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塗山再現(二合一)
劍甲?
二字落下,天地間眾仙蔚然一驚。
那不甚引人注目的紅衫女子竟然是劍甲?
微不可察間,武靈真君的指尖輕顫,一陣難言的心悸蔓延開來,他再一望那個方向,就見那紅衫女子踏葉而起,面無悲喜地迎上敬孤真君。
連這人都如此…
那麼那還未出手的太華神女,到底強到何等境界?
武靈真君思緒繁雜,腳下陣法剎那不穩,此時一旁的太和真君出聲提醒道:
「道友心靜!」
武靈真君收攏神色,如今數仙皆死,再如何作想,再如何後悔,都沒有轉圜的餘地,莫說是劍甲,便是真天人許齊在此,他們也唯有奮死一搏。
魚死網破的境地啊…
幸好,他們是魚,我等是網。
陳易對周依棠附身閔寧代打之事並不意外,事實上從一開始他能如此大膽,就是因為有周依棠在,也在計算師尊什麼時候出手,至於陸英和殷惟郢,二女雖有驚異,但眼下情況緊急,也來不及多想。
陳易身形擰動,便見劍鋒將一柄寶傘斬成兩半,金甲仙人急忙後掠,手中施展雷法,但見他的身影變化,竟鬼魅地穿過雷霆,劍鋒洞穿了仙人薄弱的金甲。
又一仙死。
兩位真君腳下陣法又多了層光暈。
陳易剛剛把劍鋒從仙人的胸腔拔出,金血順著劍身滑落,轉頭就見那金色巨劍散去,眾仙身上的金甲再度加厚數分。
一位持著巨錘的金甲仙人口誦神咒,身形增大到數丈,巨錘如小山般下砸過來。
陳易踏開一步,繞到仙人身側,長劍斬去,滅禪劍的威勢卻只將將斬開甲冑,並未傷到仙人分毫,仙人旋即舉錘砸來,錘上縈繞神霄雷霆,纂刻有艱深晦澀的道紋。
陳易微微後傾躲過一錘,舉劍想斬先前位置,卻又不好落手,只能又在金甲上留開一道口子。
金甲仙人見身上多出兩道口子,再誦神咒,由外而內地籠罩起一身金光。
請神上身。
舉錘的金甲仙人又得加護,陳易劍光舞動,刀也揮舞,雙肩抖聳,舉目一看,金甲仙人身上多出一道道深淺不一的口子,但卻始終未能入肉。
其他仙人見狀,旋即從四面八方各持法寶包圍過來。
局勢愈發不利,陳易猛砍一劍,終於砍到先前破開的口子,入肉雖是入肉,卻是寸步難行,金甲仙人吃痛怒吼,手中巨錘迎面砸下,陳易只得撤劍回防,連人帶劍被砸退數尺。
他一腳踏開樹梢,反手就向身後伺機襲殺的金甲仙人抄去。
那仙人早有預料,手中帶著一法印,以掌心一拍,數道雷光就在二人間炸了開來,陳易掐金光護體訣,雷光過後金光亦碎,腹部正中一道電光,只是他似是仍咬牙一劍貫穿了仙人誦咒而未閉合的嘴巴!
