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壯哉!陽夏侯【養書可宰】

  第330章 壯哉!陽夏侯【養書可宰】

  孤雁從雲間穿過,發出悲鳴。▲𝐺𝑜𝑜𝑔𝑙𝑒搜索𝑠𝑡𝑜𝑐𝑜𝑚閱讀▲

  從高空俯瞰下去,山嶺間覆蓋著深淺不一的綠,而從上自下流淌的溪水,其中暈染著絲絲淡紅。

  「吱吱!」樹冠驚飛兩隻麻雀。

  旁邊的小道上,一支疲憊至極的軍隊,正挑開路上礙事的灌木,踩過厚厚的草地,快速地行走著。

  「咕嚕。」灌夫掏出水囊喝了一口。

  他接著再從懷中掏出塊乾癟的餅子,上面沾了幾滴污血,不知是敵人還是從自己身上滲出。

  拿袖口隨意擦去,幾口啃完,灌夫抬頭望著走在最前方的那個堅定身影,這是被灰暗無望填滿的天空中,僅剩的那道光明了。

  「陳公,我們這次能走出去嗎?」緊趕幾步,灌夫連踩過幾根枯枝問道。

  聞言,依舊精神矍鑠的陳洛側過頭,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但如果停在原地,那我們就沒有任何機會。

  而一直往前走,就有可能繞到敵人防線的薄弱處,再狠狠給他們來一記痛記。

  前些時日,我們做到了,那接下來一定也可以,仲孺,你覺得呢?」

  沒有振奮地說些大道理,從他嘴裡說出的每句話都那麼樸實,但又無比有力。

  而且自己在行軍過程中,總會走在最前邊。

  所有士卒都能看見他的位置,明白前進的方向。

  灌夫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說:「陳公您說得是,在您的指揮下,那些逆賊都是無頭的蒼蠅,被耍得團團轉。

  不過我們這次連續走了將近兩個時辰,要不要先停一會。

  倒不是我累,那些傷員狀態欠佳,走太久容易掉隊。」

  想了想,陳洛點頭朝身側的傳令兵道:「傳我命令,再走最多一刻鐘,遇到緩坡或者平地,那我們就停下來休整小半個時辰,但禁止燒火做飯。」

  「唯。」傳令兵應聲離開。

  聽到這個消息,灌夫頓時振奮不少。

  沉吟片刻後,他又道:「陳公,等會你也要好生坐下來,一次不巡去後方,大家都能理解的。」

  每次在歇息的時候,陳洛並不會獨自在大帳內享受精美的食物,而是先去巡視慰問完受傷或者疲倦的士卒,最後再在人群中一同吃著尋常的乾糧。

  夏侯何、灌夫他們已經勸說過無數次了,就怕陳洛的身體吃不消。

  要知道連日的行軍打仗,就連壯年男子或多或少都會覺得難以支撐,何況古稀之年的老人呢?

