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愚忠

  「大人,城破啦!」

  「大人!」

  漢軍的炮火轟鳴中,柏帖木兒失魂落魄。耳膜里都是漢軍的喊聲,什麼都聽不見,眼前的士兵連喊數聲,他才回過神來。

  「城,破了?」

  柏帖木兒乾癟的嘴唇動動,看看手裡只剩下半截的寶劍,滿眼都是不甘。

  「本官還在,城沒破,諸位跟本官殺賊!」

  他揮舞寶劍振臂高呼,瘋子一樣向前衝去。

  但是只跑了兩步,如洪水一樣潰退的士兵,直接把他衝倒在地。

  親兵們怕他被踩死,護著他,把他拉到無人的地方。

  「大人!怎麼辦?」親兵哭道。

  柏帖木兒環顧城牆,到處是衝殺上來的漢軍,守軍氣勢一泄,此刻正在倉皇逃命。

  忽然他的眼神定格了,視線中另一面被漢軍攻城車搭住的城牆上。

  一位官員揮刀割斷束髮,任憑頭髮遮蓋住他的臉,然後直接從城頭跳下。

  「尹兄!」

  柏帖木兒大喊。

  跳下去的,是福州參政尹克仁,他知交好友,寫得一手好字,畫的一手好畫。

  「大人,我們護著您突圍!」親兵忽然扯著柏帖木兒就往後跑。

  因為漢軍已經殺到了他們身邊,他失魂落魄的被親兵拽著。跑著跑著,見一隊人奮不顧身的沖向了進城的漢軍。

  「大元!」

  那群人中,領頭的人手持雙刀,騎著一匹青色的戰馬。

  「朵爾麻!」

  柏帖木兒眼中落下兩行淚水。

  帶隊衝鋒的人是宣政使朵爾麻,他帶著的,是他的族人家丁,還有奴僕。

  「大人,快走!」

  「我不走!」

  柏帖木兒推開親兵。

  搖搖晃晃的朝另一個方向走著,嘴裡哽咽道,「吾生於此,長於此,吾祖宗墳塋亦在於此。身受鄉梓生養之恩,亦受朝廷浩蕩國恩。城破,吾願死之!」

  說著,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慌亂的人群中。

  ~~~

  「殺賊!」

  「吾乃大元閩地宣政朵爾麻!」

  「去你姥姥地!」

  廖永忠手中關刀凌空劈下,迎面而來的朵爾麻直接失去了手臂,倒在血泊中哀嚎。

  「天下的忠臣都在這兒?」廖永忠擦了下臉上的鮮血大罵。

  他隨朱五南征北戰,見過無數貴族大官,可是硬骨頭沒幾個。大軍進城之時,都只會跪在路邊求饒。

  可是這福州是怎麼了?

  大軍都攻破城牆進了城,還是有士子和官員帶著家丁,帶著軍隊悍不畏死的衝過來。

  螳臂擋車,說的就是這樣。

  當兵的都潰敗了,這些家奴,家丁,讀書人怎麼能是漢軍重甲步兵的對手。

  手裡的兵器幾下被漢軍的鐵錘斧子砸扁,然後就腦袋開花,胸腹被拋開,再不就是斷手斷腳,倒在一邊邊哭邊罵。

  「殺賊!殺賊!」

  朵爾麻倒在血泊中,依舊在奮力掙扎。

  他雖然是蒙元的名字,可看起來和漢人無異,錦袍玉帶,頭上帶著讀書人的束髮冠。

  廖永忠的心裡忽然生出些敬佩。

  以他的理解,破城之後視死如歸的官,差不到哪裡去。

  當日器重他們廖家兄弟的和州知府,也是個好官。

  但是好官沒生在好世道,沒攤上好皇帝,也算不得好官。

  在喊殺聲中,大步上前,廖永忠蹲下來,低聲道,「你若想活,俺現在讓人救你,斷了只手也未必會死!你是個好官,留著有用之身不好嗎?」

  朵爾麻悽慘的笑笑,艱難的吐出幾個字,「各為其主,請將軍殺我,善待百姓!」

  「好!」廖永忠也多說,抽出腰裡短刀。

  噗,直接扎在朵爾麻的心口。

  「下輩子,做個真正的好官!」

