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他當媽了
「…娘,你不要走,我好難受……」
他按了按殷聽雪發燙的額頭,觸碰了她軟薄的唇,不免想起她臨睡前的最後一句話。
她跟自己提要求的時候,總是會問「好不好」,可對母親…是不需要那麼多的。
陳易默默看著她的睡顏,不知該說什麼。
陶罐碎開了,楓樹被砍到了,石菩薩也被搬走了……
原來那時每走一步路,少女就每失去一步的世界。
她是銀台寺的女兒,可銀台寺好像成了一座空洞洞的殼。
陳易恍惚之間發現少女的世界裡只剩下了自己。
她頃刻花散落時,也是摟住了他,喊了一聲娘,那時是這樣,剛才也是這樣,她好像在無助的時候,把自己當成了娘。
匆匆悲哀抹上了陳易心頭,怎麼,我被她當成母親了嗎?
「…我這樣的人,成了她母親了嗎?」
陳易心念複雜,這種感覺無法言喻。
他深深吐出一口氣,忽然感覺身後投來視線,轉過頭,發現正是周依棠。
「師尊我…」
陳易頓了頓,搖頭無奈道:
「我不知該說什麼好。」
「你當媽了?」
她問得很平淡。
陳易被她的直接給整愣了下,接著只能聳拉下肩頭,笑道:
「這算是當媽了?她不過是一時無助,把我當作了最親近的人」
「不。」
「不?」
周依棠眸光複雜地看了殷聽雪一眼,像是捕捉到什麼,心中似有思量。
陳易自然明白眼前女子道法造詣幾何,她絕不會無的放矢,於是他問道:
「難道我當媽了?還是…殷聽雪的,我本來是她丈夫,被她當作了母親?」
「你如果在這沒命地作弄她,就不會這樣。」
周依棠嗓音平淡。
陳易不知道她這話是贊是罵。
「不過,這才是伱。」
她少有地莞爾一笑。
陳易卻沒有說話,而是撫摸起殷聽雪纖細的眉頭,從沒想過她會這樣脆弱,脆弱到把自己這個最害怕也最恨的人當作了母親。
他環顧了下周遭的景象,蓮花座上空無一物,原來的楓樹只剩木樁,什麼菩薩姐姐、楓阿姨,或許它們本就不存在,不過是一個少女害怕孤單創造出的幻象。
陳易長呼一口氣,撓了撓後腦勺。
周依棠踏入到寺內,半蹲下身,接著又起身,手掐訣印,繞著殷聽雪走了一圈。
待一圈走過,她眉頭微皺,旋即逆走了一圈。
「怎麼了?」
陳易出聲問道。
「她剛才像是在悟。」
「悟什麼?」
「禪。」
「什麼禪?」
「四大皆空的禪。」
通玄真人側眸掃了熟睡的襄王女一眼,接著道:
「你嬈了她的緣法。」
………………………
「他嬈了我女兒的緣法。」
大虞離京三百里路外,一處煙塵渺渺的藥鋪里,熬藥的白氣冒在初冬里,一位以白巾攏發的半老婦人扇火的手停頓了一下。
通背神猿聽著這莫名其妙的一句,像個猴子一樣撓了撓腦袋。
「姐姐這話是什麼意思?」張旭渠問道。
婦人只是一笑,淡淡道:「小弟聽說過,魔主波旬嬈佛之事嗎?」
「我知道姐姐是信佛的,我也信,但粗人一個,很多事還是沒聽過。」
張旭渠賣笑著說道。
「昔年,世尊在菩提樹下怔悟佛果,魔主波旬望見,便來嬈佛,世尊卻不為所動。」
婦人緩緩講述著遙遠的故事,
「一直到魔主波旬提到末法時代,他會襲奪世尊的佛剎,穿上世尊的僧衣,壞了世尊的正法,這時,世尊流下了淚來。」
一邊說著,婦人一遍打開藥蓋子,從裡面盛出一碗藥湯,倒給了張旭渠。
通背神猿坦然接過,他受斷劍客所託,一路入大虞,卻不曾想在路上碰見了仇家襲擊,最後受了傷,不得不在這座小城的藥鋪外歇腳。
待張旭渠喝完之後,身後緩緩走來了一個身影。
他猛地一回頭,便發現那是個戴著斗笠,腰間攜劍的男子。
無聲無息之間便抵近到小孩都能一劍封喉的距離。
張旭渠吐了一口氣道:
「看來我輕功再好,也快不了多少。」
「你只是被人留住了。」
「對,路上碰到那個瘋經師,而且…他好像也要往合歡宗去。」
斷劍客聞言之後,連眉頭都未曾皺一下,淡淡道:
「無妨,他不能阻路。」
「那寅劍山劍甲呢?」
張旭渠兀然問道。
斷劍客眉頭皺了起來,擰在一起,這一情況在他的身上很是少見,
「她不會與我為敵。」
「我怎麼聽說寅劍山跟這事有關係?」
「那姓唐的已被逐出了寅劍山。」
斷劍客的話語頓了頓,接著冷笑道:
「劍甲與此事毫無干係,你不必勸我回頭。」
張旭渠喝乾了苦澀的藥湯,哈了幾口氣道:
「我只是怕被你們的餘波給打死。」
婦人瞧著這兩位來路不凡的男子,卻並未表現出一絲驚愕。
斗笠劍客察覺到她似乎有話,
「夫人有話要說?」
「小女倒是聽說,京城內有一人聲名鵲起。」
「誰?」
「姓陳,名易,字尊明。」婦人接著緩緩道。
張旭渠道:「看來那個就是姐姐講的,嬈姐姐女兒緣法的人,那我義不容辭。」
婦人如此道:「聽說他的刀極快,快到足以摧風斬雨。」
張旭渠放下湯碗,笑道:「我信他極快,但是不夠快。」
「為什麼不夠快?」
「快不過我的輕功。」通背神猿語氣平淡,仿佛理所當然。
江湖人盡皆知,通背神猿輕功之快,勝過西風,有兩腳踏燕燕不落之名,甚至傳言其步伐快過天下第六斷劍客的劍。
斗笠劍客都信張旭渠夠快,但快不過自己的劍,因為他就是斷劍客。
婦人微微一笑,接過湯碗,拿布輕輕擦拭。
兩人不久之後再度啟程,消失在藥鋪外。
婦人慢慢擦拭,喃喃自語:
「本來聽雪要證入地菩薩,可惜他先擾道子棋局,又嬈我緣法。」
他穿上了我的僧衣,壞了我的正法,變作了我的模樣……
咔。
湯碗不知何時碎裂開一條痕。
婦人瞧見,失聲一笑,嘆道:
「唉,還是修行不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