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等了一個時辰!
這句話差點沒把范、趙二人嚇個半死,一國之主,一朝之君詔見你,還要等你們來,這是何等的罪過?難怪說,權貴之人只要動動嘴皮子,就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甚至一言定生死。
這便是權力的力量,廟堂中那些權臣們畢生追逐的對象。正因如此,他們始終看不起那些江湖人,這些人看似快意恩仇,實則只會逞匹夫之勇,只要玩得轉官場的規則,手中的力量遠比你練十本八本的武功秘籍要管用。
自多年前險遭刺殺之後,皇帝常年住在西苑之中,西苑是皇家園林,與皇宮只有一牆之隔,中以西華門相通,不過,臣子們要拜謁君王,一般還是要從東安門入城,穿過皇宮進入西苑,途徑文淵閣、武英殿等部衙。
范小刀、趙行皆是第一次入宮,看到宮中的建築雕龍畫鳳、斗拱飛檐,恢弘大氣,不由感慨道,「難怪大家擠破頭皮往這裡面鑽,果然非同凡響。」
林大通咳嗽兩聲,「待會見了陛下,若無詢問,切忌亂開口。」
中間通過幾道關卡,有林大通帶路,進入西苑倒也順暢,一進西苑,又是另一副景象,山水亭榭,曲徑通幽,湖中錦鯉成群,仙鶴戲水,岸邊草地上,白鹿徜徉,若不知情,還以為到了道教仙境一般。
林大通帶二人穿過庭廊,問:「不緊張嘛?」
「難道應該緊張嘛?」
林大通笑道,「這條路我帶無數人走過,有封疆大吏,也有番邦使節,在路上不是腿軟走不動路,就臉色蒼白,大氣不敢出一口,像你們這般閒庭信步的人,實屬少見。」
范小刀道:「陛下也是人,又不比我們多鼻子多眼,有什麼可怕的?」
林大通臉色一沉,道:「你這話跟我說說就行,若落入有心人耳中,稍加利用,你怕是有殺頭之禍。所以來宮中,謹言慎行,總比胡言亂語要穩妥。」
趙行道:「大概是因為我們無所求吧。」
無所求,無欲則剛。
趙行三個字,點破其中原委,林大通不由對眼前這個年輕人刮目相看,天下百姓萬萬,能見到陛下之人,實屬寥寥,或有私心、或有公欲,唯他這個心態者,確實不多。只是可惜,他沒有走科舉入仕的路子,卻選擇了當一個捕快,想到昨夜林巧回去後,對他讚不絕口的模樣,心中嘆了口氣。
來到殿前,林大通上前通報,稍片刻,高斌走了出來,臉色不善,道:「你們兩個好大的膽子,讓你們午時到,你們未時才到,陛下已侯了一個時辰,怎得才來?」
趙行正準備反唇相譏,卻被范小刀拉住。
范小刀笑道:「高公公教訓得極是,是我們聽錯了,若是陛下怪罪下來,我們願領責罰。」
高斌見如此說,冷哼一聲,「進來吧。」
兩人跟在後面,趙行低聲問,「你什麼意思。」范小刀道,「他本就是故意,若是反駁他,指不定他又會說出什麼東西構陷我們,倒不如示弱,一會兒有他好瞧的!」
高斌見二人嘀咕,「你們說什麼呢?」
范小刀道:「頭一次來這裡,到處都是好瞧的!」
穿過前殿,來到內殿,殿門前一塊牌匾,上面以趙楷寫「元君殿」三字,殿內香氣繚繞,內有幾名太監側手侍立兩側,兩側有幾張椅子,地上則是若干蒲團,這不像是接見朝臣之地,更像是道觀中修行的靜室。
范小刀偷偷打量,殿後方是一座紗帷,帷幔之後,有一身穿頭戴紫梁冠,身穿道服的男子,靜坐在高榻的蒲團之上,這位便是大明天下的九五之尊,朝廷百官之主,當朝的皇帝陛下。
高斌上前道,「啟奏陛下,趙行、范小刀覲見。」
兩人連上前兩步,下跪行禮,「六扇門吏員趙行、范小刀,叩見陛下!」
叮!