  ~~~~~

  城裡到處是喊殺聲,到處是火光。

  柏帖木兒喪膽遊魂一樣走到家門口。

  他雖然是負責城內兵馬地僉院指揮使,可住的地方只是一間兩進的小院,位於百姓住宅之間。

  漢軍進城,各家各戶房門緊閉,街上空無一人。

  他慢慢走到家門口,推開油漆斑駁的木門。

  見到了,正在院子裡給小菜澆水的老婦。

  「母親!反賊進城了!」

  柏帖木兒跪地哭到,「福州破了!」

  老婦白髮蒼蒼,放下手裡的水瓢,用水桶里的水,仔細的洗去手上的泥土,然後整理下頭。

  「兒,你打算怎麼辦?」

  「兒,不能從賊,請母親大人寬恕兒子不孝!」柏帖木兒膝行至母親身前,嚎啕大哭。

  「讀聖賢書為何事?江山社稷也!」老婦也哭著,摸著兒子的頭髮,「去吧,娘和你一道,咱家不能從賊!」

  柏帖木兒哭了幾聲,望向門內,自己的妻子帶著女兒,正滿含熱淚的看著他,目光中滿是祈求。

  「你們不能落入賊手!不能!」

  柏帖木兒拎著寶劍,沖入屋裡。

  白髮蒼蒼的老婦,閉上眼睛,任憑淚水落下。

  「相公!」

  「爹爹!」

  「不能落入賊手!」

  哭喊求饒中,柏帖木兒淒涼的咆哮。

  半晌後,聲音停止。

  他拎著帶血的寶劍,踉蹌著從門裡出來。

  他身後,是死不瞑目的妻女,還有滿地的血跡。

  他顫抖著走到母親身前,看著閉目落淚的母親,手抑制不住的發抖。

  噹啷,寶劍落在石板上,發出脆響。

  「娘!」柏帖木兒哭著跪下,「兒子不孝!」

  「痴兒!痴兒!」白髮老婦再次摸著兒子的額頭,幫他擦去淚水,「忠義在前,孝在後。忠孝不能兩全!」

  說著,慢慢趴在兒子的後背上,輕聲道,「走吧,帶娘去你爹爹的墳前,咱們死在那兒!」

  ~~~

  「宣政使朵爾麻,參政尹克仁,平章曲出,知府方國志,教諭劉百仁等福州三十七名官員戰死,唯有僉院指揮使柏帖木兒不知所蹤,正在全城所拿!」

  「娘地,這麼多人要做忠臣!」聽了手下的稟告,廖永忠冷笑,「他娘的,這地方還真邪性!」說著,一拍腦子,「漢王來信,讓俺善待這些有賢明的官兒,現在都死了,俺咋交待?」

  說到這,又一拍腦門,「來人,務必活捉了那柏帖木兒,千萬莫傷了他,那人名聲好,是個大孝子!」

  孝,是種美德。

  忠,也是種美德。

  但是沾上了愚字,這二字也不免有些不美。

  柏帖木兒背著母親,奔著出城的道路一路狂奔。

  汗水從他的鬢角不住落下,城門就在眼前。

  「前面何人?」一隊漢軍忽然出現在他前面,大聲喝問。

  「反賊!」柏帖木兒大驚失色。

  就在此時,一個福州的降軍將領,忽然在漢軍中出現,指著他喊道,「他就是僉院指揮使,柏帖木兒!」

  「大人留步!」漢軍首領大踏步未來,「俺們........」

  話音未落,柏帖木兒大吼一聲,「吾不從賊!」

  說罷背著母親,瘋狂的跑了起來,幾下躥上了通往城牆的台階,疾馳而去。

  「在哪?在哪兒?」

  廖永忠帶人過來,大喊著張望。

  「跑城牆上去了!」漢軍大喊。

  廖永忠隨後帶人追上城牆。

  「無路可去,無路可去!」

  柏帖木兒背著母親,左右張望,身邊都是漸漸圍上來的漢軍。

  「哎哎,那個,大兄弟.........俺是大漢將軍廖永忠,漢王最敬重你這樣的讀書人,咱們有話好說!」

  廖永忠看柏帖木兒已經踩在了城牆上,焦急的大喊。

  「下來,萬事好商量!」

  「吾讀聖賢書,不可從賊!」

  柏帖木兒大喊一聲,對母親哭道,「娘,兒子不孝呀!」

  白髮老婦為兒子擦去汗水,笑道,「青山處處埋忠骨,兒呀。你既已成材,滿腹經綸,懂得君臣大義為人之道,就算是孝了,娘是對得起咱家的列祖列宗了!」

  「娘!」柏帖木兒大哭,「兒子不孝啦!」

  說完,閉眼,跳下城牆。

  「哎哎哎,別跳呀!」廖永忠大喊,視線中的人從城牆上一躍而下,他懊悔的拍著大腿,隨後大罵,「大孝子,你孝個卵子!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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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軍破福州,閩地漳州已成死城。

  漳州路達魯花赤跌里密實,聞言福州官員死節,穿好公服。

  砸碎官印,沖北面三跪九叩之後,用刀割喉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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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看史料呀,越看越發現自己的歷史觀可笑。

  所以,給閩地三忠其二,來個篇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