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朕在此

  第388章 朕在此

  朱棣沉默著,一言不發,只是目光沉沉地看著跟前之人。【,無錯章節閱讀】

  而那讀書人見狀,卻顯得有幾分不耐煩。

  在他看來,現在不過是這些水匪們想要抬高價碼而已。

  於是又道:「還請諸位當家,速速出城駐紮,如若不然,鬧的人心惶惶,徐公怕也不好交代。徐公畢竟是布政使,尚需注意觀瞻。」

  朱棣這時道:「他們在何處?」

  讀書人看著朱棣,想也不想的便道:「此時只怕不便……」

  「他們在何處!」朱棣加重了語氣,嚴詞厲色。

  讀書人這時氣勢終於弱了,自己巧舌如簧,誰料這些粗漢們卻一個個是榆木腦袋,說了也是白說,白費氣力。

  他心裡頭頗為不悅,面上卻一副鎮定的樣子:「就在不遠。」

  「叫他們來見。」

  「這……只怕多有不便……」讀書人帶著幾分為難道:「諸位當家,徐公有徐公的難處,他是官,爾等……」

  他本想說爾等是匪。

  可話到嘴邊,終是沒有說出口。

  只是他抬頭,卻見朱棣怒氣沖沖地看著他。

  心裡便曉得,這些水賊們個個頑固,當下只好怏怏道:「我且去匯報。」

  說罷,忙是回了徐奇等人處,他見過了徐奇,以及都指揮使和眾官。

  眾人已是不耐煩了,見了他來,徐奇當先問:「如何?」

  這讀書人憂心忡忡地道:「出大事了。」

  徐奇皺眉道:「什麼大事?」

  「張安世與……與陛下在一處。」

  此言一出,頓時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徐奇開始顫抖。

  一旁的都指揮使劉榮臉色驟變。

  隨來的幾個心腹之人,更是嚇得瑟瑟發抖。

  這個結果,是徐奇萬萬沒有想到的。

  「這……這……」徐奇整個人顯得慌張起來。

  「這就難怪……這些水賊,竟是星夜來此了,他們……怎麼說的,陛下……陛下如何了?」

  這讀書人便道:「陛下應該是微服,應該沒有帶多少的護衛,瞧那水賊們的口氣,似乎……似乎是已死於亂軍之中了,陛下駕崩了。」

  徐奇打了個哆嗦。

  一旁的劉榮更覺得腿軟。

  又是死一般的沉默。

  每一個人都面如死灰。

  這事太大了。

  說不好聽,這叫做以臣弒君。

  單單這個,就足以讓所有人的心頭徹底地翻江倒海。

  徐奇就如遭雷擊一般,甚至有一陣感覺腦子暈乎乎的。

  不過人就是如此,此等結果,一開始他心中無法接受。

  可當他接受了現實,卻立即眼裡閃爍著,最終他努力擺出鎮定的姿態,慢悠悠地道:「這未必是壞事,大行皇帝暴虐,乃當世漢武,窮兵黷武,凌虐大臣,以酷吏而監視天下的臣民。如今他既駕崩……或是天下之福。」

  讀書人苦笑道:「學生也是這樣對那賊首們說的,我見那些賊首們情緒不尋常,這些人雖是賊,可畢竟只是蟊賊而已,胸無大志,只怕這一次也將他們嚇得不輕,為了防止他們胡來,所以學生便也如此安慰,只是……」

  徐奇挑眉道:「只是什麼?」

  「只是他們說,希望徐公人等,前去見一見。」

  徐奇臉色鐵青,冷哼一聲,怒斥道:「一群蟊賊,有何可見的?現在老夫沒工夫見他們。」

  讀書人道:「若如此,他們便不肯走了,徐公,這事若是僵持下去,只怕……要出事。現在已經很難看了,他們已入了城,即便官兵與他們交戰,也難保……他們不會有餘孽逃出生天,到時……就怕往其他地方去狀告。」