頭顱被劍硬生生扯掉墜地。
陳易抹開臉上鮮血,再如何堅固的金甲,終究護不到喉嚨里。
武靈真君神色多了一抹駭然凝重,眾仙被愈殺愈少,哪怕知道加護更強,仍舊難免有人怯戰,更何況陳易已尋到了金甲仙人如同罩門般的破綻。
太和真君心念隨武靈真君而動,此刻抬頭一望,似在詢問。
腳下虛幻法台,金光凝視,籠納氣運無數,只見八卦處緊緊閉合,陰陽兩位如有逆轉之相,似有什麼噴薄欲出,武靈真君眸光晦暗不定,眼神交流間,便已明白太和真君在問詢什麼,無非是逆轉陰陽,變仙陣為魔陣,引萬魔降生。
魔者,障也,佛道兩家皆最忌入魔,也最懼魔障,古有釋迦摩尼險些為魔佛波旬所惑,只差些許便敗壞正法,而莫說遠古,便是甲子前,吳不逾之所以被稱為劍魔,便因其是上清道的破門出教之徒,道人講究根除六塵,絕滅物慾,時為掌門大弟子吳不逾卻痴迷於劍,由此生魔,本為上清道的一樁不可問的秘辛,只是後來吳不逾步步登頂,一劍劍斬開個天下第一,原來談之色變的上清道,也開始時不時往臉上貼金,至於「劍魔」之稱,則在吳不逾登入武榜之後被廢棄,取而代之的,則是誰都不得罪的「一念纖塵」。
武靈真君見腳下金光越聚越多,更有無數仙人魂魄攜道行凝聚,若轉化為魔陣,內引心魔,外降天魔,其威力定然無法想像。
然武靈真君仍在猶豫不絕,將目光投向了與著雨廝殺的敬孤真君。
著雨附身閔寧,以這五六品間,修為不過結丹初期的身軀行事,自然不比從前,然而形不在而神在,是為寅劍山新一甲子劍甲的劍意仍不差分毫。面對這天下劍道前二的人物,敬孤真君如痴似狂,他朗聲大笑,身如青虹掠去,握劍猛然直刺,周身旋起無數劍氣。
著雨面色如常,平平無奇一劍直斬,巍峨的劍意撲面而去,劍氣迎被劍意偏折,憑空扭曲開原有形體,敬孤真君極力催動,也只少數重歸正軌,他為此面無驚懼,反而更覺慶幸,恰好眼前是為劍甲,又恰好不知為何,劍甲要以旁人身軀交戰,殺力遠不如從前,唯有以劍意相抗衡,以劍磨劍,教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敬孤真君身上泛血,劍意愈發濃郁,待他殺到著雨面前時,一劍裹挾勁風凌厲而下。
風雲劍嗡出撕心裂肺的鳴叫,那襲紅衫往下震退數丈,硬接著一劍,手掌處已鮮血迸射,著雨只掃一眼,明白閔寧的武道境界經不起多少敬孤真君的刀劍相擊,只見敬孤真君又起劍殺來,著雨身形擰動,繞開一個身位後,輕描淡寫地一劍直刺。
敬孤真君只見劍光大放,隨後又凝成一點,先慢後快,他驟然側身,左肩破出鮮血,原來是循住他劍氣的空隙。
分毫之間,他便已回味到這一劍的精妙,縱身上沾血,仍劍意洶湧,不見有平息之勢。
那邊你來我往,殺得正酣,陳易這邊也如託身白刃里,身形折躍於法寶法術之間,刀劍並用,周身有法寶流光交錯,與刀劍相撞,砰砰作響,叫人震耳欲聾,陳易以刀鋒轉開一道古琴,接著一劍直貫而出,自一處先前留下的豁口出穿死仙人。
接著陳易抬頭見流光匯聚,周身氣機自警。
轉過身時,便見千百道流光如箭雨朝他傾瀉而下。
陳易御風又使絕巔踏雲,身形百般變化,那流光仍如滂沱大雨般追來,他輾轉騰挪間,於密密麻麻的雨簾望見是三位金甲仙人自行結陣。
箭雨在前,如何是好?
冒著箭雨衝殺過去?
陳易眸露戾色,
無妨!
