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穿插後方
九江郡,成德縣西南一帶。
此處坐落著大別山余脈,屬丘陵地貌,乃是山清水秀之處,常有樵者農夫放歌。
可今兒這裡沒有歡聲笑語。
小小的兩座山丘間,刀劍與長戈碰撞,鏘鏘作響,刺耳至極;馬蹄踏地與箭矢破空之聲交替出現;士卒們憤怒的嘶吼夾雜著痛呼慘叫響徹雲霄。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這方天地才安靜下來。
「打掃戰場,清點傷亡,注意警戒!」灌夫將頭盔捧在懷中,顧不上抹去脖頸處沾著的血污。
他在指揮的區域內來回巡視。
而那些士兵一見他過來,就不敢再懈怠摸魚,趕忙先去完成手中的任務。
軍中現在有灌大將軍、灌老將軍以及灌小將軍。
那位灌大將軍,即是當今汝陰侯夏侯何,中高層對他的稱呼還是夏侯將軍,但普通士卒更習慣稱其為灌大將軍。
而灌老將軍原名張孟,當年跟在汝陰文侯左右,受到寵幸,給他賜姓為灌,故而叫做灌孟。
他原本已在陽翟養老,卻聽聞夏侯何徵兵討逆之事,念及舊情,不顧年邁,選擇隨軍出征。
至於灌小將軍,即是他的兒子灌夫,父親一把年紀去從軍,兒子怎麼可能放心得下,於是他亦跟在軍中。
他們父子兩人在軍中是自領一隊,隸屬於夏侯何。
不過灌孟年老,精力不濟,故而日常瑣事基本交由灌夫處理。
由於年輕而聲望不顯,故而這位灌小將軍對於士卒要求一向嚴苛,藉此維持威信。
視察了兩個來回,接收了一些數據,正當灌夫低頭查看的時候,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
他扭過頭去,定睛一看,趕忙行禮拜道:「見過陳將軍!」
「免禮了。」陳洛擺了擺手,接著語速較快地問詢道,「你部首當其衝,在正面與敵人作戰,傷亡情況如何?」
灌夫將手中的報告遞過去說:「稟將軍,這戰我部傷亡約百人,至於詳細統計還得等上一兩刻鐘,您要是著急,我去替您催催。」
「好,到時候你派人送到我的大帳內來。」陳洛點了點頭,接著通知道,「仲孺,打掃完戰場,你記得前去中軍參加戰後議事啊,上次是你馬虎忘記了吧。」
「唯,在下這次絕不會忘記了。」灌夫應下,目送陳洛離開。
自己在軍中最為敬佩的人,莫過於這位陽夏侯。
原本灌夫以為自己阿父年近五十,能在前線衝殺已經屬於狠人中的狠人。
可陳洛年逾七十,依舊生龍活虎,在戰場上騎馬持槍挺刺,動作毫不遲緩。
初戰的時候,陳洛那行雲流水的表現不僅是把敵人看傻了,甚至於跟在後面衝鋒的那些士卒都沒反應過來。
這這這,這是鬚髮皆白的陳老將軍?