  「徐公,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九江府的事一旦泄露,這弒君之罪,我等如何擔當的起?學生倒是以為,越是這個時候,就越該穩住他們,而後再徐徐圖之,尋了機會,將他們徹底一網打盡,才可萬無一失。」

  徐奇聽罷,便道:「我乃朝廷命官,如何見賊?」

  「這個好辦,只以保境安民的名義去詔安即可,這叫委曲求全,等最後殺盡了他們,也就……」

  徐奇沒有繼續聽下去,他目光一轉,看向劉榮。

  劉榮皺著眉,沉吟著道:「這……未嘗不可……」

  「劉將軍也認同?」

  「眼下也只有如此了。」

  「既如此,爾等隨老夫同去吧。」顯然,徐奇不放心。

  誠如他想要殺那些賊人們滅口一樣,這樣天大的事,他無法確保自己單槍匹馬去見了賊人,最後劉榮這些人是否會將他賣了。

  眼下沒有一個人是值得信任的,任何一個人,最後都可能背後給你一刀。

  劉榮頓時面露難色,此時所有人都心亂如麻,卻也知道,依徐奇的性子,自己等人若是不從,他自然也就不肯去了。

  只是這些賊子,在城中拖得越久,對他們的風險就越大。

  最終,劉榮重重點頭道:「也好,我命我的副將帶兵壓陣,你我領人同去,如何?」

  徐奇暗暗舒了口氣,隨即道:「好氣魄。」

  二人議定,也不耽誤,立即動身。

  只是這沿途上,二人都是心亂如麻。

  劉榮突然冷不丁地道:「徐公,在擔心什麼?」

  徐奇卻是道:「從前還擔心,不過現在,反而不擔心了。」

  「哦?」

  徐奇道:「若只是死了一個張安世,依著陛下的性情,我這布政使,必定死無葬身之地。可若是陛下也大行,雖然也是難辭其咎,可一旦皇帝駕崩,天下震動,朝野紛亂,太子登基,立足未穩,正是要收天下人心的時候,或許……老夫反而有一線生機。」

  他吐出一口氣,接著道:「太子寬仁,宅心仁厚,何況……他身邊不少的詹事府屬臣,籍貫多在江西,老夫或多或少,也有一些關係……只要將這所有的責任都推託到了這些水賊們頭上,事情……可能真有轉圜餘地了。」

  「這樣說來,陛下駕崩,卻是好事。」

  「當然是好事,是天大的好事,他這一死,不知多少人可以睡個好覺了。」徐奇微笑著道。

  劉榮只點點頭,沒有做聲……

  …………

  而這個時候,道人匆匆來到了那處老人宅子。

  見了老人,便道:「天塌下來了,你竟還在讀書?」

  老人此時正坐在書齋里,手上正拿著書卷,聽到聲音,才抬頭看了道人一眼,微笑道:「伱來了……」

  道人帶著幾分焦急道:「看來你已老了,耳目已不靈便了。」

  老人依舊從容地道:「何出此言?」

  道人皺眉道:「城裡發生了這樣的大事,你竟不知?」

  老人這才慢悠悠地放下了書卷,道:「誰說我不知道?」

  道人道:「你既知道,卻還有這樣的閒情雅致?」

  老人笑了:「一切盡在老夫掌握之中,誠如你我對弈下棋一般,子還未落下,老夫已料到了如何取勝,那麼……這勝負輸贏,又有什麼可讓人悲喜的呢?」

  道人道:「賊人入城,你可有預料嗎?」

  老人依舊顯得平靜地道:「老夫確實聽到了一些消息,而且……方才布政使司的人……也來證實過了。此事確實出人意料,卻在情理之中。那些賊人,也沒想到,九江之中,竟還有朱老四,此時畏罪,自然而然……也就殺奔來此,他們心知自己可能成為替罪羊,所以必須得去給徐奇算帳,討個說法。」

  「可這與老夫有什麼關係呢?無論是徐奇殺盡了這些賊,還是這些賊屠了南昌,於老夫而言,老夫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其他的,都不過是細枝末節,已經不必去看重了。」

