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和屈家在巢州城的恩怨,已有百年之久,都是地方上的名門望族,兩家恩怨影響也頗大,至少最近城內多了許多江湖人,讓百姓出門都小心翼翼,對他們生活造成極不便的影響。
雖然在官府的干預下,前兩日那一場群架不歡而散,雙方也都傷了數人誰也沒有占到便宜,可是雙方都覺得不忿。
官府能管得了一時,卻管不了一世。既然城內不讓打架,那麼乾脆就在城外打,打架嘛,都是江湖人,在哪裡打都一樣。
到了夜間,范、趙二人來到紫竹林。
紫竹林,又名功德林,位於城東門外,種了數萬支竹子,本來是官府為了感恩當年黃玉郎功德栽種,卻被黃玉郎視為一生的恥辱。
竹林成長十餘年,此地雨水充足,竹子生長極快,如今早已成為綿延數里的一片茂林。正值初夏,微風吹過,竹葉婆娑,發出一陣律動聲,確也算是巢州城的一大景觀。
林、屈兩家約定在紫竹林比武,一路上江湖人頗多,跟著人群,很容易就找到了比武之處,是在竹林深處的一處空曠之地。
空地之上,有一座墳,以花崗岩修葺,墓前立著一塊石碑,仔細看上去,寫得是:「祖師爺白帝劍相李青草之墓」。
墓地兩邊各有兩撥江湖中人,涇渭分明。其中,林家那邊,除了那日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嶺南劍派少主白不凡外,他們還發現了一個熟人。
五毒派春三十娘。
當日在京城,春三十娘以四杯酒,讓趙行的師父、少林寺四大金剛之首的立白大師身中劇毒,退出了武林大會,雖然兩人之間有些恩怨情仇,可趙行見到春三十娘,目光中露出殺機。
空地之上,有數十盞桐油燈座,加上眾人舉著的火把,將比武之地照得亮如白晝。
屈家家主屈千水,位於左側,腰間掛著一柄長劍,穿一身白色短襟,顯得精明幹練。
與之相對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身材修長,穿儒生長衫,留著鬍鬚,儒雅風流,有一副高手風範。
既然是看熱鬧,兩人找了個兩邊不靠的位子,免得雙方一言不合,打起群架來,他們殃及池魚。
子時已到。
兩家先率領家中男丁,來到墓前,給祖師爺上香。
屈千水道:「祖師爺在上,白帝劍第六代傳人,屈家不肖弟子屈千水率族人給祖師爺上香,這些年來,弟子未能領悟白帝劍訣真諦,繼承祖師爺衣缽,甚是慚愧。今夜,屈、林兩家,將依祖師爺教誨,將白帝劍訣合二為一,望祖師爺庇佑,保佑我們屈家將白帝劍法發揚光大!」
林萬山在祭爐前,敬上三支香,道:「祖師爺在上,林、屈兩家,本是同源,白帝劍至今傳了六代,弟子林萬山本想化解兩家恩怨,將屈家幼女迎娶入門,奈何其不守婦道,犯了七出之罪,辱我門風。既然不能講道理,那今夜便以武會友,來決定白帝劍訣歸屬!」
話是對著死人說地,但卻是給活人聽地。
在場除了兩家之人,還有來自江湖各地的武林同道,林家如此說屈家,屈家的人自然不服。
屈千水道:「放你娘的稀屁!明明是你家林殊,在外面沾花惹草,還搞了一身花柳病,誣陷我們屈家,林萬山,你武功不怎樣,這扭曲是非,顛倒黑白的功夫,卻是爐火純青啊!」
林萬山道,「是非曲直,自由天定,公道是非,自在人心。多說無益,咱們手底下見真章。」
屈千水問,「白帝劍訣上卷,你可帶來?」
「白帝劍訣下卷,你可帶來?」
屈千水道,「請劍訣!」
話音剛落,一名男丁,捧著漆黑色的紫檀木盒,來到墓前,交給了屈千水,屈千水打開匣子,取出半張黑色拓片,上面寫有寸大的文字。一看便知,是從某處石碑上拓下來的。
林萬山也依樣取出半張拓片,兩個半張拓片,寬兩尺,長六尺,中間有斷痕,很顯然出是同一張拓片,一分為二,合起來是四尺寬、六尺長,大約有千字左右。
范小刀看到拓片,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第一時間聯想到了當夜在李家舊宅的劍林石碑中,曾經見過這些劍訣。然而,那些石碑早已被人破壞,缺損嚴重,保留的文字,不足一半,甚至連句完整的話都不全。
兩人將白帝劍訣拓片放在了墓前。
稍後便是一場生死大戰,取勝的一方,將會得到完整的白帝劍訣,而另一家,極有可能從此衰落下去。
是切磋,也是生死較量。
一場比武,決定兩大家族的命運。
屈千水道:「今夜,我們屈、林兩家,在祖師爺墳前比武,來決定誰更有資格繼承白帝劍訣,還請各位江湖同道做個見證!」
兩邊的江湖中人,都屏息凝神。
林家也好,屈家也罷,都是江湖上的二三流門派,但誰也不能否認,他們的祖師爺,憑藉一柄單劍,吊打江湖各路高手,從而有了白帝劍相之稱,至於如今林、屈兩家的沒落,一是沒有得到完整的劍訣,二是缺乏習武的天賦。
尋常江湖高手動手,除了具有表演性質外,很少在公開場合,每個人會的招式有限,若是將壓箱底的功夫公之於眾,那麼下次動手,對方就有了防備。如今兩大白帝劍法的傳人公開決鬥,他們可以趁機印證彼此劍招,或許能從中悟透個一招半式,對自己武學修行也有裨益。
兩人拔劍,相隔數丈。
一個勇猛威武,一個儒雅風流。
各有千秋。
然而,一動手,眾人都傻了眼。
兩人的劍招,荒腔走板,都是劍法入門中,三才劍法的招式,但卻又尋常劍招略有不同,處處透著詭異,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
三才劍法,天盤、地盤、人盤,講究劍走輕靈,避實就虛,剛柔相濟,形神兼備,可是兩人卻將劍招反其道而行之。
看似尋常劍法,明明也很簡單,可是給人一種奇特的感覺:若是自己上去,未必能接得下來。
二十招下來,勝負未分。
兩人又將先前的劍法重新使了一遍!