哪怕後面他們見多了陳洛的帶頭衝鋒,但每次出現,都能大大鼓舞士氣。
灌夫對此羨慕得很。
自己活到這個年歲,走路需不需要人攙扶都是個問題,更別說去親自上陣廝殺了。
見著陳洛走遠,灌夫深吸一口氣,開始繼續監督那些士卒打掃戰場。
一刻鐘後,中軍大帳內。
在外面統計完初步傷亡數據的陳洛,端坐在上首位置,默默沉思。
剛才這場遭遇戰出乎了自己的預料,沒想到九江郡附近居然會冒出來一支叛軍。
驟然相遇,廝殺分外慘烈。
在這場戰爭之前,他們已經經歷了大大小小共計十二場戰爭。
血與火的試煉讓自己手下的新兵迅速成長,哪怕手握兵器殺死敵人,亦不會哆嗦著嘔吐。
但最大的問題是士卒人數實在太少了。
自己從陽夏帶出來了五千人,夏侯何在汝陰召集了三千餘人,而他們沿途亦有進行招兵,填充傷亡,零零散散召了一兩千人。
滿打滿算,他這支軍隊也就萬人出頭,更不用說經過十餘次戰爭,陣亡加逃跑的士兵至少就有兩千人。
不過在他的指揮下,軍隊很少會在正面與逆賊作戰。
軍隊人數少在戰場上衝殺是劣勢,很容易被敵人包圍吞掉。
可它在某種情況喜愛,亦存在優點。
軍隊規模小,那麼代表極易隱藏。
現在不像後世的現代化戰爭,有無人機,有衛星,有雷達,哪怕連隊駐地都能觀察得清清楚楚。
古代的幾千人往山林里一鑽,只要不生火做飯,注意掩蓋行軍痕跡,基本不可能被發現。
於是陳洛的戰術便是不斷穿插,往逆賊所在的方向持續進行騷擾,用截斷糧道、襲擊營地、佯攻後方等手段,拖慢對方主力前進的腳步。
只是剛才正面遇敵,讓陳洛是有幾分猝不及防。
但靠著指揮得當,加上敵人的數量和裝備遠遠遜色於己方,他們還是全殲了那些逆賊。
「總感覺還是有些不對勁啊。」陳洛有些煩悶地揉了揉太陽穴。
沒給他再留太多思考的時間,陸陸續續有人進帳坐下,來參加戰後議事,中間還有士卒過來,匯報傷亡統計。
又過了近一刻鐘,陳洛環視一圈。
見到人齊之後,他沉聲說道:「諸位,剛才的戰損我進行了初步的統計。
此戰我軍陣亡三百一十二人,受傷七百二十九人,其中六百五十一人為輕傷,七十八人重傷,另有十三人失蹤。
而我軍剩餘戰鬥力量,初步估計是七千五百人左右。」
一場戰爭過後,宣布各類數據,屬於陳洛帶兵的習慣。
無論是要統計大軍的傷亡情況,後續戰力,還是給士卒賞賜功勞,數據都不可或缺。
帳內的眾人紛紛點頭,他們這些時日裡同樣習慣了陳洛的做法。
而接下來的流程,就該他們發表自己的見解。
夏侯何摸了摸下巴,率先開口說道:「我軍這些時日下來,傷亡接近三分之一,不少士卒亦產生了厭戰情緒。
陳公,要不我們回去休整一番,養精蓄銳再戰?」
他這是根據自己從汝陰帶出來的那些人作為樣本,做出的判斷。
三千餘士卒傷亡超過八百,逃兵近百。
以此類推,軍隊整體的數據差不多是乘以三倍。
因此他覺得打道回府,前去休整,到時候再征一輪兵,可以使得軍隊戰力更強。
其他人尚未說話,灌孟抿了抿嘴道:「主君,我軍已行至此,何再言退?行軍打仗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我們這次撤走,縮回城裡,那下次再讓士卒們出來拼命,你覺得他們會願意嗎?
主君,請慎重考慮這個問題。」
作為夏侯家曾經的仆臣,灌孟平日裡對夏侯何還是非常尊敬的。
而在這種大事上,他不可能任由主君去做出錯誤的決定。
哪怕忠言逆耳,但自己一樣要說!
夏侯何微微皺眉。
他想過會有人出聲反駁自己,但萬萬沒想到會是灌孟站了出來。
故而夏侯何略顯慍怒道:「孟叔,你這是什麼意思,晚輩不過是想建言獻策,要是我的建議有問題,那自是有陳公來否決,您又何必多言呢?」
他這話是隱隱帶刺。
雖然沒有直接攻擊灌孟,但配合著語氣,給人的感覺還是有些不好聽。
一旁的灌夫臉色瞬間陰沉下去。
沒有誰會在父親被指責的時候,還能坦然自若,何況夏侯家是阿父曾經的主君,和自己關係就沒有那麼密切了。
見到帳內劍拔弩張的氣氛,陳洛眯了眯眼,輕輕敲了敲案牘。
剎那,眾人安靜下來,齊齊望向上首主座。
在他們當中,陽夏侯乃是一言九鼎。
「小何啊,你孟叔剛剛說的話,是在為大軍著想,同樣也是在為你考慮啊。」陳洛語重心長說,「如果現在率軍離開,半途而廢,會對你孟叔有什麼影響嗎?他現在已經過了爭權奪利的年紀了啊。當然了,阿孟他說話有些不好聽,要是讓仲儒這樣的年輕人來進行溝通,就沒這麼多事,是吧。」
自己並沒有強硬地要求誰去向對方道歉,而是把道理明明白白地全部擺出來。
大家都是在替對方考慮,何必置氣呢?