  道人看著老人從容不迫的樣子,反而嘆道:「若真屠南昌,你便是千秋罪人。」

  老人氣定神閒地道:「成大事不拘小節。我要做的事,決定的是天下人的生死榮辱,區區南昌一府百姓,不過寥寥十數萬人而已,他們即便為將來的清平天下而死,對他們而言,也是萬幸的事。」

  「所謂君子勞心,小人勞力,同樣的道理,君子運籌帷幄,志在千里,小人本就無知,若是能以他們的螻蟻之軀,換來萬世太平,有何不可?」

  道人一時無言。

  良久,道人才又道:「你有何打算?」

  老人道:「朱棣一死,便是天賜良機,這個時候……南昌府,甚至是江西布政使司,其實已經不緊要了。」

  「噢?」道人滿意疑惑地看著他道:「哪裡最緊要?」

  老人微笑道:「在廟堂,在京城!我已有所謀劃和布置,天下的權柄,即將要收入囊中,你拭目以待好了。」

  道人顯然一時還沒聽明白老人的意思,於是皺眉道:「你這是何意?」

  老人只是淡笑道:「有些事,你還是不知為好。」

  道人定定地看向老人半響,隨即幽幽嘆道:「你的心思真難猜透。」

  「那就不必去猜測了。」老人說著眼皮子垂下,繼續捧起了他的書卷,又繼續細讀起來。

  …………

  徐奇人等,心情頗為愉悅地來到了朱棣處。

  徐奇坐著轎子,等轎子停下,他掀開了帘子,隨即,努力地擠出一些微笑。

  他覺得想要麻痹這些水賊,很是容易,只要和氣一些,許下一些承諾即可。

  而後再等待時機,便將他們一網打盡。

  他笑著,行禮如儀,見賊首們一個個駐馬而立,心裡雖是不悅,卻也不在乎。

  他與劉榮,領著諸官,走近了一些。

  只是,再近一些的時候,徐奇的腳突然一軟。

  而後,他面上的笑容變得僵硬,臉色漸漸地失去了血色。

  徐奇懵了。

  一旁的劉榮,本是擺出幾分兇惡模樣,他按著腰間的刀柄,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

  可現在見著馬上的朱棣,人也頓時麻了。

  此二人乃是封疆大吏,自是見過朱棣真容的,而眼前這個……不是當今天子,又是何人?

  一剎那之間,徐奇慌得無以復加。

  所有的算計,一切的謀劃,無數的心思,在這一刻里,直接灰飛煙滅,煙消雲散。

  他只僵著臉,一雙眼底的深處,有的只是一種無以倫比的震驚和恐懼。

  朱棣已帶著人,徑直打馬而來。

  徐奇和劉榮,依舊還是僵在原地,就像被定格了一般,紋絲不動。

  朱棣道:「來了?來的好啊!」

  他騎在高頭大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徐奇和劉榮。

  就好像……貓在看著兩隻有趣的老鼠一般。

  「大膽。」

  有人大喝一聲。

  這一聲大喝,就像是一下子將所有人都驚醒了一般。

  眾人看去,卻是劉榮身後,那南昌知府劉陸。

  劉陸這個官位顯然還不夠高級,故而往日還不曾面聖過。

  他覺得這些賊子這樣的猖狂,若是不能遏制他們的囂張氣焰,反而會讓這些水賊們有機可趁。

  至於徐奇和劉榮此時不聲張,應該是他們自恃身份,他作為下官,理應來做這個黑臉。

  於是劉陸擺出威嚴的姿態,厲聲喝道:「見了布政使與都指揮使,為何不下馬跪拜。」

  朱棣今日受到的震驚已經太多了太多了。

  現在他對任何荒誕的事,都是免疫。

  他隻眼皮子抬了抬,看了一眼這劉陸,道:「爾是何人?」

  「南昌知府劉陸。」劉陸大義凜然地接著道:「你們不要以為進了城來,便可耀武揚威,這可是有王法的地方。」

  朱棣帶著幾分嘲諷道:「哪裡還有王法,此地何時成了有王法的地方?」

  劉陸大怒,他豈會讓賊子在口舌上占了上風?

