也已上馬,率人向前。

  前頭乃徐奇等人糾集起來的官軍。

  錦衣衛等人打出天子儀仗,頃刻之間,這官兵見狀,誰還敢阻攔?一個個紛紛跪在道旁,口呼萬歲。

  朱棣冷著臉,他心裡還有心事,等他移駕至布政使司衙,行至廳內,張安世亦步亦趨地跟上。

  這時候,朱棣突然回頭瞪了張安世一眼,怒道:「做人不可心慈手軟,朕再三提醒,你竟還不知悔改!」

  張安世一臉委屈巴巴的樣子道:「臣……」

  只是他才吐出一個字,朱棣就打斷他道:「這些人……若是不斬草除根,他們只會覺得你軟弱可欺,你不要指望這些人會悔改,他們即便受挫,也只會潛伏爪牙,安生一時。」

  「看著表面順從,可等到有了時機,便必會報復。到了那時,這些滿口仁義,滿口為民做主之人,他們要屠戮你的時候,是斷不會對你有半分心慈的!」

  張安世聽罷,心裡一驚,卻又是一時無言以對。

  朱棣看著他半響,倒是語氣又緩和了下來,轉而道:「你太順利了,和太子一樣,沒有經歷過真正的生死,富足的日子,教你們雖曉得駕馭和行事的手段,卻不知……人心的真正險惡。」

  他背著手,踱著步,接著道:「今日不誅盡他們,可若朕與你落入他們的手裡,便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臣……萬死……」張安世想了想,終究還是乖乖認錯。

  朱棣淡淡道:「這一次,依舊還聽你的,讓他們的三族之人,去大漠吧!可去大漠,卻也不得不防,要有章法,這件事,錦衣衛拿出一個章程出來,呈送朕的面前。」

  張安世忙悻悻然地道:「是,是,臣萬死……」

  「是何人!」

  朱棣突然怒聲大喝。

  原來卻是朱勇、張軏、陳道文幾個,本要進來奏報,聽到張安世在挨罵,便都畏畏縮縮地在外候著。

  只有丘松,挺起了他的肚子,張著眼,氣咻咻地站在廳外的顯眼處。

  朱勇幾個見狀,嚇得心裡哆嗦了一下,卻哪裡還敢躲,紛紛魚貫進來道:「見過陛下。」

  朱棣看一眼他們,又見大氣不敢出的張安世,語氣平和地道:「張卿在與朕爭議事情,你們倒是來了。」

  朱勇道:「陛下……大哥……」

  丘松搶答:「陛下,大哥有什麼罪,算臣頭上好了。」

  朱棣罵道:「你算老幾,也算你頭上。」

  丘松本想說,我兄弟之中排行第四,卻被張軏悄悄掖了掖衣角。

  陳道文這時連忙道:「陛下,那幾個人……已經關押了,現在正在拷打,臣……這邊……已開始命人,搜捕他們的同黨。」

  朱棣此時背著手,也曉得不能和丘松這種渾人繼續說什麼,這種人不受控制,屬於滾刀肉。

  當下,朱棣道:「他們幕後指使之人,查了嗎?」

  陳道文便道:「他們不肯交代,這幾個人……似乎嘴巴挺硬,臣在想,他們現在已是萬念俱灰……自覺得說與不說,都是一樣的下場,所以……臣需要一些時間……」

  「等你繼續審出來,那些幕後之人,只怕早已金蟬脫殼,逃之夭夭了。」朱棣冷哼道:「到時,去何處尋他們?」

  「這……」陳道文立即露出慚愧之色。

  朱棣道:「除此之外……朕的銀子呢?」

  「臣……已讓人搜抄了鐵路司,卻發現……發現……鐵路司的所有帳目,已是被人付之一炬,統統都燒乾淨了。」

  朱棣張目道:「都燒了?府庫之中呢,府庫之中有多少銀子?」

  「不……不多……」在朱棣的瞪視下,陳道文聲音弱弱地道。

  朱棣咆哮:「這些碩鼠,這些賊,朕的銀子啊!」

  聲震瓦礫。

  這一下子,直接嚇得陳道文立即拜下:「臣萬死!」

  張安世此時道:「陛下,臣有一言。」

  朱棣吐出了一口氣,好不容易情緒平穩了下來。

  他溫和地看著張安世:「有話就說,朕方才也不是罵你,只是教你為人處世的道理。」

  張安世悻悻然道:「臣想……應該還有一個帳目。」

  朱棣道:「你的意思是……還要從徐奇等人入手?」

  張安世搖搖頭:「徐奇等人這邊的帳目,應該統統都燒乾淨了,現在的問題是,誰賣地,誰買地,這都是一筆糊塗帳。可臣卻想,那幕後之人,竟可指使徐奇人等,那麼這個人……一定不是尋常之輩。既不是尋常之人,那麼……此人會不會手中也有一筆帳?而有了這筆帳,就意味著……他只要拿著這一筆帳目,就可讓不少人甘願為他行事?」

  朱棣定定地看著張安世道:「這個人……一定要找出來?」

  張安世皺著眉頭道:「對,若是明日正午之前,不能將此人徹底搜出來,只怕此人早已帶著家人逃亡了,而此人既有如此大的名望,這麼多人甘願做他的走卒,他要藏匿,卻也容易,何況狡兔三窟,此等人不會不給自己留後路。」

  朱棣聽罷,緩緩頷首:「你說的……不無道理。明日正午之前……人若是找不到,朕的銀子……也就不好找了。只是……」

  他看向陳道文:「明日天亮之前,能從徐奇等人口裡撬出點什麼來嗎?」

  「卑下……卑下盡力而為。」

  朱棣皺眉,對這個回答不滿意。

  張安世這時卻道:「陛下有沒有想過……徐奇為何不肯開口?」

  朱棣看向張安世:「你說。」

  張安世道:「此人既是非同一般,臣也說過,他會給自己留後路,那麼……會不會徐奇的家小……已握在此人手裡了?若是如此,那麼徐奇到了如今,只怕是碎屍萬段,也絕不會開口了。」

  朱棣眼裡猛地燃起了熊熊火焰一般:「對,他們既敢指使徐奇做這樣的事,不這般做,又如何敢確保徐奇順從?這樣說來……倒是解釋得通,若如此,豈不是徐奇這幾個,死也不會開口?」

  張安世笑了笑道:「既然徐奇等人這邊,找不到突破口,那麼臣倒有一個主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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