他於樹冠上轉身停步,旋即重踏,一道黑色閃電直掠而出,刀劍破開重重箭雨。
三位金甲仙人似早有準備,腳下踏罡步斗,正欲再度變化。
忽然間,一道幽藍身影從他們身後冒出,這聲勢浩大的神仙打架中,幾乎微不可察。
殷惟郢的元嬰朝三位仙人的天靈蓋處連點三劍。
正值陣法變化,心神凝聚,三位金甲仙人如遭雷擊,魂魄劇震,腦子嗡鳴一白,待回過神來時,一道血淋淋的身影已殺至面前,朝誦咒時張開的嘴巴貫穿刀劍。
兩顆仙人頭顱當空扯下。
餘下那仙人還想掙扎,以手中法寶與陳易鬥了數十招,金甲仙人先前幾招仍有殺力,但隨後便逐漸式微衰弱,他雙目泛起血絲,愈打愈急,最後被陳易尋到機會,一劍自破開的口子裡刺穿軀殼。
再一看,身上金甲已滿是瘡口,血跡斑斑。
陳易將口中鮮血吐出,隻身穿過箭雨的感覺並不好受,縱使刀劍齊舞,身上也添了許多傷痕。
而且越往後,金甲越厚,如同一個個烏龜一樣。
他擰過頭,目光直視那高空上的燦金法台。
武靈真君臉黑似鐵,數位仙人殞命,其餘仙人已不敢貿然上前,避其鋒芒,怯戰的勢頭正在蔓延,此消彼長,敬孤真君仍在纏鬥,再加上…那始終屹然不動的太華神女……
如似有座大山壓在武靈真君肩上。
他仍眉頭緊皺。
他和太和真君是陣法的陣眼,若要將陣轉換,便要以血開陣,血祭自身魂魄法身,將此請神陣法摧至巔峰。
要,還是不要?
武靈真君躊躇之際,陳易已調轉劍頭,朝著法台廝殺過來。
太和真君驟然厲聲喝道:「老夫尚不惜死,武靈你難道是惜死之徒?!」
武靈真君猛地抬頭,就見那人如似閃電般,要生生撕開這不斷籠納仙人魂魄的法台。
「你還在妄自猶豫什麼,千百仙人命運皆繫於此役之上!」
再一聲喝問如雷貫耳,武靈真君再不猶豫,陣法光芒大盛,卻並非先前金光而是暗光,氤氳而來的紫氣染上血紅,一股天地生寒的魔氣蔓延開來。
魔氣橫生,蜿蜒出森森寒意。
數位金甲仙人滯澀片刻後,化作道道流光攔阻撲殺陣法的陳易。
渾天一暗,黑雲間閃電交錯,似是不甘的嘶鳴,陣法如同燒沸的三足大鼎,鼎中骨血沸騰,還有魂魄蒸煮的淒聲厲嚎,武靈真君立於其上,雙手間法訣變化,周身金光逐漸被籠罩,如同夜中螢火。
兀然,
一個漆黑口子裂了開來。
粗如巨木的尖爪攥住裂口,渾體深青的醜陋天魔一爪探出,猙獰面目間帶著狂笑,它爬出大半個身子,又見金光籠來,化作金箍強加於其頭頂,天魔淒聲厲嚎,雙目通紅,想要掙扎卻被兩個真君壓勝得無可奈何。
劍鋒交錯的間隙,著雨朝那邊望了一眼。
天魔者,修煉居山之士一念纖塵,多由得道真人入魔所化,為正天地正法,驅逐域外,卻不甘於域外貧瘠,企圖回歸此方天地,常籍由借道人渡劫之時,以目見顯現形影,幢蓋幡花百種天香異雲覆室,或耳聞仙樂之韻,教道人以為自己或身死、或飛升,唯有看破迷惘,才得證正道,世人常說的著相,便是被天魔所困,著了魔相。
而這些私開天門飛升的眾仙,從前不能飛升,本就因念中纖塵所困,本就不是看破迷惘之人,使來這等邪法並不稀奇。
至於這天魔,著雨一眼便知其來歷,是為一方青魔而已,雖然棘手,但不足為懼。
青魔現身之時,陳易心神搖曳,但刀劍不停,流光無數次襲來,無數次破開,他的步伐依舊,如電直掠。
魔氣森森,只有兩點金光尚在,這便是兩位真君的仙性,只要這點仙性尚在,任憑青魔如何肆虐,都能以金箍制約,眼見那襲玄衣與法台越拉越近,武靈真君面色微白,只因裂口裡的天魔猶在角力,企圖掙脫束縛。