  於是道:「今日在爾等面前的,便是王法!布政使即王法,都指揮使即王法,本官在爾等面前,便是王法!」

  朱棣:「……」

  朱棣又被干沉默了。

  徐奇:「……」

  這王法二字,就像一盆冷水一般,一下子將他潑醒。

  徐奇膝蓋一彎,撲通一聲,直接拜倒在地。

  可他要張口,只是嘴巴蠕動,卻是發不出聲音。

  當人的恐懼和沮喪到了極限的時候,連自己的身體都無法自如操控了。

  劉陸大驚,以為徐奇是身子出了問題,便慌忙上前:「徐公,徐公……」

  他想要將徐奇攙扶起來。

  這時候……徐奇徹底的急眼了。

  他突的甩袖,將劉陸甩開,而後終於咆哮出來:「滾!」

  劉陸:「……」

  恢復了聲音的徐奇,又萬念俱灰地拜倒在地,而後……像是極艱難地道:「臣……臣……徐奇……見過陛下………吾皇萬歲!」

  此言一出。

  那都指揮使劉榮也早已是拜下,煞白著臉,磕磕巴巴地道:「臣……臣……萬……萬死……」

  劉陸聽罷,已是顫慄,他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一幕,而後……瘋了似地一下子撲倒在地。

  隨來的那個讀書人,驟然之間,直接昏厥過去。

  朱棣看著這一幕,感覺就像是在看戲一般,冷冷笑著:「見了朕,很吃驚吧。」

  「是,不,並不吃驚,陛下神鬼莫測……」

  朱棣看著徐奇道:「徐奇,朕還活著,你心中定是大失所望,是嗎?」

  徐奇已是魂飛魄散,他連忙道:「陛下,不知陛下聽了誰的佞詞,臣……臣……」

  朱棣似是懶得聽他的廢話,不耐地打斷道:「到了如今,還想抵賴嗎?」

  徐奇沉默了。

  到了如今若還繼續抵賴,那真就叫做給臉不要臉了。

  倒是一旁的劉榮立即道:「陛下,這都是徐奇的主意……」

  徐奇聽罷,咬著牙,其實他知道,現在分辨這些,已經沒有了意義。

  隨來之人,個個誠惶誠恐,人人拜下。

  朱棣卻冷笑道:「果真是成王敗寇,朕若是如爾等所願,只怕今日,爾等還指不定如何彈冠相慶。只可惜……你們自己也不撒一泡尿照一照鏡子,造反弒君,你們也配嗎?」

  徐奇等人,五體投地,一句話也說不出。

  朱棣接著道:「這天下有這樣本事弒君的,要輪何至輪到你們的頭上?天下之人,有此智勇者,唯張安世也。」

  張安世在後頭,騎著馬。

  聽了這話,身子猛地一抖,嚇得差點沒一下子從馬上栽下來。

  他下意識的要矢口否認,可此時自己說這些,似乎又很不合適。

  徐奇等人,一個個面如死灰,依舊瑟瑟發抖地拜著。

  朱棣繼續道;「弒君之罪,該當如何?」

  徐奇終於顫抖著聲音道:「臣……臣萬死難辭……」

  朱棣大笑,他慢悠悠地道:「只是萬死嗎?你這狗一般的人,事到如今,該怎麼說?」

  徐奇在這一刻里,好像終於有了一些勇氣,抬頭看了朱棣一眼。

  「是陛下逼迫臣等這樣做的。」

  徐奇帶著哭腔,一個人,到了今日這個地步,其實已知道自己即將失去一切,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借這最後一次機會,為自己辯駁。

  「若非陛下如此,臣等何至到今日這個地步,陛下可知道,朝野內外,已是天怒人怨了啊!臣在江西,這上上下下,誰不是提及到陛下,哪一個不是怨聲載道的呢?」

  「臣今日做這些事,難道陛下認為,這是臣一人可以做到的嗎?若非是這些年來,社稷到了這樣的地步,天下志士,無不怨憤……又何至今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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