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老貓房上睡,一輩傳一輩
大家都屏神靜氣地聽著夏淳導演的話呢,沒人回頭,可是看到于是之臉上綻出那麼一絲笑容,
夏淳導演平靜地點燃一支煙,卻也不提散會的事兒,大家就都扭過頭來。
潯子!
八七班的幾個女生立時就神采飛揚了,可是接著大家稍一愣神,就打不住地互相瞅了瞅,接著又都看向提著大茶壺小碎步進來的江潯。
「秦二爺,新進的福德厚的茶葉,您老嘗嘗?」江潯快步走到藍天野跟前,伸手取過藍天野的水杯,彎腰倒水,臉上還是一幅殷勤的笑,笑得藍天野搖搖頭,點了點他。
人家杯里有茶葉!
「常四爺,雨前,毛峰,雀舌,大方————」-您有日子沒來了!」藍天野身旁,就是一臉嚴肅的鄭榕,老爺子嚴肅地望著江潯,就如茶館裡的常四爺一樣。
嘿,這小子是在演戲,他可精著哪!
黃宗洛沒等江潯到跟前,已是進入角色,「潯子,今兒有什麼吃食?」
「松二爺,爛肉麵打底,崩豆、蜜餞、瓜子、花生和果子乾,您隨叫隨到。」江潯麻溜地轉過身來,英若誠正目光炯炯地看著他,那樣子,可是一點也不象劉麻子。
「得,您這乾的是斷子絕孫的買賣,您不配喝我的茶———..」
噓一一排練廳里就爆發出一陣小小的笑聲,可是笑聲就象石子投入湖中,只是盪起幾圈漣漪,接著就歸於平靜,因為江潯終於轉到了于是之跟前。
「掌柜的,您給來壺的。」江潯笑嘻嘻地拿起於院的茶杯,不管裡面有茶沒茶,還真給他倒了進去。
於院笑了,這小子提著一大茶壺,一進門,他就知道他又不安生了。
「潯子,我看你這不象茶館裡的夥計,沒那麻利勁兒,」童超老師笑道,他就是茶館裡那最有名的龐太監,「倒象是路邊賣大碗茶的。」
嘿!
要麼說老藝術家眼睛毒呢,這個時候哪還有清末民國的茶館喲,街頭都是那種大碗茶!
這兩年,北平城裡雖說也開了幾家茶館,但不是說評戲的就是說相聲的,年輕人不認這玩藝人家常去的是咖啡館,嗯,今年麥當勞在北平開業,人家去的是那地方!
「總管,您說得對,我爸爸那輩就賣大碗茶,您多給照應著點」
嘿一-
一句話兩個意思,童超聽得明白,這小子唱這一出,是跟夏淳導演要角色來了!
「潯子,行了,沒你的角色了,都定下來了·—」于是之笑道,這小子,剛從三國劇組出來,
就來了這麼一出。
「我啊,就想演一小夥計,沒台詞,您就把我當成一張板凳,一張桌子-—----我就站在於院旁邊,讓他有個歇腳靠背的地兒·..」
他還有一句話沒說,於院忘詞了,我接著點,於院站不起來的的時候,我扶一把嗯,只這一句,就說到了人心裡去了。
排練廳里,沒人說話,倒是於院笑了,「夥計也有了,不能再添了。」
戲裡,李翔老師飾演夥計李三,可是他有自己的台詞,也有自己的戲份。
江潯的意思,他就想站在舞台上,站在于是之身邊。
於院的病大家都知道,他自己也說,「現在嘴有毛病,腦子也不聽使喚,怕出錯,緊張極了。」
有次去西北一場聯歡會上演戲,又忘詞了,回到房間的他嘴裡念叨著:「這回完了,真完了.....
夏淳導演沒有立即表態。
對於這位老搭檔的狀態,他比誰都清楚,他嘴部的抽搐讓他難以把台詞說得平順,蹲下時甚至會踩到自己的衣服,有個人在身邊提醒著點,確實合適。
如果這人還能在他忘詞時填窟窿,縫補一下,那是再好不過。
嗯,江潯也在看著夏導。
他知道,後來林兆華復排茶館,藍天野、鄭榕身體都很硬朗,對於角色的繼承者楊立新、濮存昕都有角色上的指導。
那時於院已不能下床,梁冠華就靠錄像和筆記來學習這個人物,角色上的親近與承襲一直缺位。
「這齣戲,不是別的戲,加這麼一個角色,看起來無關緊要,但他一直站在王利發旁邊,「」」」
這得藝委會同意——」夏淳導演看著江潯,很嚴肅地看著他,那意思你能站在於院身邊,不讓觀眾出戲嗎?
「我啊,從那年到上海演出,我就愛上茶館了,」江潯說得很動容,那潮水般的掌聲,一直存在於他的夢裡,「攢了多少年了,這麼說吧,生旦淨末丑,神仙老虎狗,除了王利發和女人我都能演.
嘴一這說得還挺押韻,排練廳終於爆發出一陣笑聲,夏導笑了,於院笑了,藍天野笑了,黃宗洛還笑著指著江潯說著什麼。
王利發?
于是之其實還真看中這孩子,以前就他很誠懇地表示,自己扮演的王利發沒有那麼圓滿,始終寄希望於來者。
他看中了誰呢?他心目中的來者就是這個當年吃了兩斤羊肉餃子的小伙子!
「女人你也能演,演得好。」牛星麗老師笑道,他在茶館裡飾演的是康六,就是把姑娘賣給龐太監的那個鄉下的漢子,「小潯子這幾年,東西學了不老少。」他是金雅琴的愛人,金雅琴講日出的時候,還現場抓住江潯演了那麼一段。
「那你今天該穿著大褂,提著茶壺,再穿一雙千層底-—--」林連昆老師也笑著打趣江潯,當年排天下第一樓的時候,這小子見天穿著大褂來人藝排練。
他印象最深!
排練廳里終於熱鬧起來,熱鬧不是因為王掌柜,也不是因為常四爺、秦二爺,卻是因為一個戲裡都沒有的角色!
「說說,你想怎麼著?」夏淳導演笑道,「給大傢伙都說說,正好,大傢伙今兒都在呢。」
「老貓房上睡,一代傳一代,」江潯早就想好了,「我要進入的是,清末民國的北平城,先熟悉一下那個年代的北平.」
這齣戲,他還真不是心血來潮,夏淳導演聽得出來,這小子為這齣戲下過功夫。
「將來,如果可能,我想演王掌柜。」江潯看向於院,譚宗堯馬上笑道,「多久的將來?」他也從三國劇組裡出來了,他是王允啊。
「五年,十年,幸許是十五年,二十年,我就站在這舞台上,我離不開北平城,離不開人藝,
離不開茶館——.—.」江潯說得很動情。
可是黃宗洛卻笑道,「說得好象寫回憶錄似的,這詞不該你說,你搶了人家的台詞了—」
大家都看向於院,卻見夏淳導演已是笑著站起來,「嗯,會就開到這兒,散會。「
「夏導,我的角色,您還沒說呢·——」江潯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