武靈真君怒罵道:「孽障!聽命於我等,猶有一線生機,若我等身死,你就老死在那苦寒虛無地!」
青魔的掙扎剎時小了,頭顱上金箍穩穩落下,面目猙獰間,利爪攥住裂口,通紅雙目倒映起陳易的身影,天魔已呼之欲出。
正在青魔爬出之時,異象陡生。
更深處漆黑虛無中,無比龐大的吸力驟然襲來。
青魔那通紅雙目驟然猛縮,面上怒色瞬變作驚慌失措,他奮力往外掙扎爬出,利爪頓碎,但身形卻一點點往內拉扯,兩位真君臉色驚疑不定間,就見一隻魔氣森森的大手,自上而下抓住了青魔的頭顱,後者眼睛在指隙間打顫。
砰的一聲。
青魔的頭顱西瓜似地炸開,碎屑飛濺,縷縷魔氣消弭天地間。
兩位真君寒意蔓延全身,雙瞳瞪大,
但見漆黑口子裡,六顆通紅如血的眼睛自深淵中豁現。
太和真君雙唇顫顫,似語未語,
「怎會是它…」
話音未落,黑影驟然破出,抹過法台,但見一點金光頓滅,武靈真君顫抖地側頭,眼角餘光里,只剩一潑淋仙血的無頭身軀,往前兩步之後,栽倒而下。
他仿佛聽到了太和真君身死道消前的餘音,
檮杌。
念頭剛起的一瞬,法台上又多一具無頭屍身。
兩點金光頓時湮滅。
天地頓暗,劍池內兀然一靜,眾仙皆不住回首,連敬孤真君都不由停頓,回過頭來,只見那可怖的頭顱於漆黑間湧出。
方才劍意爭鋒,抵住敬孤真君千百劍氣都未改顏色的著雨,此刻卻多出一抹蒼白。
無人知這上古四凶之一為何而來,但見這龐大檮杌隨意拋去青魔屍身,抓住裂口,以春芽破土的架勢自夾隙擠出。
那六顆通紅如血的眼睛只盯向天地中的一人。
陳易剎那停步。
雙目與六目相對。
一股難以言喻的古怪氣息蔓延開來,但見那臃腫詭異的臉龐里咧開一道森寒笑容。
它認識他!
陳易剎那心神劇震,心生萬魔。
洞府間湖水沸騰,天眼大睜,企圖發出金光,卻被濃郁漆黑吞沒,黑氣滾動間,似有什麼在怒吼咆哮,將陳易的心神包裹。
他猛一抬頭,卻不知自己身處何地,舉目所見唯有一派濃烈得不能再濃烈的漆黑。
身後似有什麼,帶著強烈敵意。
他擰過頭時,便見六目通紅。
陳易呼吸急促,剎那痛徹心扉,深入骨髓,那遺忘許久的前世記憶於漆黑中激撞,他恍然間不敢直視那六目,生出種發自內心的難言恐懼。
這檮杌是誰?
只一念起,頭顱就好似煮沸般的劇疼!
檮杌仍在望他,仍在直視,似在質問,又在獰笑,陳易耳畔邊掠過晦澀難懂的語言,如遭魔音貫耳,周身竅穴好似在爆炸,魂魄在遭成百上千次撕裂,又遭成百上千次黏合,三魂七魄俱是扭曲激顫。
腦海混沌中,檮杌盯向他心湖掩埋下的燦金天眼,生硬拗口地吐出人言:
「那是…我的……」
漆黑如似沸騰,檮杌朝向那裡伸出巨手。
陳易魂魄已疼得近乎撕心裂肺,全然不知發生什麼,只覺眼睛冒出撕扯的痛苦,腦海間浮光掠影,卻又色彩扭曲,意識逐漸下沉,逐漸模糊,待將要真正沉下間,耳畔邊忽然聽到一道千迴百轉的熟悉嗓音,
「易兒…」
陳易掙扎間回過頭去。
漆黑魔障間,一道虛幻模糊的九尾姿影擋在了檮杌面前。
那是縷殘魂麼?
陳易兀然淚流滿面。
塗山氏…
原來安後不是無的放矢,她真有一縷殘魂留在天地間,
但母親的殘魂不會留在別人身上,而是留在我執之中,他的心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