  陳洛擺了擺手說:「我堅持得住的,萬一這次懈怠了,那之後都會想著放鬆,便不會再像過去那樣有毅力。

  而且現在軍隊正是需要士氣的時候,我又怎麼能因為懶惰從而放棄鼓舞大家?」

  他寧願多受幾份累,並非沒有理由。

  自己沒有韓信、項羽那樣的指揮才能,可以讓士卒僅少量折損的情況下,便取得一場大勝。

  因此只能學習吳起體恤士卒的做法,保證在連續作戰後,軍隊仍保持凝聚力和紀律性。

  從目前的軍隊的狀況來看,效果不錯。

  哪怕士卒感到疲憊,但依然願意服從命令,沒有譁變與叛逃。

  灌夫神色略顯無奈,但他又只能服從命令。

  畢竟深入敵後的這些日子,軍隊在陳洛的指揮下,戰績無可指摘。

  僅靠著萬餘人,就把逆賊後方鬧了個天翻地覆。

  滅偵查,燒糧草,襲駐地……然後劉濞派了一支又一支的軍隊過來,通通被打得大敗,幾乎都被全殲。

  他覺得劉濞坐在案牘前,看著那一封又一封的戰報,恐怕臉色會相當難看。

  不過灌夫覺得對方便是因此惱羞成怒,居然派出三萬精銳,專門來進行圍剿他們。

  如果是剛進入廬江地界的漢軍,處於全盛階段的時候,可能與荊軍仍有一戰之力。

  可他們已經歷了數場激戰,傷亡不少,雖說軍隊的戰意尚可,但客觀條件上士卒的疲倦是無法免除的。

  灌夫輕嘆了口氣,接著拱手道:「陳公,我這不打擾您了,要是有事,您派人來喚我已聲即可。」

  頷首告別,陳洛神色重歸平靜,眼中卻蘊藏著化不開的憂色。

  這次的對手,沒有那麼簡單。

  自己率軍與這伙逆賊戰了兩場,皆未能取理想的戰果。

  更重要的一點,相比之前荊軍的那些將領,此人實在是太穩健了。

  之前領兵前來的那些將領,能力相當普通,在行軍和布營上都會出現漏洞。

  陳洛藉此發揮,打出一場大勝。

  他們其中唯一說得過去的那名將領,則是臨陣指揮能力不行。

  於是陳洛選擇戰場上利用正面衝鋒,導致對方指揮忙中出錯,發生失誤,最後局面徹底崩盤,被追殺十幾里地,是靠著親衛死命掩護才沒被抓住。

  荊國將領接二連三都是這類草包,差點讓陳洛以為劉濞是無人可用,直到這次率領三萬精銳的將領出現。

  之前那些以少勝多的計策實施下去,統統沒有起到作用。

  對方沒有犯過任何一個低級錯誤。

  每次行軍紮營,這支荊軍都會先確保絕對的安全,不入險地,不紮營山林、谷地以及河邊。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會派出哨兵前去探路以及夜間值守,讓漢軍無可乘之機。

  於是陳洛在正面與他們進行交戰,但對方的指揮有條不紊,不給任何機會。

  當然,這也是陳洛能力有限。

  換成二十五歲的項羽,哪怕只給他自己三成的兵力,一樣能夠斬將奪旗,把那三萬荊軍給打崩。

  而且經過第一次交戰,對方似乎判斷出了己方的情況。

  原本荊軍是穩步推進,小心翼翼地進行試探。

  得知漢軍的虛實後,他們改變了部分作戰策略,開始圍追堵截,試圖將漢軍驅趕進「口袋」當中,但又不會過度分散兵力,以免各個部分被逐一擊破。

  在這樣的情況下,哪怕陳洛指揮了幾次精彩的襲擊,卻起不到決定性的作用。

  這就有些難辦了啊。

  何況自己深入敵後的時間太短,又沒有立足的建立根據地,難以與對方長期周旋。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安穩脫身不容易啊。

  見到他沉思,一旁的親衛猶豫片刻,終是開口提醒道:「主君,這邊出緩坡了,您之前說停歇休息一陣,後面不少士卒眼巴巴地看著呢。」

  「啊,好,那大軍就在這停下,讓外圍負責偵查的士卒機靈點兒。」陳洛恍然,接著揉了揉下巴,「你幫我找來紙筆,我想寫點東西,嗯……沒有紙的話,那看看有沒有絲帛吧。」

  「唯。」雖然對主君突然提出的要求有些不解,但親衛仍是忠誠地去執行命令。

  ……

  漫天箭雨鋪面而來!

  灌夫一呼一吸,只覺得口鼻中皆是血腥味,不知是空氣中瀰漫的氣息過於濃郁,還是它就是從自己喉頭湧出。

  「該死!」他咬牙罵上一句。

  前些時日他們在山林里來回打轉,把那些荊軍繞暈,短暫脫離過一段時間的包圍圈。

  於是他們打算朝著南方轉進,迂迴離開荊國的控制範圍。

  沒想到對方的探子發現漢軍溜走,荊軍直接調用騎兵混雜著戰車兵來進行追擊。

  這可是正面戰場上一頂一的殺器,用在追擊他們這隊「殘兵敗將」上,真可以說是殺雞用牛刀了。

  荊軍的騎兵和戰車兵雖然比不上大漢軍隊裡那些真正的精銳,用來追擊步卒,卻是手拿把掐。

  面對騎兵幾輪沖陣下來,他們前軍已經有崩潰之勢了。

  灌夫舉起沉重的盾牌,大口喘著粗氣,四顧之時,望見了不遠處陽夏侯正手持長槊,鎮靜地站在原地。

  他瞬間安定下來,一手舉盾,一手握矛地過去。

  到了離陳洛十餘步的地方,灌夫大聲喊道:「陳公,今該如何?吾願隨您再去殺一陣!」

  「是仲孺啊。」聞聲,陳洛側過頭去,眯了眯眼,見到是灌夫。

  他面色依舊淡然,接著說:「以不到六千步兵,對抗不了近三千騎兵,八百乘戰車的。」

  「那難道我們就在這等死嗎?」灌夫沒想到會得到這麼一個回答,語氣不由得有些急了。

  他覺得自己就算是死,至少也得再換走兩個逆賊的性命,那樣才不虧本。

  陳洛搖了搖頭說:「反擊組織不起來,那就是白白送死,無謂的犧牲是不值得的。

  因此,我留下斷後,伱和夏侯將軍走。」

  這話讓灌夫不由得一怔,內心不由還有絲絲羞愧。

  自己剛剛怎麼能認為陳將軍會選擇擺爛呢?