一聲罄響,貴人緩緩睜開眼,站起身來。
高斌見狀,連傴僂身子上前,掀開捲簾,又匍匐在地上,宛若一個人體肉墊,貴人倒也見怪不怪,踩著他後背,從高榻上下來,高斌起身,親手攙扶他走到了殿中。
范小刀見高斌宛如換了個人一般。
先前在六扇門多麼狂妄,如今在皇宮之中就多麼卑微。
不由心想,這樣的人,心理得扭曲成什麼樣子。
第一次見皇帝,雖然楊得水、林大通曾有過叮囑,面聖之時,雙目垂地,但兩人依舊忍不住好奇,微抬頭,偷偷觀瞧這位一國之君,恰巧皇帝也在打量二人。
高斌察覺,道:「大膽逆臣,敢直視君父!」
皇帝擺了擺手,「無妨,朕昨日看了刑部呈上來的奏摺,北周使團的案子,你們辦得不錯,看來朕沒有看錯人,所以把你二人喊來,只是閒聊,不必拘束。」
兩人才鬆了口氣,皇帝口氣一變,「只是,你二人好大的架子,竟讓朕親自等你們,你可知罪?」
高斌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陛下,這二人目無君父,實則該罰。」
他心中打定主意,不怕兩人將責任推到他身上,畢竟他跟隨陛下多年,一直小心謹慎,傳旨、口諭無數,從未犯過紕漏,到時來個矢口否認,也是死無對證。
范小刀笑了笑,道:「陛下,本來我們早到了宮門外,可是遇到一件趣事,不小心耽擱了時辰。」
「趣事?」皇帝被范小刀勾起了興致,指了指蒲墩,道:「賜座,說來聽聽。」
范小刀倒也不拘束,坐下道:「我們兄弟二人頭一次入宮見陛下,尋思總也不能空著手吧,便商量著給陛下帶個禮物,恰巧遇到宮外一個老叟在路邊擺攤兒賣鸚鵡。我看到他鳥架上有好幾隻鸚鵡,於是上前問,『這一隻多錢?』老叟說,『這只會說皇上吉祥,賣五兩銀子』,我們覺得這隻有點老,又問另外一隻多少錢,老叟說,『這只會說陛下萬福,賣十兩銀子。』只是羽毛掉了不少,品相一般,又選了半天,終於看到一隻品相好,羽毛鮮亮的,問多少錢,老叟道,『這隻一千兩!』我問,『莫非會背詩不成?』老叟說,『它不會說話。』『那怎麼還賣這麼貴!』老叟笑著說,『別看它什麼也不會,可是人家當初是伺候鸚鵡王的,又會整點報時辰,也算是見過市面的人,當然要貴一些。』我尋思原來是出身好,又問,『那怎麼來這裡了?』老叟道:『這鳥胡亂報時辰,耽誤了正事兒,被閹了卵子,拔了舌頭,趕出宮外了。』」
「哈哈!確實有趣!」
這些年來,所有人在他面前說話小心翼翼,別說講笑話,就是說話,也不敢大聲,沒想到這小子信口胡謅,講得頭頭是道,不由心情舒暢,大笑起來。
這位萬歲爺,二十多年不上朝,卻能將朝臣收拾的服服帖帖,自然不是傻子,范小刀指桑罵槐的一個故事,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眼睛餘光看了一眼高斌,只見高斌臉色蒼白,呼吸短促,端著茶的手,不住顫抖,茶碗與蓋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趙行心中也不由佩服,這小子膽子大,又異想天開,若是他與高斌當著聖上的面對質,只要他來閉口否認,雙方各執一詞,那便是一個死無對證,那就看陛下到底更信任哪一個了,但范小刀卻用一個故事,輕鬆化解了危機,確實棋高一著。
噗通!
高斌跪倒在地,道:「陛下恕罪,是奴才記錯了時辰,奴才該死!」
皇帝淡淡道:「高斌你伺候朕這麼多年,有功勞也有苦勞,死罪倒不至於,但若以後如此辦事,可是讓朕不大放心啊,秉筆一職,暫且先不用做了,先去尚寶監鍛鍊鍛鍊。」
內宮十二監、四司、八局,共二十四衙門,將近萬人,以司禮監為尊,能做到司禮監,那相當於入閣,有提督、掌印、秉筆、隨堂太監,提督太監掌管禮儀,基本無實權,真正的權力在掌印、秉筆之上,而尚寶監太監雖也是十二監之一,但卻是掌管官員、將軍印信,手中實權不可同日而語。
皇帝一句話,將高斌從內監的二號實權人物,降到了一個無關緊要的衙門,可謂是權力大削。高斌渾身顫抖,匍匐在地上,「奴才謝主隆恩!」
他聲淚俱下道:「奴才以後不能服侍陛下了,以後在尚寶監日夜燒香念經,保佑陛下龍體安康!」
皇帝聞言身體一震,擺了擺手。
高斌連磕數個頭,直至頭皮磕破,鮮血直流,方才跪著退出了宮殿。
在場的眾宦官見狀,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眼前這個年輕人,只是隨口講了一個段子,便將平日裡高高在上的高斌,一下子從天上打入泥沼,不由對此人刮目相看,而且他們常年服侍陛下,察言觀色本領一流,看得出來,陛下雖然除了高斌之職,但心情卻是不錯。
他吩咐道:「賜茶!」
兩個太監端上茶水,皇帝道,「使團案子辦得不錯,李知行也授首,你們解決了朝廷多年來的心腹大患,不過,你倆卻又給朕出了個難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