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我曹壽可學得高祖遺風

  第373章 我曹壽可學得高祖遺風

  宴席不歡而散。

  在離開太守府的時候,衛青感受到了不少如毒蛇般陰冷的目光攀附在自己後背上,有種黏膩滑溜的噁心感。

  看來自己這些天不宜傍晚出行,夜裡該鎖好門窗,他輕嘆一口氣想著。

  壞人財路,最容易惹得嫉恨。

  永遠不要輕視了小人的各種陰謀詭計。

  尤其是這些人本就打算走旁門左道撈錢,現在被自己得知,若是真看自己不順眼了,他們選擇製造一場「意外」的可能性不小。

  縱使貴為陽夏文貞侯,不一樣遇到過賊人刺殺嗎?

  官方定性為叛亂的魏王狗急跳牆,但民間各種野史一直有著不同說法,只有想不到的,沒有不夠野的。

  何況衛青身份普通,那些人動手時並不會心存忌憚。

  「阿青你過來,我們同乘一輛馬車回客棧。」走到太守府外,曹壽衝著衛青招手,大聲喊道。

  「唯。」衛青先是一愣,接著應聲小跑過去,邁步上了同一輛馬車,坐到曹壽身旁。

  不過隨著帷裳拉上,空氣略顯沉悶。

  「你啊你,沒事惹他們這些地頭蛇做甚。」曹壽輕揉眉心,語氣有些無奈。

  顯然,廬江郡的太守在地方上經營了三五年,作為外來者,他們勉強算得上一條過江龍,但真要互相角力,要說能討到多少好處,真不一定。

  但言語上的埋怨是一方面,要論實際行為,老曹還是很護犢子的。

  感覺到那些人最後的神色帶有幾分不善,他在出來之後,是選擇喊衛青與自己共乘一輛馬車——這也是表明態度。

  衛青出言得罪伱們,可不是因為私人好惡,而是替伯玉的名譽出頭而斥咄你們。

  我站出來展現態度,表明他是和我有我罩著的,你們別想著動歪心思。

  縱使這夥人在廬江地界不怵曹壽,可曹壽幾個月後就到了長安,擁有上朝面聖的資格,真要不顧一切把這裡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寫在文書上面,他們絕對吃不了兜著走。

  抿了抿嘴,衛青脖頸稍微有幾分僵硬地說道:「多謝曹公。」

  「嗐,多大點事。」曹壽擺了擺手,靠在馬車的背墊上,雙眼半閉,愜意地抖了抖腿,「當年我也是有過關東遊歷當遊俠,揮劍笑斬不平事的想法,怎麼可能會和這些人同流合污嘛。」

  當然,他未將後半句話說出口來。

  只可惜劍未佩妥,自己就被老爹派人從東市抓了回來,他還在和商戶擬定劍柄佩飾的細節呢。

  「沒想到曹公竟有如此豪氣干雲的過往。」衛青感慨一句。

  他在牧羊時的夢想,不過每天不用遭到責罵,可以擁有遮風避雨的溫暖房間,已經是奢望,當年遇到一個戴著刑具的囚徒說自己有封侯的面相。

  衛青只覺得扯淡。

  多少將軍鬱郁不得志,豈輪得到自己這個家奴生子來取得侯位。

  上個出生卑微的列侯,恐怕得追溯到漢初的時候了吧?

