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我去你留(二合一)

  第450章 我去你留(二合一)

  短短八字落下,洞府內蔚然一靜。

  靜得似乎都能聽見古鐘落灰的聲音,陳易吐字過後,眸光並未迎向閔寧,而是低垂在地。

  他一路走到山同城,越走越是泥濘,越想越是想不明,他想起與殷惟郢的夜談,後者談到漢時的郭解,以偷盜殺人起家,卻又成了號令一方的豪俠,殷惟郢早就跟他說過俠義的虛偽,只是那時她想勸陳易修道,而陳易因此心有牴觸。

  可如今再一想,她所說的,其實不無道理。

  遍尋古今,所謂俠義,莫過於「榮辱」二字。

  江湖之上,有些人罪不至死,卻要因辱人而死,有些人罪該萬死,卻會因榮人而生,前者如孤煙劍,那不會說話的狼孩卻是純粹至極,然偏偏就是這樣的人受無盡追殺,後者如黃景,好似極講義氣,卻又行事道貌岸然……

  陳易出聲道:「江湖上有許許多多的故事,有的不錯,譬如說殺了女人小孩遭報應、不遠千里助拳問劍,聽上去就不錯。

  但有的卻堵心,又偏偏能得人傳揚,譬如素未謀面之人一見如故,故此讓妻結義、又譬如下人不知情下得罪來客,被豪俠主子一刀殺之。」

  他所說的那些故事,閔寧也聽過許多。

  她並沒有急於駁斥,也沒有因陳易的話語而義憤填膺,只是靜靜看著他,慢慢傾聽他的話語,等著他先說完。

  她從來願等。

  陳易撥搓刀柄的綁繩,笑了下搖頭道:

  「我從前想不明白,也想過糊塗一些,糊弄糊弄就過去了。

  可如今我懂了,歸根結底,所有規矩、道義、正邪…都能凝結成『榮辱』二字,殺女人小孩遭報應,是因殺婦孺是恥辱,不遠千里來助拳問劍,是因為人報仇是光榮,讓妻結義,只因妻是物非人,故此讓妻如讓財,不顧下人生死,只因下人貧賤而非士,故此舍其生而取義名,更加那些人榮上加榮。

  俠義…其實就是人的尊嚴,讓人有尊嚴、有面子,那就俠義了,至於公不公平、正不正當、是生是死,都與俠義無關。」

  陳易說完之後,吐了兩口氣,此時終於抬頭看向了閔寧。

  閔寧回以凝視,她知道她看到的沒有錯,此刻出聲道:

  「你果真變了。」

  「變了?」陳易頓了頓道:「或許是吧,我天生容易被影響,無聲無息間,心底就多了許多雜念。」

  「像漩渦一樣。」閔寧繼續道:「我方才看到你,就像看到濃郁漆黑的漩渦。」

  陳易為之默然,他站在閔寧的對面,手中雖是樹枝,心裡卻早已拔劍相向。

  若彼此並非眷侶,舍了樹枝,便將刀劍出鞘,一橫一豎,分出高下生死,

  他的指尖無意間刮過劍鞘,

  如果是真刀真劍的話,到底誰生誰死才是?

  「那麼閔月池,你又怎麼想呢?」陳易問道。

  閔寧沉吟片刻,像是在絞盡腦汁地思索。

  她會給出個什麼答案呢?陳易不知道,他只知道她無論如何解釋,自己總能尋到理由反駁。

  半晌後,她抬頭一笑道:

  「我什麼都沒想過,怪我書得不多。」

  陳易怔了一怔。顯然沒想過閔寧會這般回答,直截了當。

  閔寧幾乎從無猶豫,她的心仍在那裡,不會離遠而去,也正因如此,她歷經江湖浩瀚,萬水千山,也絕不會離他而去。

  「你說得太高深了。」

  閔寧慢慢道:

  「還是用劍…問個明白吧。」

  話音間,閔寧已拋去樹枝,把手放到劍柄上。

  她面南而立,一股肅殺之氣旋即瀰漫開來,洞府遍布劍痕早已陳舊,今日好似要再添新疤,陳易目沉如水,望見她眸中決意,手也不約如同地放到劍柄上。

  這是要分個高下了。

  真要拔劍相向?陳易眸光暗沉,哪怕明知二人分歧,也明知這不過是場不分生死的比劍,可難免不留下芥蒂。不過,既然她心意已決,那自己何嘗不能心意已決?!

