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一刀不用剪
江潯這個名字,傅正義是知道的,全國人民誰不知道《渴望》里的王滬生啊,去年的編輯部的故事,裡面除了李冬寶,傅正義還就記住了一個趙永剛!
這位在三國演義里先演袁紹後演周瑜的年輕演員,聽說王扶林和蔡曉晴都很看好。
他嘛,對這位年輕帥氣的演員說不上有好感,也說不上有惡意,從三十年代在上海開始,他就看過了多少年輕的演員,早就免疫了。
但是片子嘛,他的評論是實事求是,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好就留下,不好就剪掉。
「這片子誰剪的?」傅正義突然問了一句。
「還沒剪,聽說您想看素材,蔡導就讓我們給您送來,順便請您看看,給我們把把關。」江潯一臉的殷勤。
哦,就在眾人以為兩人還有下文的時候,傅正義又不說話了,專心地看著片子。
「片子質量不錯,畫面造型、方向、色調都沒有問題—.」
嗯,江潯面露喜色,可是總導演王扶林一臉的平靜。
看王扶林這樣,江潯一顆心又提起來,他不是怕重拍,哪個演員沒有過幾回這樣的經歷,他是怕這位從三十年代上海灘一路走過來的活化石般的老人,愣不丁再扔出幾句話來,那自己跟何晴就遭罪嘍!
傅正義也沒說話,一直看到兩人深懷款款,相擁相抱,才緩緩站起來。
江潯也跟著站了起來,就象一小學生面對著班主任,不,是校長!
之所以說傅正義是膠片時代的剪輯大師,也在於此時的剪輯師,要在拍攝完成後彌補片場拍攝時出現的種種瑕疵,甚至是不足,而這背後仰賴的除了技術嫻熟,更要真正「懂戲」。
比如照明、攝影、表演甚至導演現場調度出現了問題,可能這些在數碼時代很簡單的事兒,在膠片時代只有洗印出來之後才能看出效果。
發現了問題,此時不是你想補拍就能補拍的,還要重新申領膠片。
所以如果現場拍攝出現了什麼瑕疵,剪輯師就要在後期想辦法彌補。
『素材不少,周瑜寬衣那場戲,原來沒有,我看也不必加了,跟後面就重複了,其它戲份,我看過本子了,本子很單薄,但你們演得很飽滿,有餘味兒,這就成了。」
這就成了?
除了自己加的那段外,其它的一剪不用動?一刀不用剪?
「嗯,不用動,不用剪,」傅正義又從頭看著,「扶林,我總感覺我不是在看三國演義,我是在看紅樓夢嗎,怎麼又回到了我們拍攝紅樓夢的時候!」
王扶林笑了。
金戈鐵馬,氣吞江山的男人戲中,有這一段才子佳人戲作點綴,就象綠葉中募然開出一朵紅花,也是極好的。
江潯與畢福劍終於放心,傅正義老爺子一刀沒剪的戲份,足可以在整個三國劇組橫著走了。
「嗯,帽子借我戴一下———」江潯伸手從畢福劍頭上摘下帽子,扣在自己頭上。
傳達室、食堂、辦公樓、小劇場、票務中心—-還是熟悉的人藝,還是熟悉的感覺!
食堂里,大吊扇呼呼直轉,幾瓣蒜,兩大碗熱氣騰騰的麻醬麵,用涼水一過,讓江潯感覺到特「爽」!
回到人藝,跟回到了家似的!
「帆子,借我幾張飯票,月底還」
嘿,還是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手段,江潯頭都沒抬,就知道何冰又「吃緊」了。
「借了你還嗎,上個月借的你還了嗎,要不我們論一下大上個月?」江珊那張嘴,笑著說話也能讓人臉紅。
「還還,這個月發工資就還—.」江潯不用抬頭,一準知道何冰在賠著笑呢。
「聽說了嗎,人藝四十周年大慶,《茶館》告別演出—」哦,這是胡軍的聲音,可是聽到告別二字,江潯手裡的筷子一滯,這是《茶館》的絕響,也是於院告別舞台的時刻!