  何況那人相面真要本事,就不至於落得牢獄之災。

  對方之所以會這麼說,多半是眼饞自己手裡那塊麵餅。

  這些年裡,衛青想到年幼的自己聽完那人的分析,眼巴巴地把麵餅送出去,試圖再多得到「大師」幾句指點,都會懊悔地猛拍自己的大腿。

  我這是被人家的好話哄迷糊了啊。

  人在年輕時候,總會有過幾次犯傻,每次想明白自己是在犯傻,亦可謂稱之為一次成長。

  不過衛青明白,以他的家底和身世,實在沒有太多試錯成本。

  這次犯傻僅僅損失了大半張啃過的麵餅,但日後再犯傻的話,指不定就要用血淚去填。

  故而他迅速成長了起來,不再輕易動搖自己的內心。

  至於聽到曹壽言說他當年的經歷,衛青對這位自己曾經的主君心底生出幾分艷羨。

  身著錦繡,腰間佩劍,大口喝酒,吃肉不用啃乾淨骨頭,這樣的遊俠日子好生豪爽。

  可惜這樣的生活,自己連幻想中都不敢出現。

  嘴角掛著微笑,曹壽昂首說:「當年啊,我是聽聞郭公伯翁的名號,想前去投奔他,一起懲奸除惡,一起高台飲酒,一起挑燈看劍,就如高祖那般。

  我在我阿父面前也是這麼說的,沒想到老頭真沒志氣,硬是留我繼承家裡這些土地啊,財產啊。

  你說說,這長安城我待了三十多年,真看不出有什麼好的,還沒我這幾個月見的事和人有趣。」

  衛青稍稍歪頭。

  他果然是在宴席上喝多,現在醉了。

  不過曹壽的酒品倒還不錯。

  上了馬車僅是絮絮叨叨地說些往事,沒有到處亂嘔亂吐,更沒有胡亂打砸東西。

  當然,要衛青對曹壽所說的那些往事共情,那就完全做不到了。

  自己家裡可沒個侯位可以繼承,放牧的那些牛羊都是別人家的呢。

  一路風鈴晃散了曹壽的往事,衛青將他攙下馬車,避開路面積水,一直扶進休息的房間。

  擬定用於勸說的話語,還是等他明日酒醒再說吧。

  衛青回望一眼,叮囑侍從在房內貼身照顧,接著走回自己的房間,要了杯清茶,就著雨聲枯坐半夜。

  ……

  翌日。

  並未睡得太過安穩的衛青,在天色剛明的時候就已經醒了。

  摸到自己腦袋還在脖子上,他先鬆了口氣。

  看來平陽侯的頭銜還是有一定威懾力的,讓那些人熄滅了動手的心,不過倒不能排除他們安排好得沒那麼快,自己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依舊要保持警惕。

  等到巳時,衛青去曹壽房外詢問侍從,得知對方已經完全醒來,並洗漱完畢用過早食之後,方才選擇讓侍從傳話,打算繼續言說昨晚未能表達的那些話語。

  「晨安,可用過早飯?」見衛青進屋,曹壽招呼問道,他現在腦袋尚帶有幾分宿醉的暈暈沉沉,但整個人基本上已經清醒。

  「順頌晨安。」衛青先朝曹壽行禮,接著再應答,「用過了,多謝曹公關心。」

  揉了揉下巴,曹壽先問道:「昨晚我喝得好像有些過,沒在馬車上失言吧?」

  「沒有,曹公見了些往昔的壯志,聽得在下心生嚮往。」衛青微垂眼眸。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自然不會那般不長眼地告訴曹壽昨天把自己想當豪俠,結果被迫繼承家產,似乎還在家裡挨了老平陽侯一頓揍的事情說了錯來。

  那只怕曹壽會和廬江太守達成共識。

  甭管合不合作,我們先把衛青滅口再說。

  「嗯啊,就是些往事,沒啥好提的。」曹壽點了點頭,自己留有的最後印象,好像就是在說曾經的遊俠夢,這個話題的前半段倒沒有什麼丟人的。

  於是放下心來,他望著衛青道:「你一大早就來找我,想必是有事相商吧。」

  「是。」衛青輕聲應下,「昨日宴席上的那些提議,在下希望您還是不要答應為好,利益微小若米粒,後患卻無窮。」

  「說說看。」曹壽的眉心上挑,一副饒有興趣的模樣。

  未有經過多思索,衛青直接將自己昨天夜裡的全部思考說出,「曹公,這次賑災的任務乃是由天子親自任命,必然是受到朝堂群臣關注。

  您作為賑災的主要負責人,如果將這件事情妥當辦好,必須陛下事後的封賞,必然不會少,而且可以在陛下心中留下能辦事,值得託付的印象。

  相比這些,千石糧食又何足道哉?