  方才二人以樹枝交手,讓陳易意識到閔寧早已今非昔比,若是同境,單以刀劍功夫,自己怕是只是稍占優勢,然而陳易已入四品,閔寧卻堪堪五品六品間,二人高下早在之前就問得清楚。

  陳易的劍已出鞘三分。

  閔寧忽然把手鬆開,拍了拍陳易肩膀,「調戲下你,你當真啦?」

  「………」

  陳易直接沉默片刻,他哭笑不得道:

  「別亂開玩笑。」

  閔寧不滿道:「陳尊明,只許你來調戲我麼?」

  「這倒不是,不過我都已經在想比劍後的事了。」

  「哦?說來聽聽。」

  「我已經在想這裡四下無人,說不準能春宵一刻。」陳易伸手捏了捏她挺翹的鼻子。

  閔寧拍開他的手,嗤笑道:「尿性!」

  陳易眨了眨眼睛。

  瞧她說的,這怎麼能叫「尿性」呢,她又不是黃毛丫頭,這能一樣嗎……

  閔寧只一眼神就捕捉到他想什麼,臉驀然紅了,卻沒作羞澀模樣,只是冷笑道:

  「可惜你不隨我入蜀,我這一路就缺個暖床的。」

  陳易笑道:「我給你暖床?」

  「你現在武功是比我高,但之後就不一樣了。」閔寧頓了頓,一板一眼道:「一旬十日,我給你暖兩天,你給我暖一天,咱們輪著來,最後一天休息。」

  「嘖,還挺有安排。」

  陳易不禁浮想聯翩,二人如今是聚少離多,相識這麼久,肌膚之親卻只有離京前的一回初夜,相較於殷惟郢,女冠都不知跟他黏糊過多少次了。

  只可惜若是隨她入蜀,路途遙遠,又要闖蕩西蜀江湖,再回寅劍山就不知猴年馬月了。

  「師命難違,我之後要回寅劍山。」陳易嘆口氣道。

  「沒意思。」閔寧也不為難他,「那我多蓋幾層被子。」

  二人不在這話題上多聊。

  陳易環顧一圈,見這洞府除了那明心見性的古鐘之外,便無甚值得注意之物,

  「…準備走吧,看看這裡有什麼東西,就離開。」

  說完,正要起步時,閔寧忽然叫住了他。

  陳易回過頭來道:「怎麼了?」

  閔寧凝望著他,直截了當道:「若你真先對上吳不逾,你會敗。」

  陳易面色晦暗不清,片刻問:「為什麼?」

  「吳不逾會將他自己的境界壓到次一境,武功之上,他絕不占優,但仍有無數人死於他手。所以,這是場心境之爭。」閔寧一字一句道:「如今你的心境,斷然比不上我。」

  陳易既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

  只見閔寧展顏一笑,繼續道:

  「要不,我們遲些以劍決定?」

  她雖笑著,眉目卻如利劍,陳易深深凝望,劍直、劍剛,不為外物所動,若心在那裡,所謂榮辱,本就與劍無關。

  是以劍決定,

  亦或是…以劍傳心。

  ………

  「風雲劍,這是我新練的招。」

  「與你的劍同名?」

  「對,與我的劍同名。」歸途上,閔寧走在最前,隔著鞘撫摸劍銘,「評詞我都已經想好了,『劍出,風雲過』。」

  「聽上去還不錯?」陳易道。

  閔寧側眸看過來,探聽似地問道:「那你說…會不會成為新的武林神話?」

  陳易前世雖未聽過這樣一劍,但想若是以後來論,那麼肯定會,她到底是春秋劍主,哪怕隨便取個名字,這一劍都會名揚江湖,只是名字好不好聽罷了。

  說起來,無論是摧風斬雨,還是風雲劍,她都早早取了個好聽的名字,並暢想以後名揚天下……她不也在追榮拒辱麼?

  此刻,閔寧此刻望著天空,厚重黑雲壓住山巒,罡風呼嘯林間,落葉雜亂紛飛,驚悚的電光不時閃過,照得天地悚然一白,又猛然沉入漆黑之中,陳易一身玄衣,輪廓已朦朧不清。

  「好多風雲啊……」閔寧似有所嘆。

  陳易回過神來,道:「殺了吳不逾,就都散去了。」

  「我怕死的是你。」閔寧直言不諱,想了想,忽然問道:「你這一路走江湖,有沒有……」

  接下來的字眼似乎有點難以啟齒,她遲疑了好一陣。

  陳易疑惑道:「什麼?」

  閔寧狠下決心,直接道:「你有沒有買穢書?」

  ?