茶館,只有茶館是北平人藝一家在演,也只有茶館是人藝能演!
茶館,只有于是之的王利發,沒有了于是之,就沒有了王掌柜!
這幫人吵吵著吃麵條,排隊去了,江潯正咬了一口蒜,就聽到了丁志誠的咋呼聲。
「老剛和我,都在茶館裡頭,你啊,只能看戲了。」
「我這不是剛回來嗎,你們也別得意,幸許我也能撈得著一角色呢·——」
茶館裡,吳剛在裡面演一學生C,這就得意得了不得了,去年剛從西德回來的馮遠征,現在只能在幕後瞧著。
是啊,吳祖光先生曾經寫過一首詩,讚美第一代《茶館》,其中有這麼兩句:「於藍童鄭胡英洛,俱是當今第一流。
有這些個人藝的老演員在,能在裡面演個學生C就很高看他一眼了!
「我就知道是你!」
突然,江潯的帽子就被掀掉了,丁志誠一臉得意地就站在他面前,「大家快來看看啊,抓著一混進我們人藝的特務,大夏天還帶著帽子———.
「潯子,可真是你啊,什麼時候回來的,不是在拍三國嗎?」宋丹丹正巧進來,就給喊上了。
這一喊,立時把人給招來了,徐帆,龔麗君,江珊,陳小藝,圍著江潯抱的抱,摟得摟,這一點也不見外。
『我就知道是你,見了麻醬麵條跟不要命似的,一口一瓣大蒜,人藝還有誰啊-」丁志誠很為自己的火眼金晴自豪,這不大傢伙都圍了過來,說的還是《茶館》的事兒。
「唉,就是在茶館裡面跑個龍套也好啊·—-那也光榮,也能跟女朋友吹半天。」何冰吃一口麵條,順手拿過江潯剝好的蒜瓣。
「就是炫耀您有女朋友唄,別這樣看我,我們都聽得出來,是不是小藝?」江珊一通挪,把個何冰弄得沒話說了,「潯子,你想演哪個角色?」
「那還用問,自然是王掌柜。」江潯也不客氣。
噓一這一句話,卻立時招來八五班和八七班兩幫人同時看不起。
「那要不我———·我拉大幕吧———」江潯笑了。
「拉大幕您都排不上號————」趙立新路過,順手就在江潯腦袋上來了那麼一下子,「快吃吧,
去看看於院,昨兒還念叨你的周瑜來著————.」
這一句話,讓江潯心裡就不好受了。
其實,今年於院才退休,說起來這算不上很高的年齡,但他的腦血管病和老年痴呆症已經嚴重到影響他的思維和表演了,面部會不停地抽搐、嘴不能完整地將所思所想表述出來。
大家都知道這對一個演員來說意味著什麼!
於院辦公室。
眼鏡、放大鏡、稿紙還是那樣擺放著,江潯最願意看的就是頭髮花白的于是之,笑著看著他,
舒服地躺在藤椅上··
去年,剛入人藝的他寫了一份三頁紙的年終總結,于是之興奮地把這份總結拿給很多人看,而且逢人就說「潯子寫得很有才」
他站起來,走到藤椅前,坐下,跟于是之一樣把身子靠在椅子上,卻慢慢睡了過去。
下午,不知什麼時候天空下起了雨。想著還要回劇組,江潯匆匆就跑出了人藝的院子。
大槐樹,枝葉仍然繁茂。
江潯站在槐樹底下,就看到了遠處騎過來的一輛自行車,「於院!」
「我把這些集的周瑜演完了,到明年就沒戲了,光剩下赤壁那一段,得九四年才拍,這個月回來就跟您排《茶館》——」」
于是之笑了,他看看遠處駛來的一輛公交車,眼著小伙子上了車,他就在後面不斷地揮著手,含糊地說著,「潯子,記住,你的根在人藝,在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