  何況咱們府上又不是真缺這點糧食。

  而且您若是與廬江的這夥人合作,日後他們中若是有誰因貪腐受到彈劾,淪落牢獄之中,將會帶來的麻煩,恐怕不會真像他們昨日說的,和您一點關係都沒有。

  而且陳公將這邊的事情交給您來辦,這樣的信任,您切莫辜負啊。」

  沒有長篇大論,可衛青經過深思熟慮後說出的這番話,幾乎是站在對方的立場上,切中曹壽的全部心思。

  其一,他們現在辦的這件差事,是由天子親自安排,大部分事宜上達聖聽。

  曹壽選擇與廬江郡這夥人共同貪污了這筆賑災糧食的話,若是事發,恐怕會將平陽侯府在陛下心頭的形象降得不能再低。

  其二,這大幾百石的糧食真要貪墨下來,對於平陽侯府來說,確實稱得上是一筆巨款,但沒有到必須為其賭上一切的地步。

  平陽侯國每年的賦稅同樣不菲,而且只要不遇到災年,就相當穩定。

  如果廬江郡的事情敗露,那天子責罰必定會削減平陽侯國的封地,到時候影響的長期收入,累積下來,恐怕都不止千石糧食了。

  其三,廬江郡這些人信誓旦旦說他們會扛雷擔責,勢必影響不到曹壽。

  這話就和渣男發誓一樣,連句讀都不是真的。

  真到了牢獄裡面,為了減輕罪行,這夥人往外供事情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樣快,連兒時在村里偷雞摸狗的事情都全部交代,指望他們包庇曹壽,簡直做夢。

  聽完這些話,稍加思索,曹壽頓時想明白了昨晚宴席上的那一切。

  自己是幾杯酒下肚,又身在那些人的局中,差點真被哄上了賊船。

  「真虧有你在啊,真虧有你在啊。」略帶慶幸地出聲,曹壽沖衛青感慨地點了點頭。

  衛青擺手說:「勸阻您往更好的方向發展,這是我的職責。」

  「嗯,那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辦?」曹壽微微皺眉,對下一步該怎麼走,產生了擔憂,「拒絕了他們的邀請,想必這些人即使不在賑災的時候使絆子,那也不會全心全意地幫我們做事。」

  對於這個問題,枯坐半夜的衛青亦有考慮。

  說實話,要想辦好賑災之事,曹壽是沒那個能力。

  自己雖然有能力,卻又受制於身份,在當地官府不那麼配合的情況下,亦是不能對方方面面都妥善處理,而且在某個環節被卡住了,總不能次次指揮曹壽出面去幫他解決。

  那他們的身份得倒反天罡。

  如果可以合二為一,廬江郡的賑災不難辦,但毫無疑問,請外援才是當下最好的破局之道。

  衛青緩緩抬頭道:「曹公,依我來看,廬江郡的水太深了,這些人想要成事或許不簡單,但他們想要壞事的話,那真是再容易不過。

  所以我建議寫一封信,向陳公說明此地的情況,讓他前來解決,就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聞言,曹壽有些猶豫道:「這是否有些太過麻煩伯玉了。」

  作為此次賑災的負責人之一,自己若是遇到丁點兒岔子,就開始求助,未免有些丟面子。

  但真要讓他平事,曹壽又覺得自己無從下手。

  衛青趕忙補上一句,「問計於賢,乃是從高祖那學來的,旁人難道能說些什麼嗎?」

  曹壽頓時眼前一亮。

  自己沒學成高祖早年行走九州當遊俠,學學中年的高祖,問計於賢,不同樣是一件美事?

  「好,我這就寫信給伯玉。」他朗聲應下。

  我這學來幾分高祖遺風,想必列祖列宗將來都會誇我兩句,說我給曹家長臉了吧。

  美滋滋地準備研墨,望見衛青尚且站在屋內,曹壽恍然想起什麼。

  於是他笑著問道:「你這是想要攬下送信的差事?」

  「信件事關緊急,不容有失,而且我作為當事人,親自向陳公解釋,可以避免出現誤會。」衛青大大方方地承認下來,沒有找什麼委婉的措辭。

  想了想,曹壽回道:「行,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就是。」

  他這話並非無的放矢。

  衛青得罪了太守了之後,選擇離開廬江,躲得遠遠的,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畢竟在人家的地界上,自己總不能時時刻刻照顧到衛青,兩個大男人晚上睡覺總不能在一個屋吧,而月黑風高,正是歹徒出沒的時候。

  「好,我會注意的。」衛青明白曹壽話中所指,不過比起路上可能遇到的危險,他留在廬江發生意外的可能性更大。

  伏案寫完書信,曹壽將大概的情況隱晦地寫了出來,接著找了個匣子放好。

  反正有衛青在,只要信件送到伯玉手裡,萬一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直接問當事人就好。

  辭別曹壽,衛青找來五名隨從,騎上快馬,冒雨離開舒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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