此時,剛才爭出火氣的那兩人,對視一眼,皆有些羞愧地低下頭去。
見狀,陳洛趁機轉移了話題說:「那我們接下來是按照原本的計劃行動,你們覺得如何?」
他們這次之所以選擇南下,就是因為廬江太守派出信使,說逆賊想要圖謀舒城,請求其他郡守支援協防。
但各個郡縣守備力量本身就頗為空虛,防衛自身尚且勉強,更別說分兵前去支援友軍了。
於是陳洛手下的這支閒置的有生力量,就接下了這個任務,一路穿插襲擾逆賊的同時,是朝著舒城而去。
這就是他們原本的計劃。
只不過經過這些天的廝殺,他們是深刻地意識到了戰爭的殘酷。
打仗是會死人的!
自己手底下原本有三五百人乃至千人,一陣衝殺過後,可能就會死掉幾十上百,這不僅僅是一個數字,而是看著記憶里一副副鮮活的面孔驟然消失,再也不會出現。
這樣的衝擊並非一瞬間的事情,它不是彗星砸落,而是連綿陰雨,在心頭不斷降下,仿佛永遠不會停歇。
故而帳內的眾人對此稍有分歧。
「廬江郡可離荊國太近了,那些逆賊反叛之後,率先攻打的郡治恐怕就是那兒,何況現在九江郡內都出現了逆賊的蹤跡,想必廬江郡更是早早陷落了。」
「張將軍說得不錯,那些逆賊驟然起兵,恐怕廬江太守將求援信送出來已是極限,而且那也已經是近一個月之前的事情了,現在廬江郡只怕早已經淪陷。」
「嘶,那我們率軍前去,豈不是羊入虎口?」
這些悲觀態度者,大多都是認為廬江郡根本擋不住荊國反叛的第一輪突襲,自己過去,完全是在硬送人頭。
當然,倒也不乏持支持去廬江、救舒城者。
而他們更多事從戰略意義上進行考慮。
「如果舒城沒有淪陷,那麼我們前去支援,乃是振奮人心的舉動啊,在那些逆賊的後方安插下一枚釘子,那對整個戰局都是有相當的象徵意義。」
「對對對,而且就算廬江郡失守,但現在那些逆賊忙著北上,豈不是說明他們後方空虛?」
「嘶,也有幾分道理,那我們從九江郡潛入後方,那不就是出其不意?若是將失守的舒城再度奪下……那劉濞老賊估計都要氣炸了吧。」
大帳內爭執一陣,多數人還是選擇支持陳洛的提議。
畢竟他們敢於加入這支討逆隊伍,就是想著建功立業,平定動亂。
哪怕他們心中對於死亡本身有些畏懼,但對於逆賊就沒帶怕過。
尤其是灌夫,神色最為興奮。
自己這次從軍,雖說確實是擔心阿父年邁,加上戰場刀槍無眼,容易受傷。
但如果只有這一點原因,他要做的應該是勸住灌孟,讓阿父不要隨軍出征廝殺。
而他選擇親自跟了過來,其實隱隱是有想建功立業的心。
好男兒,功名只在馬上取!
大漢承平日久,想要通過搏殺來換取封賞的機會是極其罕見。
要知道開國之初,封出的那上百位徹侯,哪怕是蕭丞相都在軍營里長久住過,更別說其他人了。
可文帝朝罕有戰事。
朝廷的那些將領,常常望著庫房內打磨得鋥亮卻無用武之地的兵器,長吁短嘆。
沒有戰事,那武將晉升的途徑就剩下熬資歷和找關係。
可哪個有抱負的將領不想像當年韓大將軍那樣,率百萬兵,出函谷,破六國,再驅逐匈奴,立下不世之功。
或者學當年的楚王,帶著三萬士卒朝著自己十倍的敵人衝鋒,哪怕不能取得曾經巨鹿之戰的那般輝煌,但死在戰場上,總比在府內蹉跎,白白辜負大好年華要好。
灌夫曾經是有想進京謀個武將位置的想法,但因為現實如此,便選擇了放棄。
當下,機會擺在面前,自己是不願意再放棄了。
帳內其他人早就身居高位,唯有他純粹靠著這場戰爭廝殺,獲得不菲的功勳。
哪怕陳洛的決定聽上去激進了些,但自己依舊堅定支持。
不少年輕將領,心思同樣如此。
(本章完)