  要是沒有陳將軍的統率,自己只怕早就死在了重重包圍之下吧。

  他趕忙擺手說:「陳公,您留在這裡,我怎麼能夠拋下你逃走?而且要留人斷後的話,也應該是我留下來。」

  陳洛微微皺眉,嚴肅道:「首先,這是軍令,你和夏侯將軍都應該執行。

  其次,我開始也說了,全部留在這裡只能都白白犧牲,沒有任何意義,你們離開,方才算是保留了一線火種。

  至於為何是我斷後,那是因為讓你們來斷後的話,你們能掌控住軍隊嗎?

  何況你們也就成全我,讓我這個老傢伙發揮最後的餘熱好了。

  嗯……還有最後一個理由,這也算個人請求吧,那就是我寫了一封書信,希望你能替我送回到陽夏。」

  灌夫張了張嘴,與陳洛的那真摯而又堅定的目光對視數秒後,長嘆一口氣。

  「末將灌夫,遵令!」他大聲吼了出來。

  「好,好,好。」陳洛欣慰地點了點頭,「你和夏侯將軍到時候分別帶一千人馬,從兩個方向突圍,我會儘可能地為你們爭取到更多的時間的。」

  步卒面對騎兵,如果一昧逃跑,那對方收割起來是比割草還要輕鬆,可若是結成方陣,即使最後免不了潰敗的結局,但總歸是能夠多撐一些時間。

  將灌夫喚到近前來,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封皺巴巴的帛書,以及一枚保存如新的香囊。

  「老朽平生很少托人辦事,但在此拜託仲孺你將這兩樣物件安穩送回陽夏。」

  灌夫重重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陳洛讓夏侯何與灌夫率領後軍分頭撤走,自己則是在前軍徹底崩潰前,指揮中軍在較高的地形處結成方陣。

  面對虎視眈眈而來的荊軍騎兵,他握緊了手中的長槊。

  「只可惜答應好的事情,沒能回去啊。」

  ……

  背向著震天的衝殺聲離開,灌夫死死抿住嘴。

  「我就回頭望一眼,一眼就好。」他在心裡默念。

  如果看久了,怕自己忍不住回頭再投入戰場廝殺,那就辜負了陳公的期望。

  深吸一口氣,灌夫扭頭望去。

  殘陽如血。

  ————

  孤軍千里,輾轉數郡,路遇強敵,身陷重圍。

  昔日吾言早歸陽夏,今悔之,平生終負卿一諾,雖願來日見故人,共親朋飲,難矣,難矣。

  但為蒼生故,青山埋骨亦無悔。——《陽夏侯絕筆》

  ————

  七國之亂,洛賦閒陽夏,說陳留太守,借甲銳,募士卒,為拒賊之勢。

  時汝陰侯夏侯何亦有志討賊,糾集鄉里,練兵以拒逆黨,灌孟父子隨副之。

  二人合軍,同為義舉,引兵南下,共抗逆賊。

  初,荊王濞陷豫章、江夏、廬江,洛率眾襲糧道,叛賊攻之,傷大半而走。

  陽夏侯深入敵後,以未滿萬之軍,擾逆賊三月,使之未能北上。然無援,逆賊發兵甚眾,圍之,洛力奮擊,斬賊首萬餘,縱兵寡於敵,持槊至死未退。

  帝於長安聞,為陽夏舉哀,詔天下官吏哭之,念及單字無諡其功,追諡曰為「文貞」,勒碑著功,立廟荊楚,歲以致祭。

  太史公曰:陽夏侯陳洛始為布衣時,便有凌雲之志,才能出眾。及大澤鄉舉事,從高祖、楚武烈王定天下。

  在御史大夫位,定儀禮。為相時,位冠群臣,仍行事謙遜,不見驕色。

  後領高祖遺命,去代十載,佐桓王成事。雖伊尹、周公,何以加哉!

  逢國家難,年邁用兵,持威重,執堅刃,匡國家難,復之乎正。穰苴曷有加焉!

  天下俱稱其烈,皆嘆曰:「壯哉!陽夏侯。」——《史記·陽夏侯世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