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晚道,「假幣泛濫於市,禍國殃民,若任由其泛濫,其危猶勝於戰禍之災,吾輩讀書之人,豈能坐視不理?」
他說出這種話,范小刀也覺得意外。
李向晚是金陵李家的人,按理說對這個朝廷應滿是憎恨才對,像李知行、李知禮,同樣也是金陵李家之人,為了報復朝廷,成為北周的爪牙,對付起漢人來,幾近狠辣。做事極為極端,甚至不惜禍亂天下,拉著天下百姓與之同墮無間地獄。
沒想到,這位李家後人,對百姓福祉如此上心。當著范火舞、小叮噹的面,他也沒有繼續追問。他道,「前輩可有線索?」
李向晚道,「最先在市井中發現這種假銅錢,大約是在半年前,太子殿下離開金陵之後沒多久,誰料不到兩三月,金陵城內這種劣錢開始泛濫,最嚴重者,莫過於夫子廟一代,十成之中能收到兩三成假錢。這種銅錢,重量、紋理、色澤與真錢差別不大,若非受過專業訓練,極難察覺。」
范小刀問,「朝廷不管?」
李向晚道,「發生這種事,他們想捂都來不及,又怎麼會捅出去?」
「那百姓呢?」
「尋常百姓根本發現不了,就算發現了,也混在真幣之中,花出去了事,誰又會招惹這種麻煩?也就是我這種閒散之人,多管閒事,給太子寫了信。」
范小刀問,「可知錢是從哪裡流出?」
李向晚道,「這得需要你們去查了。」
這時,一匹快馬停在了門外,一名捕快來到了當陽學堂,「范大人,出事了。」
離開六扇門時,范小刀曾跟門子交代過行蹤。
「怎麼了?」
捕快道,「今日上午,李思成、王思廉兩人,在護送蔣家一家人出城之時,在城南遇到了天麻幫的人,一行八人,慘遭殺害!」
范小刀心中一震,「什麼?」
本來以為,蔣家的事已告一段落,才鬆了口氣,怎得又出了這事情?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跟李向晚道,「前輩,公務繁忙,我這侄兒讀書之事,就勞煩前輩了。」又與范火舞交代兩句,隨著那捕快策馬而去。
……
金陵城外。
十幾名捕快早已在四周布下警戒,禁止閒雜人等靠近。
八具屍體,橫七豎八的躺在山間的小路上,此處離金陵城十餘里,位置偏僻,人煙稀少,由於天麻幫的關係,只有少數商旅結隊而行。
譚時飛早已率人來到這裡,看到范小刀,上前抱拳道,「范大人。」
「什麼時的事?」
「一個時辰前,一個樵夫發現了屍體,來城中報官。」
范小刀上前查探,這些屍體,都是一擊斃命,頸部動脈被割斷,傷口呈十字形,應該是錐刺之類的兵器,這種兵刃上帶有血槽,一旦刺中,極難止血。
地上以鮮血寫著一行字:「殺人者,天麻幫英雄好漢。」
范小刀問,「譚捕頭,你怎麼看?」
譚時飛道,「馬車扔在,馬受到了驚嚇,不知下落,車內的金銀細軟,洗劫一空,看上去應該是搶劫,這種行事風格,倒像是天麻幫的手段。」
「天麻幫?可是搶了漕幫貨的那些人?」
譚時飛道,「正是!他們最近極為猖獗,打家劫舍,草菅人命,今日又犯下如此惡行,實乃人神共憤!」
范小刀道,「為何不派兵剿匪?」
譚時飛道,「天麻幫的人極為狡詐,每次行動,來去如風,又極擅隱藏和反跟蹤,官府曾派兵征討,可這些人根本不露面,隱匿於深山老林之中,而巢穴又十分隱秘,根本無從下手。」
一直在遠處站著的羅成道,「不可能是天麻幫!」
譚時飛不悅道,「你說不是就不是,莫非案發之時,你在現場?」他指著地上血字,「他們行兇之後,大搖大擺的留下名號,這分明是在挑釁我們!」
「有可能是嫁禍!」
譚時飛道,「嫁禍?誰嫁禍誰?這一帶,都是天麻幫的地盤,不是他們,又是何人?」
范小刀阻止了兩人爭吵,他又四處查探了一番,道,「老羅說得有道理。這不是搶劫,而是謀殺。」
「謀殺?」
范小刀分析道,「強盜搶劫,一般圖財居多,取七留三,再不講究者,取九留一,這是強盜一行的規矩,圖個彩頭,絕對不會將財物全部取走,因為判刑不同,除非窮凶極惡,干一票就換個地方的,極少殺人。你看這些屍體,都是一擊斃命,毫無反抗的痕跡,而李、王兩人,腰間刀才拔出半尺,甚至未全部拔出,可見兇手的武功,極為高明,而絕非是一般的草莽之輩。」
他來到屍體前,指了指地上的鮮血,「此處到處是鮮血,可是現場卻沒有留下任何足印,可見兇手出手極快,待鮮血迸出之時,已經離開了現場。」
譚時飛道,「大人的意思是?」
「這是兇殺,而非搶劫,而且,若沒有猜錯,兇手應該是專業殺手。」
有句話范小刀並沒有明說,他與天麻幫的人打過交道,且不說那些匪寇的兵刃都是清一色的長刀,他們的武功,都是尋常的練家子,要想在瞬間擊斃八人,幾乎不可能。