  陳易本以為她要問什麼東西,正想笑,但無意間想到什麼,面上僵了僵。

  他若無其事地咳嗽了兩聲道:「沒有。」

  「當真沒有?男人不就喜歡那種東西嗎?」閔寧挑眉道。

  「…你問這個做什麼?」

  閔寧直接道:「如果你死了,我幫你燒掉,給你留點清白。」

  「…你還怪好心勒。」

  「到底有還是沒有?」她忽然氣鼓鼓追問。

  陳易也不再否認,道:「有,行了吧。」

  閔寧本就江湖俠女,說給她聽也無甚所謂,陳易不禁浮想,三個正妻里,若是周依棠知道,想來也只是嗤笑幾句,殷惟郢知道,也能厚臉皮鎮壓,唯有小狐狸知道,那是最不得了的,想想她吃驚又小聲安慰的模樣就很丟臉,平添許多罪惡感……

  「也就好色沒變了。」

  閔寧嘆了口氣,這半個師傅頗有恨鐵不成鋼之意。

  莫名其妙地,看見陳易這麼多的泥濘,她忽然覺得,他的好色沒變,其實也好。

  又或許,她能以此做些什麼,為他做些什麼.

  回到絕劍窟,滿牆劍痕映襯下,陸英坐於深處,似冥想般闔著雙眸,陳易隱約間察覺到什麼,但又有些難以確認,也不好打擾她,只是覺得,她如今的模樣好似渾然忘我。

  走在前頭的閔寧轉過身去,到石崖邊上練劍去了,也不再理會誰人,跟陳易更是一句話都沒多說。

  殷惟郢見他們是一前一後走入,而且彼此相隔些遠,心裡不免疑惑起來。

  她走上前來,壓低聲問道:「你跟她怎麼了?」

  「跟她?沒怎麼。」陳易回道。

  話雖如此,可女冠瞧見陳易眼眸略微低垂,心裡略微咯噔一下,

  他不會是為了自己跟閔寧吵架了吧?

  這聽上去雖然還不錯,可萬一真爭吵過後,彼此留下芥蒂,就此一拍兩散,那就全都是她害的。

  殷惟郢略作琢磨,輕聲提示道:「總覺你們間發生了點事。」

  陳易倒也沒瞞她,道:「我們之後要比劍。」

  殷惟郢心裡的猜測更確定了一分,眼下他跟閔寧間的氛圍算不上和諧。捕捉到女冠的神色,陳易或多或少猜出些什麼,笑道:「你別多想。」

  不止他們彼此,連這拎不清的女人都發現二人間的隔閡,泛著幾許暮氣,他倚靠牆壁坐了下來,長長吐出一口氣,二人是否已近乎形同陌路?要靠那些耍笑嬉鬧,將彼此劍拔弩張刻意掩藏。

  殷惟郢更是不安,而後問道:「你與我說說,行麼?」

  陳易沉吟片刻,點了點頭,他確實想要傾訴,便把那玄冥洞府里的時候的事大致說了一遍,從入內前的心境變化,講到斬殺俠士的快意,到最後二人拔劍相向過後,相約比劍。

  「她說她不離開我。」

  「怎麼個不離開法?」

  陳易悵然道:「地府的時候,我不是說過不離開你嗎,她也跟我說她不離開我,這樣看來,我與她跟我們很像,都離不開誰,你明白這種關係了嗎?」

  「明白,」殷惟郢記起地府時他們還未成親,「她把你當鼎爐了。」

  「你明白了什麼…」

  陳易給整吐了口氣,側過臉去,意味深長道:

  「我娘子還想再當鼎爐是吧?」

  殷惟郢縮了下,咕噥道:

  「我不是看你不開心嘛。」

  陳易也不理,把她猛拉入懷,女冠嚶嚀一下,側著身依到在他懷抱里,昏黑天色間,二人偎貼一起,心也近乎貼著心,這時的殷惟郢也少有地走近他的內心世界。

  她聽見陳易的心跳,很沉,很重…滿是糾結與泥濘,冒著噗嗒噗嗒的聲音。

  二人都沒再作聲,噗嗒噗嗒的聲音仍舊,雪化似地混溶天地間,陳易想到與閔寧那時別離,她意氣風發,自己則暮靄沉沉,曾以為江湖再見,必是兩個大俠重逢,可如今再見,閔寧更大方豪氣,他卻頗有近鄉情怯之感,噗嗒噗嗒…心露怯似地跳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