招式還是先前三才劍法的招式,卻又生出了不同的變化,讓人覺得原來招式可以這樣使用,不由令人嘆為觀止。
又二十招,不分勝負。
兩人鬥了半炷香功夫,反反覆覆都是那二十餘招劍法,每一遍都有變化,或快或慢,或詭譎、或飄逸,或輕靈、或質樸,甚至從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出劍。
趙行慢慢看出來門道,「好劍法。」
范小刀最近練劍,見對方招式形亂而意不散,道:「大道至簡,去掉多餘的動作,化繁為簡,不過,總覺得少點什麼。」
趙行道:「兩家劍法雖同出一門,但畢竟每家只有半部劍訣,就能將簡單的劍法衍生出如此多變數,可以想像,當年白帝劍如何稱霸劍道。」
百招之後。
「既然勝負未分,咱們稍作休息,喝杯茶,稍後再大戰三百回合。」
「正有此意!」
兩人跳出戰圈,屈千水、林萬山回到自己陣營,立即有人遞上來毛巾、熱茶,還有人上前幫二人捶背揉肩,幫他們放鬆身體。
兩人年近五十,武功再高,大戰之下,身體也吃不消,倒不如各退一步,分個上下半場。休息了片刻,兩人上場再戰,百餘招後,又沒有分出輸贏。
如此又戰了三盤,轉眼一個時辰過去,群雄也都沒了耐心,反反覆覆都是那二十招,雖然各有變化,可是如此下來,也都生出了倦怠之心,也不如先前看得那般仔細,開始議論紛紛。
「這樣要打下去,累了就休息,要打到猴年馬月啊?」
「怕是打到天亮,也不一定能分出勝負。」
「既然如此,還不如打十二回合,若分不出勝負,乾脆以點數判勝負。」
到了丑時,正要進行第四回合,林萬山忽然望了一眼天空,道:「要下雨了。」
眾人抬頭看天,只見月掛正中,萬里無雲,紛紛覺得奇怪,林萬山捂著肩膀,不斷揉打,道,「風濕又發作了。」
屈千水道:「怎得,打不過就開始找藉口了?你若不想打,我也不會趕盡殺絕,只要將劍訣留下,林家搬出巢州城,我們兩家恩怨,就此作罷!」
林萬山冷笑道,「就算我用一隻手,也照樣打得你滿地找牙,再來!」
要戰!就戰!
兩人再次進入戰圈,就在此時,忽然聽到竹林深處,有個聲音道,「他奶奶的,大半夜不在家好好睡覺,打打殺殺,沒完沒了,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眾人尋聲望去,只見一個老翁,從外面走了過來,那老翁一身羊皮裘,山羊鬍,個頭不高,手中拿著一根放羊的皮鞭,看上去像是一個羊倌兒。
林屈兩家中,有人認出了老者,此人姓楊,是本地的一個鰥夫,脾氣如石頭,又臭又硬,平日裡給城中劉財主家放羊為生,在城外放羊放了大半輩子,也不知多少年紀,一副弱不禁風的身體,仿佛隨時都能掛掉,許多人從少年時,就見過這個羊倌,如今他們已入中年,羊倌倒還是那個樣子。
「這不是給劉財主家放羊的老楊嘛,怎麼大半夜跑到城外來了?」
羊倌有些生氣,道:「老子就住在竹林里,如今年紀大了,一點風吹草動就睡不著,我明日還有五十隻羊要放呢!」
屈千水吩咐了一聲,一名家僕取出十兩金子,扔到羊倌身前,「這些金子,就當是補償你的損失了,你要睡覺,去別處睡。」
羊倌卻不去撿,道:「這是錢的事兒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道理,你們打架我不管,要打換個地方去打!」
林萬山道:「我們林家、屈家今日在祖師爺墳前解決一個百年恩怨……」
羊倌未等他說完,直接打斷道,「祖師爺?你們心底下還有祖師爺?每年除了清明前後,來上上墳,燒燒紙,做做樣子,平日裡也不見你們來祖師爺墳前跟祖師爺聊聊天。今日倒是熱鬧了,別忘了在你們祖師爺墳頭放點石頭,不然你們祖師爺的棺材怕是壓不住了!」
兩人聽到羊倌如此出言譏諷,不由大怒。
「休得侮辱我們祖師。」
「侮辱又如何?」
「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羊倌道,「就憑你們?拿著半本劍譜,學了點三腳貓功夫,就開始耀武揚威了?本來,人之習武,小則為了強身健體、淬鍊體魄,大則為了懲惡揚善、匡扶正義,可你們這些不肖子孫,把武學當成爭勇鬥狠、恃強凌弱的工具,德不配位,武功越高,越是迷失自我。又有何德何能,覬覦高深的武學?」
「住口!」
「好大的口氣,既然你如此羞辱我們祖師,我屈某人倒想要領教一下,你放羊放出來的德行!」
羊倌舉起羊鞭,指著二人道,「你們倆一起上,速戰速決,打完我還要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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