他認識的人中,也就只有范火舞能做到這一點。
譚時飛道,「不管如何,既然兇手留下線索,天麻幫也脫離不了干係。」
范小刀道,「也有可能是他們知道了什麼把柄,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導致被人滅口,順道栽贓嫁禍給天麻幫。」
雖然沒有明說,但這些人都曾被譚時飛威脅,將打死蔣校尉的髒水潑給范小刀,這番話落入譚時飛耳中,他臉色極為難看,「大人又是什麼意思?」
范小刀道,「沒有別的意思。這起命案,發生在金陵轄區之內,李、王又是我們同僚,我一定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譚時飛提醒道,「范大人,刑名案子,是在下負責。」
范小刀淡淡道,「在趙行總捕頭赴任之前,由我暫代總捕頭一職,譚捕頭對此有疑問嗎?」
譚時飛見狀,低頭道:「沒有。」
眼神之中,怨毒之色一閃而過。
范小刀下令道,「老羅,封鎖官道,盤查往來行人百姓,看有沒有目擊者。張捕頭,你帶幾個兄弟,四處打聽一下,看有沒有遇到行為可疑之人,此人身高八尺,左撇子,兵器是兩尺錐刺。在城中廣貼告示,城外慘案,系天麻幫所為,有提供線索者,賞銀五百兩,在城隍廟告知於我,限期今夜子時之前,過期不候。」
譚時飛道,「不妥。」
「為何?」
「天麻幫最近壞事做盡,若是將此事廣而告之,怕是引得城內百姓人心惶惶啊。若是破不了案,也會嚴重影響我們六扇門的名聲。」
范小刀道,「譚捕頭,八條人命啊,若是無法給個交代,我們再好的名聲,又有何用?」
更何況,金陵六扇門的名聲,在你譚時飛手中,早已臭了。
……
金陵城外慘案的消息,像潮水一般在城內傳播開來。
數十名捕頭,對進出金陵城的百姓進行盤查,城內各出貼滿了告示,不到半日,便已鬧得沸沸揚揚,坊間閒聊之事,也都是與此案有關。
范小刀回到六扇門時,才到門口,便有數名採風圍了上來,將他堵住,令他寸步難行。
「范捕頭,我是曉生江湖金陵辦事處採風,城外的兇殺案,不知可有什麼進展?」
范小刀道,「無可奉告。」
又有人道:「范大人,我是八卦周刊採風,聽說您兩日前新調來六扇門,才一來就發生這種案子,不知大人準備如何破案?」
「無可奉告。」
「范大人,我是金陵江湖採風,聽說蔣家滅門慘案之前,您曾在六扇門,親自下令打死了城門官蔣校尉,不知此事是否屬實?您對此事有何評價?」
范小刀聞言,停下腳步,打量著這名採風,是一名女子,二十餘歲,蔣校尉之死,臬台府親自處理,根本沒有對外公示,而此女子的問題,又先入為主,令人生疑。
「你若想知道,今夜子時,在城隍廟,給你一個答案。」
未等其餘人問話,范小刀道:「金陵城外蔣家慘案,性質極為惡劣,我范小刀代表六扇門向金陵百姓承諾,無論兇手是誰,一定要將之抓捕歸案,給蔣家、給百姓一個交代!」
說罷,頭也不回,走進六扇門。
他一刻也不曾駐足,直接來到謝愚的公署,謝愚早已等候多時,看到范小刀,道,「你終於回來了,這件事鬧得金陵城內人人皆知,就連按察使也發函來過問,你到底想如何?」
范小刀道:「我想破案。」
謝愚道,「愚蠢!這種案件,沒有什麼線索,沒有人證、物證,勘察極難,十有八九,可能成為一宗懸案,你鬧出這麼大動靜,若是破不了案,讓我們金陵府如何收拾?」
「大人是怎麼想的?」
謝愚把一則公文遞給他,道,「我怎麼想不重要。現在臬台府想插手這個案件。」
范小刀道,「按律,十人以下的兇案,由府一級衙門勘察,臬台府親自過問,算是僭越啊?」
謝愚道,「我自然知道,所以回絕了他們。」
范小刀道,「我懷疑,這件事與譚時飛有關。」
「可有證據?」
范小刀搖頭,「沒有。蔣家並非富裕之家,他們今日離城,是受到譚時飛所迫,而且還有兩名官府之人護送,若是尋常盜匪,根本不敢動手,兇手不但動手,而且手段極高明,肯定是職業殺手,而且是提前得知了消息,若要追查此事,當從這裡下手。」
范小刀又道,「若我是殺手,得手之後,會離開金陵躲上一段時間,待風聲過去後再作打算。」
謝愚道,「那你還大張旗鼓搞這麼大動靜,又是賞銀,又是城隍廟的。」
范小刀道,「我就是想辦法讓他知道。」
「你怎知他會出現?」
「我不知道,只是想砰砰運氣。」
謝愚道,「無論如何,這個案子要儘快偵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